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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間箫劍帶晴兒私奔片段
天上人間箫劍帶晴兒私奔片段
更新时间:2024-09-29 18:25:04

天上人間箫劍帶晴兒私奔片段?文章實在不短,一百多萬字的巨作,作者不易想想還是把小題目補上,用排序字代替實在是懶病之過,今天小編就來聊一聊關于天上人間箫劍帶晴兒私奔片段?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天上人間箫劍帶晴兒私奔片段(探花郎尋妻小傳)1

天上人間箫劍帶晴兒私奔片段

文章實在不短,一百多萬字的巨作,作者不易!想想還是把小題目補上,用排序字代替實在是懶病之過!

林嘉傍晚的時候特意過去看了一下肖晴娘,卻沒見到

“沒事,她就是癸水來了肚子疼。”肖氏冷淡地說,“不能見風,在屋裡睡呢。"既然睡着,就不方便去看了。

那房門、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的,也不曉得悶不悶。

林嘉要告辭回去,肖氏卻叫住了她:“嘉娘。”

她說:“晴娘年紀不小了,已經托了人給她說親。從現在開始,不會再讓她出門了,要好好收收她的性子。"

林嘉隻得說:“好,那我不來打擾她了。"

她懂事,肖氏面色柔和了一些,想拿些吃食給她。可她這邊還真沒什麼能拿出手的。隻能王巴巴地誇她:“你是好孩子。"

頓了頓又說:“以後定也能有門好親事。"

肖氏在林嘉心裡一直是個有點嚴厲的長輩,且不怎麼喜歡杜姨娘。難得她說些聽着順耳的話。林嘉注意看了一眼她的手。

杜姨娘的手保養得非常好,還留着長指甲。便是林嘉常要做事,也會塗香膏子,手上也沒有痕迹或者繭子。

而舉人娘子,卻有一雙粗糙的手。陳年的凍瘡留下了許多的痕迹,都在訴說着生活的苦。“我還小呢。”林嘉抿抿唇,祝福道,“希望晴娘有門好親事才是。"肖氏歎了口氣。

第二天下午,淩昭出平林嘉意料地又出現了。通常他不會連着兩天出現的。

"她們三個都不屬同一房。”淩昭告訴林嘉,"但秦九娘,秦十娘都是嫡女,唯有秦七娘是五房的庶女。"

林嘉愕然了片刻,思考了一下淩昭給出的信息,說:“所以,秦七姑娘果真是在讓着秦九姑娘?"

"未必是特意讓着秦九娘,她這一房裡上面有個出嫁的嫡姐,下面有個年紀還小的嫡妹。在嫡母手裡,大概就養成了内斂的性子,習慣了不争不搶。"淩昭說

所以九公子一個晚上把昨天缺失的信息全補齊了,然後得出了比較中肯的結論,特意來告訴她。林嘉還是感激的,畢竟滿足了她的八卦之心。隻要是人,怎麼可能沒有八卦之心呢。

但是吧…..

“九公子……”林嘉困惑,“專門與我說這個是為什麼?"這不是杜姨娘才該做的事嘛?

探花郎該說的是詩詞意境、琴曲情懷才對。

淩昭手往身後一負。

“看不上這些事是嗎?”他道,"這都是人情世故。這種事,一通百通。"

探花郎振振有詞:“你年紀不小了,長在小院裡,對外面一無所知,該好好學一學了。"林嘉:“....."好吧。

回去了講與杜姨娘,杜姨娘果然就愛聽這些事,津津有味。

這幾日府裡着實有了人氣兒。

秦家姐妹常去老夫人那裡請安,陪老夫人聊天,也記得去給四夫人請安。六夫人倒不必,因為在老夫人那裡就能常見到,順帶就問了安。

女孩子們活潑美麗又知書達理,老夫人怎能不喜歡。十三娘給秦家姐妹接風的席面,就是老夫人資助的。

三夫人又出錢,讓秦家姐妹回請,

當然不宜辦在三房,便又借了十三娘的地方,定在九月初七把十三娘喜得不行。

林嘉料不到短短幾天她竟然就要參加兩次宴席。她的人生可從沒這麼熱鬧過,這一回十三娘記得提前通知林嘉了。

林嘉雖然隻是作為綠葉去陪襯,可也很高興。畢竟她的人生中,能有多少次這樣的機會呢?

桃子已經從家裡回來了。

通常丫頭配人,公布了之後就基本上要退後給新人讓位了。一般半個月,一個月地就能把事辦了,這期間丫頭大多躲起來繡繡嫁妝,也是為了躲羞。

四房的丫頭又不一樣,這次桃子和芫荽的事定下來是要明年才辦的,還要大半年的時間。通常來說,不大可能讓她們躲大半年,還是要接着做事的。

但芫荽已經被打發回家了。她家裡就在淩府後巷,仆人的聚居之地。

可桃子回家報完喜,回到府裡連羞都沒躲直接複崗就位了。

柿子雖然失望但也沒辦法。淩昭不發話,桃子就得一直做下去。

丫鬓婢女不要說婚配這種小事、喜事,便是爹娘死了,别說沒資格穿孝,主人需要,該伺候照樣還得上去伺候。

奴仆沒有家隻有主子。

桃子心裡比誰都明白,且她根本就沒想着嫁人之後就一輩子竈台鍋邊的,

的确很多姐妹覺得嫁若嫁給了季白--這明明白白跟着公子大前程,說不得将來公子自己開府就能成為大管事的人,桃子就可以洗手作美湯了。

桃子自己可真不這樣打算,

這半年她得站好最後一班崗,她得讓公子記得她的能幹,為将來打下伏筆。

雖然和柿子李子都逐漸熟稔了,但林嘉當然最喜歡的還是桃子。

人都容易有雛鳥情節。當初梅林外,林嘉接觸到四房的第一個人就是桃子,且要不是桃子決定從她那裡訂做點心,後來又怎麼能向探花郎一點點靠近。

而且淩昭對桃子的信任、器重是看得出來的。這也很大地影響了林嘉,林嘉對桃子也是十分地有信任感。她有話願意跟桃子說的。隻是她不知道,凡她跟桃子私下說的話,桃子或精煉或詳細地,都會禀報給淩昭,淩昭撩起眼皮:“又設宴?"

桃子道:“姑娘們十分有分寸的,林姑娘也說了,都是以茶代酒。"淩昭颔首,問:“她很樂意去?"“小姑娘家家的,誰不喜歡熱鬧呢。”桃子微微一笑,“何況林姑娘沒幾次這樣的機會。"淩昭默了一下。

有些事,為世間規則所限,縱然有心有力,也不能使。

回請宴也開心愉快。

可能是因為已經見過一回了,林嘉覺得秦家姑娘跟她說的話比上次多了。

主要是秦七娘。

她是個溫柔淑靜的姑娘,說話的風格跟十二娘相仿。但十二娘如今是五房最大的未嫁女兒,常要管教十三娘,不免給人嚴格刻闆之感。

秦七娘卻如柔風撲面,令人舒服。

“真好看。”她說。

說着,托起了林嘉的手腕。

纖細皓腕上套着品相上佳的白玉镯,益發襯得那腕子欺霜賽雪。

“咦,這镯子好看嗎。”十三娘被吸引了,“你姨母給你的?"林嘉自然道:“不是,是三夫人賞的。"十三娘恍然:"哦,我說呢。"秦七娘微笑。

閨秀們在一起,自然又要調香調琴的, --娘彈奏了一曲,衆人又要秦九娘彈

秦九娘卻想起昨晚秦七娘與她提起“那個林姑娘詩詞一般,不知道音律上如何”,目光投過去,開口道:“林姑娘來一曲吧。"

林嘉微訝,忙笑着推辭:“不了不了,我不成的,不班門弄斧了。"

她很明白自己的綠葉身份,怎能與紅花相争。況且淩昭将他後來收集的秦家姐妹的信息分享了給她,她已經知道秦九娘素有才女之稱。

類似這種場合,她的姐妹都要避一避她的鋒芒。

十一娘、十二娘她們從前偶爾也有謙讓的時候,大多是出于自身的修養表示禮貌,并非真的是讓她表現什麼才藝特長,博人稱贊。

林嘉早就明白的。

這種情況,通常她一推辭,她們就一笑而過了。

孰料秦九娘卻又想起上一次宴罷,秦七娘說她彈錯音的事。雖則秦七娘事後反口不承認了,秦九娘卻一直有些介意。

她也笑道:“不過是女兒家閨中一樂罷了,又當不得什麼真,你盡管來。"雖然笑着,卻堅持。

十三娘傻呵呵地,笑道:“她還不如我,她來不如我來。"

十二娘卻按住了她。十-娘則開口道:“嘉娘,沒關系的,來一曲吧。"

十一娘子是未嫁的淩家姑娘中最年長的。秦家姐妹是客人,客人的要求是盡力滿足的。所以她開了口。林嘉是明白的。十-娘既都開口,她再推就難看了。便隻能起身,赧然道:“那我獻醜了。"

每個人手松手緊不一樣,坐在琴案前,先調弦。調好了随手一抹試個音,

這琴是十三娘的,林嘉聽了不止一回了。但親自上手,腦中還是忍不住閃過--不及溪雲好矣。溪雲是淩昭的琴,如今拿來給林嘉日日練習用的,

一直知道是張好琴,甚至可能是張名琴。但直到真的摸了别的琴,才有了清晰的對比。林嘉凝收袖,指尖按在了弦上.……

待彈奏完,林嘉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支曲子是她練得最熟的一支。今天發揮得很好,一個錯音都沒有,這都是被淩昭逼出來的。

探花郎總是負手面窗而立,背對着她,絲縧紮着細麻道袍,勒出勁瘦的腰身。偶爾回眸一顧,在窗畔彌漫的陽光中,如煙似塵地好看,可那代表着她又錯了音,

林嘉甯可隻看他的背影,也不想被他橫着一眼。那清冷的眸子似清潭凜冽,給人的壓力太大。這一曲怎麼說呢。

因為由目簡單,隻能算是入門級的。但人頭到尾沒有錯音,指法也無可挑剔。秦九娘覺得有點難以評判林嘉的水平。

十三娘卻大驚道:“你是不是偷偷練過了?竟然彈得比我好了。"十二娘給了她腦門一個爆栗:“藏拙,藏拙,會不會?"

衆人都笑。

人若有秘事,常易心虛。十三娘叫那一聲,林嘉就心虛。

怕她們追問她怎麼私下裡練起了琴來。怕她們問她怎麼有了琴。怕有人心細通過蛛絲馬迹對她起疑心。

可十二娘彈完十三娘腦門,女孩子們笑着就換了話題原來根本沒人在意她。

林嘉微微松了口氣,釋然笑笑。

再擡眸,卻見秦十娘微笑地望着她。她随即移開了視線,加入了女孩子們的談話中。

宴是好宴,盡歡而散。

臨散前,秦七娘擡起袖口嗅了嗅,贊道:“好聞。"又對十-娘笑道:"多謝你了。"

琴、香、茶常常不分家的。

今天用的香是十一娘拿來的。因為姐妹中,她最擅長合香。

她也愛收集好的、稀有的香料。今日既然是招待客人,自然不會用普通的貨色。所以秦七娘謝她。

秦七娘也十分愛香。

誰擅長什麼,誰喜愛什麼,這些熟識人家的女孩子互相間都知道,隻有林嘉不知道,她們這樣說着的時候,林嘉也拎起袖口嗅了嗅,果真嗅到了附着在衣料上的香氣。林嘉怔了怔,忽然腦後生出了冷汗。

因為上次列席,她是當日早上新穿的衣裳,所以便沒有特意再換衣裳。所以今天過來的時候,雖然身上的衣裳昨日已經穿過一天,但瞧着還一分幹淨,她本也沒打算換的。

出門前杜姨娘喊住了她,叫她換件衣裳。

林嘉雖還算聰穎,見過些人情冷暖,眉眼高低,終究隻是個未及摩的少女,做事不可能缜密無缺。她沒有想到,昨日穿過的大裳上,可能沾着一種玉香。

水榭琴房裡,不管淩昭在不在,總是燃着香的。那香她問過,桃子說:“公子喜歡在調琴時熏這個。"香名飛氣,乃是道家之香。

隻要不貧困,即便在尋常百姓家,熏香也是日常生活裡常見的一件事。

隻在于香料是便宜的還是昂貴的,是常見的還是稀罕的;香方是簡單的還是複雜的,

林嘉回到小院,杜姨娘正準備歇午覺。她神情複雜地看了杜姨娘一眼。杜姨娘打着呵欠:“怎麼了?"

林嘉心下驚疑又惴惴,道:“沒事。"杜姨娘莫名其妙,自去睡了。

林嘉喚了小甯兒來,悄悄問她:“你聞聞我身上香不香。"小甯兒聞了聞:“香!"

她笑道:“姑娘平時回來也香。"林嘉後腦冷汗更多。

待去了水榭,琴房裡果然已經燃上了香。

桃子在做針線,不知道是給自己做,還是給淩昭做。林嘉問:“姐姐,這個香可以滅掉嗎?"桃子問:“怎麼了,你不喜歡這個香?"

林嘉擡起手臂給她:“今天十三娘那裡,十一娘帶了香來,你聞聞。"

桃子嗅了嗅,十一娘合的香十分地好聞,正想說“真好聞”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臉色微變。她去拿了香鏟,揭開香爐蓋子就把香滅了。

林嘉見她明白,長長籲了口氣,道:“姐姐,以後過來,實不用特意熏香的。”桃子也有點懊惱。

有些事不能見光,大家心照不宣,但熏香是已經刻在骨子裡的生活習慣,就沒察覺到此處纰漏。何況布置這個臨時琴室的時候,公子親自檢查驗收的,按他的習慣怎能沒有熏香。大意了。

她便點頭:“好。"

林嘉能與她溝通好,便放心了。

又想起來問:“這個飛氣香,用的人不多吧。"

“不多,這是道家的香方子。這方子是青城山喬真人給公子的。其中有幾味香料從哪販來的來着……”桃子想了一下,“哦,秣羅矩咤國,"

“因那幾味香料尋常市面不常見,喬真人也從沒合過。沒想到給了我們公子之後,公子尋齊了了香料,合了出來。每年都會孝敬喬真人一些。"

是西域外番的貨物。外番意味着商路遙遠,意味着運輸困難,與之相對應的便是該種貨物的稀缺性和昂貴價格。

林嘉額頭微汗。早該想到,淩九郎慣用的,豈是尋常之物。她把手攏在嘴邊,悄悄跟桃子說:"以後我來不要點熏香了。"桃子答應了。

待練完琴開始幹活,桃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她今天十三娘那邊的情況,

待她離開,桃子去了前面院子給淩昭彙報。

先說熏香的事:“的确是我疏忽了。咱府裡也就咱們這裡有這個香方子,獨一無二,虧得沒有旁人發現。"

淩昭的唇魚線條有些冷。

"她平時用什麼香?”他問。

桃子回答:“用的都是府裡發的,四季應時,無非就是丁香、白芷、蘇合、甘松……那些常見的。"

姨娘份例裡的當然不會有什麼稀罕物,都是市面上尋常見的,

淩昭點了點頭,沒再就熏香的事說什麼,卻問:“今日十三娘那邊如何?"他關心的自然不是一三娘或者秦家姑娘,他關心的是誰,桃子心裡明鏡似的。

“挺好的,林姑娘玩得很開心。”她如實彙報,“林姑娘還給大家彈琴來着。她說她很緊張,唯

恐彈得不好,雖則知人不知道她的老師是誰,可她心裡總怕給公子丢臉。還好沒失誤,彈得挺好的。"淩昭聞言,唇邊總算有笑意一閃而過。

翌日,他對四夫人道:“……終究年紀小,一個個骨子裡都是愛玩的。"四夫人笑道:“那可不是嘛。"

淩昭道:“不如我們也表示一下吧。"四夫人拊掌:“好。"

四夫人便讓丫頭給秦家姐妹送了銀子過去,因有孝,也不好說是資助她們玩樂的,隻說心疼孩了們,貼補個針頭線腦錢。

四嬸嬸是個什麼樣的人,秦家姐妹聞弦音知雅意,卻又為難起來。

請了十一娘和十二娘過來商量了一通,一起去老夫人跟前求:“反正今年府裡也不開宴,想着哥哥弟弟們今日就要回來了,想辦個詩會。"

因九月九便是重陽,該登高、吃花糕、喝菊酒、唱堂會、開家宴的。

今年淩家沒有這些。老夫人原想着秦家姐妹在,她再出錢給她們,讓小輩們自己熱鬧熱鬧。不想她們手裡已經有錢:“四嬸嬸給的。"

十二娘告訴老夫人:“因是四伯母給的,七娘覺得不宜開宴,便想辦個詩會更合适。"秦七娘溫柔細心,會體貼人,老太太甚是喜愛她,直贊她:“好孩子。"

便允了詩會的事。隻是秦家姐妹都是适婚年華,淩家子弟也年紀相當,她囑咐十一娘十二娘:"你們兩個負責操辦,要辦好了。"

兩姐妹打了包票:“選在雙峰亭,兩下裡分開,又正應了重陽的景。"

淩家的院子裡有假山,其中兩座相對而出,頂上有對稱的亭子,合成雙峰亭。

兩亭在空中的直線距離并不遠,亭中人互相能看清面孔,若喊話也能聽清。但兩個亭子不在同一座假山上,這兩座假山之間還隔着碎石甬道。

相近相望不相接,是園中有名的一景。

如今十-娘十二娘不像從前了,做事十分地妥帖。老夫人笑着點頭同意了,

十二娘和 一娘便去籌辦,因一直忙着,到了傍晚才想起來趕緊叫人去告訴十三娘:“明天的詩會不必叫嘉娘了。"

林嘉可以與她們來往,卻不适宜與淩府的小郎君們來往。何況十二郎的事,十二娘多多少少是聽到了一些風聲的。

哪知道去得晚了,十三娘已經叫人去通知林嘉了。

十三娘的丫鬟隻叫明天林嘉“去玩”。

虧得林嘉心細,因想着明天重陽了,今天傍晚十二郎等人便該提前放假回來了,多問了幾句,才知道明日裡不是前兩回那般的吃個席面玩樂一番,而是要和淩府的郎君們一起辦的詩會。林嘉當然找借口拒絕了。

丫鬟回去跟十三娘禀報,十三娘大大松了口氣:“趕緊地,去給我姐姐回報一下,就說她不來。她自己不來的。"

丫鬟去了。

十二娘收到回禀,也點頭松了口氣,心道林嘉娘果然是能讓人放心的。十三娘多跟她在一起其實也挺好的,十三娘若能學得她哪怕兩三分的謹慎穩重也好啊。

做姐姐的成日裡為這個妹妹頭痛。

淩家公子們回來了,在淩老爺那裡就聽到了好消息:“明、後兩日,休息兩天。"十六郎差點歡呼,待去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笑眯眯道:“猴兒們還不趕緊謝我,是我叫人去與你們九兄說放你們兩天假的。"

十五郎如今是秀才了,開始持重起來,十六郎當仁不讓地沖上去彩衣娛親,當真像個猴似的。老大大一邊揉他,一邊告訴他們:“你們四伯母出的銀子,十-娘十二娘已經安排好了,明日裡與你們秦家妹妹們鬥鬥詩。九娘素有詩才,你們可不要丢了我們家的臉。"

“沒事。”十六郎無賴道,“我負責丢臉,十四哥負責撿臉。"衆人大笑。

各自回了院子,淩延洗漱換了衣裳去見三夫人。三夫人把秦家姐妹喚了出來相見。

這是淩延禮法上的舅家表妹們,不是外人。一句之前剛見過的,

兩廂又厮見,互相問候完,秦十娘笑問:“十二哥可知道明天的事了?"淩延道:“知道了,祖母已經告訴我們了。"三夫人笑道:“明天過節,你們好好玩。"

趁她說話的片刻,淩延極快地看了秦九娘一眼。在秦家還未嫁的表妹中,這個妹妹有才名,他是知道的。

他這一眼中沒有欣賞和情意,卻帶着幾分緊張。因他專注八股,于詩文上沒什麼才情。

這一眼雖然很快,卻仍然被一直暗暗觀察他的秦七娘捕捉到了。原來十二郎是這樣的性情。

秦七娘微微一笑,低頭撫平衣袖上的褶皺。

一直還在猶豫明天是繼續韬光養晦,還是使盡全力。現在她心中有了答案了。

肖霖也回來了。

這是過節放假,肖氏問他:“那這兩天怎麼着,九郎那邊過去嗎?"

肖霖道:“我也不知道呢。十六郎說他問問,問清楚告訴我。娘,有沒有吃的,餓。"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雖然回府前在學裡已經吃過一頓了,又餓了。

肖氏去竈房裡給他下面。

不多時十六郎的小厮過來傳話:“明後兩天都不用過去水榭。"

肖氏端着面出來,小厮剛走。肖霖把小厮來傳的話告訴了肖氏:“明天後天都不用過去了。"

肖氏問:“你可賞了一六郎的小厮?"肖霖道:“沒有,哪有那許多錢。"肖氏氣得跺腳:“不是給你了!"

肖霖從懂事起就過着這樣的生活。在家裡和在學裡連用的紙都不一樣,從小耳濡口染,在錢方面可沒有那麼大方。

這都是環境造成的。肖氏隻能歎氣。

肖霖坐在院子裡吸了一筷子面,瞥了一眼正房緊閉的窗戶和門上的鎖。“什麼時候放我姐出來?”他低聲問。

肖氏道:“你别管。”肖霖道:“我姐都認錯了。"肖氏不說話。

肖霖道:“總不能關一輩子。"

“不關一輩子。”肖氏道,“關到她出嫁。"

若家裡還沒敗,她這個時候,原也該被鎖在繡樓上,貞貞靜靜地繡嫁妝了。

老太太的确派了人去通知淩昭明天詩會的事,叫他給弟弟們放兩天假休息一下。淩昭卻重複了一遍:“詩會?”老太太的丫頭道:“正是,還是四夫人給出的銀子呢。"淩昭問:“怎地想起辦詩會,吃吃喝喝不就行了?"

“正因是四夫人出的銀子,所以秦七姑娘才說若是吃喝熱鬧一場,不免對四爺不敬,辜負了咱們四夫人一片疼愛之心,所以建議辦詩會。公子們今晚也都放假回來了,明日都在家,兩邊湊一起,正好鬥詩。"

丫頭繼續道:“老太太說,過節呢,讓公子們都松快兩日,明後兩日請九公子給大家放個假。"

臭小子們也參加?淩昭頓住。

真真有一口氣憋在了那兒。

男女有别,秦家姑娘們又是姻親家未婚的姑娘,他不方便直接為她們支銀錢給妹妹們。故而暗示了四夫人出錢。她一個長輩給晚輩女孩子們貼補點針頭線腦、頭油脂粉錢都是正常的。

自然不是為了秦家姑娘們。

是為了林嘉可憐,生活單調,連這種閨秀間的聚會飲宴也沒什麼機會參加,想給她多制造機會。孰料叫一群女孩子折騰成了詩會。弟弟們也會參加。

待老太太的丫頭退下,淩昭擲了筆,捏了捏眉心。

重陽當日早上,讓南燭把林嘉引進了梅林裡,“今天家裡的詩會你可知道?”他問。

"知道。十三娘喊我了。”林嘉道,“得虧我留個心眼,多問了一句,府裡的公子們也都參加。吓我一跳。我拒了。"

她做事沉穩細心。

淩昭那口憋着的氣, 總算通暢了。

"這兩天府裡人多眼雜。”淩昭道,"暫時先停兩日練琴,待十一那日再去。"

林嘉脆生生地答應了。

平日裡隻有旬日不去,這趕上過節族學裡放假,她已經想到了今日必是不能過去了。

淩昭特别喜歡她這種脆脆的聲音,尤其在清晨時分,特别讓人頭腦清醒,又心情愉快。

她應完,将碟子遞過去:“九公子,你嘗嘗這花糕。去年的花糕都還是我姨母做的,今年的全是我做的,我姨母隻幫我看着,沒動手。"

那糕切成了菱形,灑了木握花在上面,十分漂亮。就像她一樣。淩昭咬了一口。

今日裡郎君們都在府裡,卻又不用在水榭聽課,桃子、南燭都在跟前,林嘉又拍拍食盒交待他們:"這裡面上面的是給四夫人的,是放了豬油的。下面的是給水榭的姐姐們的,和公子的一樣沒有放豬油,是素糕,别弄錯了。"

淩昭:“...….

嘴裡的花糕忽然就不香了。

待桃子送林嘉回去了,南燭請示:“我現在給夫人送過去吧。"淩昭吃完自己的那份,擦擦手:“我去。"

将糕分了,他讓飛蓬提着食盒,親自去給四夫人送花糕去了。

兒子親自送來花糕,四夫人心情明媚。

待咬一口,贊道:“你尋的這糕點師傅,十分有心思的。"

“是。”淩昭道,“她十分有心。也沒有交待她,她自己便記得也給母親蒸了一籠。"四夫人:“......"

嘴裡的花糕忽然孝心大打折扣。

今明兩日淩府郎君們都在,林嘉就待在小院裡不出門,回到院子裡就叫王婆子把門拴好:“若來人,問清了再開門。不相幹的人不要放進來。"

王婆子心領神會,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自從王婆子來了,林嘉踏實多了。這都得感謝淩九郎。

隻是杜姨娘還沒回來呢。

連四夫人和桃子柿子都有林嘉蒸的花糕,怎可能漏掉三夫人。三夫人那份,是杜姨娘親自送過去的。

杜姨娘好久沒起這麼早過了,路上直打哈欠。待到了三房院子,忙打疊了精神。

待通傳了,得了裡面的許,往裡進。打簾子的是孫姨娘,到了次間裡,三夫人身邊捧盂伺候的是趙姨娘。

杜姨娘常覺得,她因十二郎糾纏林嘉而被三夫人從三房挪出來這件事,當時雖惶惶然如喪家犬一般,哪知道後來是這般舒服。

若還是在三夫人眼皮子底下生活,哪來的現在這想晚起就晚起、想歇午覺就歇午覺的舒服日子。三夫人見到她,隻歎:“幾日不見,怎麼又胖了?"

趙姨娘聞言,擡眼看了一眼杜姨娘,果真是比前陣子見,又圓潤了。趙姨娘低下頭去,十分羨慕。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凡做妾室的,多少得有點姿色,

三爺不在多年了,孫姨娘、趙姨娘雖不再妝點,但依然窈窕,看着背影便十分有女人味。獨杜姨娘今年開始圓潤起來。三夫人看着她反比看另兩個姨娘順眼。

杜姨娘心道,這都怪林嘉。

不光是每日有點心吃。林嘉還總想琢磨新花樣,杜姨娘自己也好這一口,兩個人就一起鑽研。每每,都是杜姨娘試吃,林嘉就是吃也就吃一小口嘗嘗,杜姨娘一吃就停不下來。

怎能不胖。

連王婆子都跟着胖了。小甯兒是因為天天跟着林嘉一起跳百索,才沒胖起來。

杜姨娘忙給三夫人請安,又奉上今晨蒸出來的花糕。三夫人很滿意:“就屬你有心。"喚丫頭給了賞封。

賞完,轉頭對身邊三個青春少女道:“這便是我院子裡的杜姨娘。"

杜姨娘早看見三個女孩了,心知是秦家姑娘,隻是正經大家子,不愛讓姑娘們沾姨娘,何況這是客人,親戚家姑娘,當姨娘的更不敢往前湊。

杜姨娘想着奉上了花糕就告退呢,誰想着三夫人還會給秦家姑娘介紹她。她算哪個牌面上的人。若在三夫人身邊,就是那打簾的、捧盂的。

秦九娘和秦十娘沖她颔首:“杜姨娘。"杜姨娘蹲身行福禮,她們也沒有避。

在淩家,小輩們遇到長輩姨娘,還會行個半禮。可知秦家家風跟淩家不一樣。嗐,一家有一家的規矩。

這其中一個十分美貌的少女開口道:“是林姑娘的姨母吧?"

杜姨娘瞥見她的容貌就猜到了她是秦七娘,因林嘉說過了,七娘美貌溫柔,九娘目無下塵,十娘十分像淩家的十三娘。

果然她就是秦七娘,她笑着道:“我們跟林姑娘玩得很好的。"

林姑娘是林姑娘,杜姨娘是杜姨娘。一個是良家,一個是妾,怎能混作一談。秦九娘嫌秦七娘跟個姨娘話太多了,瞟了她一眼,

秦七娘隻微微一笑,待杜姨娘退下,她道:“嘉娘和她姨母生得可不像。"

三夫人道:“她和她娘生得也不大像,或許是像生父把。"

她頓了頓,告訴女孩子們:“杜姨娘十分安分的一個人,從不生事的。"

十娘對此毫不關心,九娘惦記着待會的詩會,十分不耐,心想與我們未婚姑娘說這個作什麼。

隻有七娘柔柔一笑,甜甜地:“嘉娘也是十分安生的性子,很妥帖。"三夫人高興,語含深意地道:“正是呢。她安分又孝順,是個聽話的。"這樣的,以後不正是好幫手,一起攏住十二郎的心。

秦七娘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擡眸看了眼三夫人身邊的趙姨娘

林嘉娘是否真的溫順安分還得慢慢看。但她的相貌确實養眼,以後有這樣的人相伴,打簾捧盂,悶了還能說說話,着實不錯。

這樣的日子,還是值得她争一争的。

待十一娘派了丫鬓婆子來請,三夫人高興地放她們去:“玩得開心些,叫他們知道,我們秦家姑娘是什麼樣。"

女孩子們俱都抿嘴一樂,随着丫鬓去了。

雙峰亭這個地方,着實非常适合這種公子姑娘們一起參與的活動。

上細紗屏風之類的要好。男一亭,女一亭。隔空相望,能看清夢臉孔。卻又實實在在地隔開了

--兩個亭子根本就不在同一座假山上。比試詩文,都是丫鬟和小厮噔噔蹬地跑上跑下,來回傳遞,隻累得滿頭是汗。

隻秦十娘遺憾道:“要是九兄能參加就好了。"

秦七娘輕拍她腦門一下,嗔道:“别胡說,九兄有父孝呢。"秦十娘自知說錯了話,吐了吐舌頭。

秦九娘專心作詩。她在金陵閨中素有才女之名,的确是有幾分詩情的。她的詩,連十郎、十四郎都點頭稱贊。

因她算是十二郎的表妹,他們還向淩延誇她。

然而旁人愈是誇秦九娘,淩延對秦九娘就愈無感。

轉眸向對面的亭子看過去,看到秦九娘神采飛揚地在和十一娘十二娘說話,秦七娘卻在與十匹娘、十五娘低語,模樣十分溫柔。

秦七娘說完話轉頭,正看到淩延隔空看她,便對淩延一笑,淩延心裡一蕩。

秦七娘雖比不上林嘉的殊色,卻也是婉約美人。秦家三姐妹裡,以她容貌最好--庶女比嫡女容貌好,本也是常見。

淩延不知怎地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個夢。左手妻,右手妾。

那妾的臉是林嘉嬌如海棠的面孔。

如今轉頭去看,左手牽的人也有了面孔

妻賢妾美,這樣的日子,值得自己去奔一奔。

原就是說,秦家姑娘們在淩府住到過完重陽,

初一這天,由十一郎和淩延一起護送秦家姐妹回了家,

十一郎今年三月裡新婚的,妻子是秦十娘母親的娘家侄女,姻親連着姻親,都不是外人。

待十一郎和淩延都告辭離開,三姐妹各自的母親回房後都将女兒召到自己跟前詢問。

讓三姐妹過去小住也不是讓三夫人單方面挑姑娘的,姑娘們也同樣要挑一挑淩家的家風、氛圍和環境。最最重要的是,和三夫人是否契合,對淩家十二郎又是什麼态度。

十娘抱着自己母親手臂問:“你有沒有見過淩家的九兄,唉,若見過他,誰還管什麼十二郎。"九娘對自己的母親搖頭:“十二郎差九兄遠矣,總有種東施效颦之感。"

若沒見過淩熙臣,秦九娘或許還會覺得“姑姑家的那個十二郎好像比從前長進了不少”。可見過了淩熙臣,再看十二郎,秦九娘便明白了他在模仿誰。畫虎畫皮難畫骨啊。

唯有秦七娘,先恭敬給嫡母請安,問候了嫡母的身體,又表達了對嫡母嫡妹的思念之情。

待嫡母問了和九娘,十娘的母親差不多的問題時,她答道:“淩家家風清正仁善。姑姑性子正如母親所說,頗為多愁善感。但想想姑父那麼早便去了,便讓人唏噓心酸。十二郎學業上當然遠不及我哥哥,但好在沉穩忠厚。想來姑姑晚年有靠。"

秦七娘的嫡母慈愛地點了點頭。

秦家舅母們詢問各自的女兒,淩家三夫人也詢問淩延:“你覺得如何?"淩延道:“七妹妹溫厚妥貼,九妹妹頗有才情。"三夫人歎道:“正是呢。"她也是猶豫。

淩延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道:“最好是七妹妹。九妹妹性子高傲,沒有七妹妹妥帖,日後照顧陪伴母親,還是七妹妹這樣的更适宜。"

絕口不提秦七娘相貌還比秦九娘生得更好。

這話說得三夫人心裡熨帖。

娶媳婦幹嘛用的呢?傳宗接代、服侍姑舅、打理中饋。這其中,服侍姑舅,也就是公婆,是很重要的一項。

“别着急。”三夫人道,“這種事不能急慌慌地,得慢慢來,先等等,過些日子我再去問問嫂嫂們那邊的意思。你好好回去念書。"

婚姻是兩家的雙向選擇,也不是三夫人說是誰就能是誰的。

反正最差,哪怕娶了秦十娘,也比那什麼楊家茹表姐強一百倍。

淩延倒也不擔心。回去收拾東西,跟兄弟們還有肖霖等人,一道回族學裡去了。隻遺憾如今想見林嘉一面好難,說難都是輕的了,簡直是重重阻礙。

隻淩延也明白,他的婚事才是重要的。正如三夫人所說的,林嘉就在淩府裡,她生不出翅膀來,不會飛到别處。

她是三房的人,她的婚事杜姨娘隻能求三夫人。誰也不會這麼沒眼色,越過三夫人去插手三房的事。既然三夫人同意了,林嘉就已經闆上釘釘算是他的人了。

這麼想着,淩延就十分安心。如今一時的忍耐,都是為了日後的妻妾和美,後宅安穩,值得的。

秦家姑娘們回去了,林嘉熱鬧了兩天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杜姨娘忽然驚覺有一陣子沒見着肖晴娘了,便問了一句。

林嘉看了眼院牆,道:“肖嬸嬸說在給她說親了,所以開始拘着她了。"“哎。”杜姨娘砸吧砸吧嘴,“到底是講究人家。"這倒不是譏諷,的确是真心話了

時下,講究些的人家便是這樣,女兒出嫁前會拘起來,殺殺她的性子。

"我聽說,有些大戶人家為了殺女兒的性子,硬生生将女孩了家關在一個小院子裡,除了送吃喝、倒夜香的,誰也不許進去,就一個老婆子陪着,也不跟姑娘說話。”杜姨娘說,“就這樣鎖住院子,生生地鎖一兩年,待放出來,從前性子多跳脫的姑娘,都沉穩淑靜,不聲不響了。"

林嘉給吓着了:“一兩年?"

“是啊。”杜姨娘也覺得可怕,“要把我關一兩年沒人跟我說話,我還不得瘋了。"林嘉肯定地說:“你那麼愛說話,一定會瘋的。"

杜姨娘:“啧。等你出嫁前,我也把你鎖起來。哼哼~"林嘉笑啐她。

那都是高門大戶的規矩,小門小戶哪有這許多規矩,

說公公媳婦該避嫌,那三間毛坯房的小戶人家,還不是低頭不見擡頭見。兒媳婦還得給公婆倒尿倒屎的。

九月十三一大早,肖氏打開了肖晴娘房門的鎖頭,進去說:“換個衣裳,我們去族學裡看看虎官兒去。"

林嘉和杜姨娘說關起來一定會瘋,當真是,肖晴娘被關得腦子都濕沌了,乍一聽說要帶她出去,意渾渾噩噩連高興都不會了。見着肖氏,腦子反應出來的竟是那天她猙獰的面孔。不由地縮了縮身子。

殺女兒家的性子,一把大鐵鎖,一個封閉的房間,一段無人說話的日子,最管用了。

肖晴娘換了衣裳,篦了頭發,跟着肖氏出來,

肖氏卻跟淩家借了車,還有一個有點眼熟的婆子跟着,

肖晴娘想了想,認出來她是老太太跟前徐媽媽身邊使喚的人。

今天去族學帶她去做什麼?為什麼又跟着這個婆子?雖滿腹疑窦,肖晴娘也不敢問,甚至隐隐有些恐懼的猜想。

那婆子與她們二人同坐一車,一路上笑眯眯打量肖晴娘,笑着跟肖氏搭話:“一段日子不見,姑娘出落得愈發好看了。”

肖氏斜了肖晴娘一眼。

肖晴娘瘦了一大圈,下巴尖尖,眼窩凹陷。突然間就成熟了好幾分,隐隐有了些女人婉約的味道。肖氏别過臉去。

從金陵尚書府到城外的淩氏族人聚居之地,坐車要一個時辰的時間。肖晴娘腿都麻了的時候,終于到了。

這地方她一直隻聽說,沒來過,肖氏其實也沒來過。給學裡的先生四時年節地走禮,都是肖氏準備好,讓肖霖自己帶過去的。

兩個人跟着婆子先去見了個胖墩墩的好人。好人打量了肖晴娘一番,笑着點了點頭,

肖晴娘垂頭瑟縮,心裡的猜想越發肯定了。

母女倆跟着這婦人去了一間房子裡,婦人道:“稍等片刻,課還沒散。"給她們倒了茶,拿些幹果出來招待。

肖氏傾身緻謝。

她出身好,也曾是主母,教養儀态都是有的。婦人愈加點頭。和氣地給她們講族學裡的一些事。肖氏聽得專注。

喝了一盅茶,終于下課了。

肖霖來了,很是驚訝:“娘,你怎麼來了?姐姐也來了?"他的身後,跟着一個先生。

相貌還算端正,隻是有了些年紀,二十六七上下的模樣。

他進了門,肖氏的目光就投在他身上,他的目光則投在了微微垂首的肖晴娘身上,

卻說肖氏其實早一陣子就拜托了老太太身邊的徐媽媽幫肖晴娘物色親事,

隻她要求多,這樣那樣的,弄得徐媽媽不太愛管這個事,隻敷衍着。誰知道過了一陣子,肖氏忽然找到她,放寬了條件,竟說鳏夫也行。

還咬牙道:“她有嫁妝的。我給她十…給她二十兩做嫁妝!"

徐媽媽便将這事告訴了老太太。

"這下子好找多了。”她道,“要照着她以前的條件,我上哪裡去給她找去。"符合條件的人自然是找得到的,問題是符合那些條件的人,未必看得上她家。

誰知老太太聽了沉默很久,長歎了一聲:“當年,我和她母親.….…少女時代回想起來像夢一樣,令人無限唏噓感慨。

老太太動了恻隐之心,終是道:“好好的讀書人家的閨女,别糟蹋了。你去找一趟七嫂,讓七嫂幫忙看看。"

老太太說的七嫂,便是淩氏族長夫人。她們是隔房妯娌的關系。

族長便是管理一族庶務的,包括族産、族學、祭田、祠堂,處理族内糾紛、親戚關系等等。有老太太出面,族長夫人幫忙,果真物色到了一個符合肖氏要求的人。

"是西樓那一支的,大号喚作淩晉,他今年快二十七了,是個秀才。前頭娘子沒了,本留下一兒一女給他。他一直說着要續弦,說要找個會理家能善待孩子還孝順他老娘的。隻是旁人介紹了幾個會照顧孩子的寡婦給他,相看過,都沒相中。"

族長夫人派來回事的媽媽給淩老夫人說:“我們尋思着,雖說着要找個會照顧孩子的,隻怕這心裡還是想要黃花大閨女。您說是不是,要不然怎麼幾個寡婦都沒看上呢。"

淩老夫人哂笑:“男人,嘴上說的别信。"媽媽道:“可不是。"

這是到了他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懂的道理。隻很年輕的時候不懂,總把男人說的話當真。

隻是這淩晉想找黃花大姑娘,也不太好找。因他還希望女方讀過書,讀過書的寡婦他看不上,可有錢能給閨女讀書的人家又看不上他。

他家裡一個老母,幾畝薄田。他在族學裡任教,收入倒是穩定,算是溫飽人家。若是這樣,也不是不行。

偏他還有兩個孩子,偏裡面還有一個是兒子,能讓女兒也讀得起書的殷實人家誰個樂意女兒去做後娘。

"年初冬天的時候,他那小兒子染了風寒夭折了。倒是有戶人家願意了,偏他又沒相看上。"媽媽說。

老夫人一聽就明白:“挑相貌吧?"媽媽掩口笑。

老夫人和徐媽媽也笑歎。

男人呐,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想找好看的。好看的還想她讀過書識過字,能紅袖添香。能紅袖添香了,還想她會照顧孩子,還得是沒嫁過人的大閨女,

貪心不死他們!

雖然對世間的貪心男子嘲諷了一通,但論起條件來,淩晉與肖晴娘的條件意十分符合彼此的要求。

老夫人對徐媽媽說:“去跟她娘說吧。"遂有了今日肖晴娘這一趟族學之行。

肖晴娘一直垂着頭,聽着母親溫和地向那位先生詢問肖霖的學業。時不時地,就感到有目光投到她身上來。

到他們談完,先生和肖霖起身要回去,肖晴娘終于擡起頭看了那個男人一眼。淩晉則看了她好幾眼。

肖晴娘看起來窈窕纖細,下巴尖尖,眸子幽幽。安靜羞澀,大約是知道今天是做什麼來的,

相貌、年紀、出身都是很好的,雖家裡敗落了,但她在金陵尚書府裡長大,上過淩府裡的家學。不是那等讀過半本《三字經》就覺得自己“讀過書”的村姑。

淩晉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肖霖最莫名。

莫名他娘帶着他姐來了族學,送了幾件換洗衣裳和一些吃食。莫名先生就對他突然變得态度親近起來。肖霖丈二和尚摸不到頭。

因在他這小孩心裡,要給他姐姐說親,就說說不到十郎、十一郎那樣的貴公子,也該是個年齡相當的少年郎才是。

淩晉在他心目裡,已經差了輩分了。肖霖的心思根本就拐到那上面去,

九月二十,族學裡休沐的日子,肖氏忽然來登了杜姨娘的門。

她那張帶着點苦意和嚴苛的臉上,竟也有了舒展的笑意:“我們晴娘落定了,來給你們送喜餅。"

杜姨娘和她日常互相看不對眼,也不過是鄰裡鄰居的常态。這等情形下,且抛開日常裡的不對付,說的盡是恭喜話。

-句“你也算熬出一半了”竟惹得肖氏掉了眼淚。杜姨娘也是唏噓。

吃了人家的喜餅,沾了喜氣,杜姨娘親自下廚做了點心回禮。林嘉隻笑。

"笑什麼笑,鄰裡鄰居的。”杜姨娘啐她,“你也有這一天,到時候也要人家來幫襯呢。"林嘉嬌嗔着不依。

杜姨娘和林嘉商量着給肖晴娘添箱。她難得大方一回:“我出一吊錢。"

"她以前給過我一個銀镯子,我也還她一個銀镯子吧。"林嘉跟當晴娘一起上淩府家學,隔牆鄰居,相伴着長大,到底有幾分情意,“我繡的那個鴛毒戲水的枕套,原是給桃子姐繡的,我趕趕工,先繡出來給晴娘。以後再給桃子姐新做。"

淩府的姑娘跟肖晴娘做過同窗,十一娘和十二娘雖未親至,但派了丫鬓來添妝。十一娘給了一隻金镯,十二娘給了一對小金钗。

十三娘親自來添妝了,她豪爽,給了一個金項圈,分量還壓過了兩個姐姐。但院子狹小,房屋低矮,她隻坐了坐,茶也沒喝就走了。

最大方的當然是老夫人,老夫人給了肖晴娘二十兩銀子和一套銀頭面。

當家是老夫人的故日之人的後人,在淩府托應,老夫人,老夫人動了,一夫人,四夫人,六夫

人,還有這段時間正好從縣裡回來府裡小住的五夫人,俱都表示了一下。

“瞧瞧,瞧瞧!嫁妝這不就湊出來了!”杜姨娘感慨,“人家指頭縫裡漏出來點,就夠咱們過活了。"

她真心期盼着林嘉出嫁的時候也能又這樣的好運。

可又知道不可能。肖氏雖然一時落難,可父族夫族都是正經讀書人家。她是困于族内财帛傾軋不得已才來投靠别人。非是那種家裡男人壞事、家族獲罪的那種。

她即便窮困一時,身份卻不曾随過。

林嘉卻是三房妾室的親戚。雖則她和她娘的戶籍落在了陵縣外家那邊,是良民,但頂多三夫人賞點,還沒那麼大臉能驚動老夫人和别房的夫人們。

林嘉的嫁妝,還得靠她們自己攢。

小姑娘家日常這些瑣事自然會交流。

淩昭于是聽桃子禀報:"………說是繡給我的,肖姑娘下個月就要出閣,就先給了肖姑娘了。"桃子美滋滋:“她說回頭再給我繡一對新的。"

正如林嘉所想,誰會嫌棄這些東西多呢,何況給了她都是她的嫁妝。桃子也辛苦給自己攢嫁妝呢。嫁妝多一點,腰杆子硬一點。

嗯?公子身周的氣息怎麼這麼冷?

第二天,忽然有人敲開了肖家小院門,肖氏開門一看,是桃子。桃子帶着兩個粗使婆子,婆子們還擡着箱子。

桃子笑眯眯:“我們公子聽說霖少爺的姐姐要出閣,特地叫我置辦了全套喜服喜被給夫人送過來,望夫人莫嫌棄。"

淩昭意識到,林嘉身上有些事,他是無法阻止的。

說來也奇怪,世間事,大到天上去,譬如到内閣、到陛下那裡,他若想摻一腳總也能有辦法。偏林嘉身上,小到一件繡品這麼小的一件事,他卻無法控制。不是無力,而是彎腰夠不着,有力也使不上,讓人郁躁。

淩昭直覺得這份郁躁是不對的。

比起這種郁躁感本身,更讓他警覺的是這份“不對”。

他破天荒地問四夫人:“我是不是從小不喜歡别人碰我的東西?"

四夫人道:“可不是。而且假大方。"淩昭:“……怎麼說?"

"若是親近的人,哥哥弟弟的,你便将那東西給了對方。自然大家都覺得你從小大方。”四夫人撇嘴,"可若是你不喜歡的人,你甯可扔了也不會再讓對方摸一下。"

淩昭納悶:“我怎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四夫人道:“我想想,五歲、六歲的時候吧?”淩昭按了按額角。

但他頗有些釋然,覺得這是因為自己天生的性格,并不是因為别的什麼。

桃子來回禀的時候,他在作畫。

“桃子,”他說,"不必羨慕,等你發嫁的時候,我也給你準備全套的喜服喜被。到時候讓季白帶你親自去挑自己喜歡的紋樣。"

怎麼說呢,公子這麼大方賞賜,應該高興謝恩才對吧。桃子無端地覺得後脖子涼,鼻尖就有了汗。

淩昭擱下筆,靜看了片刻,待墨迹幹了,他将畫執起:“過來看看,畫得如何?"桃子:“?"

她算哪根蔥,怎麼還叫她幫着看畫呢?公子的畫在京城千金難求呀。

探花郎的畫千金難求,探花郎畫的花樣子不知道多少錢能求到。

總之桃子拿着一副花樣子磨林嘉:“這個比鴛鴦戲水好看,我想要這個。"

林嘉贊道:“這個花樣子我從沒見過,畫得可真好。"

桃子眼袖飄忽,想想作畫的人是誰,那不可能畫得不好呀。

"好,那我就繡這個吧。”林嘉答應了,“也是,也不是天天都新婚。"

鴛鴦什麼的,雖然應新婚賀喜的景,但想想以後日子還長着呢。一對枕套洗得小心一點,可以用好多年哪。

她答應了,桃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之前來給肖晴娘添妝的時候,都有肖氏在一旁看着,肖晴娘出嫁前,肖氏到底還是放她和林嘉單獨見了一面。

待以後,能見的機會就少了。閨中舊友,若嫁的人家相差太多,或離得太遠,很容易斷了來往。肖晴娘終于能哭訴一場:“他都二十六就快二十七了!他女兒都六歲了!嘉嘉,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林嘉一個小姑娘能說什麼呢。

二十六在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看來,都快是老頭子了,原以為是大喜事的,不想意是這樣。肖氏竟狠心将她嫁了個老鳏夫。

正為肖晴娘難過,可是轉念一想,她又遲疑道:“二十六……其實也不特别大。"因為她忽然想到,淩昭已經二十三了,二十六其實就比淩昭大三歲而已。忽然覺得……又沒那麼老了。

隻是不好再在肖晴娘面前提淩九郎,隻能安慰地拍她的背。

肖晴娘哭過,發洩過了,情緒穩定多了。擦幹了眼淚,又說:“倒沒有我擔心的那樣窮。家裡有十五畝田,佃了出去。我娘說,一套青磚瓦房院子也整齊,正房三間闊還有廂房……"

她絮絮地,揀好的方面說,顯然是在自我安慰。

"這不是挺好的麼。”林嘉忙跟着寬慰她,“我聽說他還是個秀才呢,有功名。"“嗯。”肖晴娘點頭,“所以家裡不必出徭役。"

林嘉補充:“好像還是族學裡的先生?那束脩穩定吧?"“嗯嗯。”肖晴娘說,“說是一個月一兩四錢。"

"這還沒算學生孝敬的四時節禮呢吧?我看過年的時候嬸子給學裡的先生們還準備了臘肉的。"林嘉掰着手指頭給她算。

“是呐。”肖晴娘喃喃道,“學裡的先生也不是隻有一個學生,應該能收不少東西。"

她停了片刻,又說:“我娘說,他家的聘禮,還有府裡各處給的,她都給我帶走,不會扣我的。"

林嘉握着她的手道:“你看,這日子聽起來不錯呢。"

但還有個關鍵的問題,林嘉小心翼翼地問:“那……他生得怎麼樣?"肖晴娘回憶了一下,有點恍惚:“好像……還行?就,還算端正的?"

她當時精神狀态不好,人陷在恐懼和惶然中,又被關了好多天連話都沒人說,相看的時候就有點恍恍惚惚的。

現在仔細回憶起來,秀才好像眉眼間還有點像淩九郎。

當然沒淩九郎那麼好看,但他也是淩氏族人,雖然血緣很遠了,但同一個祖宗,多少有點血脈牽連。

“端正就行了。“林嘉道,“以後,你就是金陵淩氏婦了。這不比什麼強!"但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提了淩昭。

“淩九郎那樣的……咱們遠遠瞧瞧就行了。”她壓低聲音勸道,“那樣的,不是咱們該想的。"肖晴娘已經要出嫁,隻恐懼着未知的未來,哪還敢想什麼,重重點頭:“嗯!"忽然抓緊了林嘉的手,淚如雨落。

小門小戶的親事不像高門大戶走禮要走那麼久,何況淩晉是續弦。該走的禮幾天就走完了,吉日就選在了十月下旬。

老夫人仁善,許肖晴娘從尚書府發嫁。

發嫁那一,請了淩氏族裡一位全福人給當晴娘梳頭。一頂喜轎擡看出了金陵尚書府的魚門。

肖晴娘在轎子裡哭沒哭林嘉不知道,反正林嘉和杜姨娘都哭了。

尤其杜姨娘,自入了淩府再沒回去家鄉過。深深地明白嫁人對一個女子的人生來說是怎樣的巨變。她哭得稀裡嘩啦地。自己嫌丢人,捂着臉躲回屋裡去了。

肖晴娘出嫁,于肖晴娘來說是一輩子的大事,于淩府來說,隻是一件發生在府邸邊緣處,沒什麼影響的小事。今日,林嘉在水榭的安排都不受影響的。

起碼淩昭沒有另行通知,改時間或暫停什麼的。那林嘉就得按時去水榭。

這天淩昭本不該出現的,按照習慣,他明日才該再出現指點林嘉。

但他坐在離後院最近的房間裡,隐隐約約地聽着從後院傳來的琴聲,聽了片刻,卻忽然站起身。很快,就出現在後院廂房的臨時琴室,

他推開虛掩的槅扇門:“今天怎麼回事?怎麼琴音亂...…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琴音怎人會亂成這樣?因為林嘉臉上還帶着淚痕呢。

淩昭屏息了一瞬,大步走進去:“怎麼了?"林嘉忙别過臉抹去淚痕:“沒事。"

淩昭也不逼問,隻看着她。

他的氣場壓下來,林嘉哪裡打得住,抽噎了一下道:“晴娘嫁了個那麼大年紀的人,我,我好擔心....…."

淩昭猜到了,因除了肖家女兒今日出嫁這件事,林嘉的生活裡最近根本沒有别的事發生。

淩昭道:“她嫁的是我族叔,以後我還得稱她一聲嬸子。在淩氏族中不會有人欺壓她,你盡可以放心。"

淩昭與淩晉隻差了三歲,但差了輩分。

有句話叫作窮大輩,反過來說則是一族中富裕的那一支容易輩分小

因為富裕人家有錢娶妻,所以娶妻早,生孩子也早。窮人沒錢,所以娶老婆晚,生孩子晚。

窮的這支繁衍三代人的時候,富裕的一支可能已經繁衍了四代人或者五代人了,所以年紀差不多,輩分就小。

道理都是懂的,但林嘉就是摸上琴,情緒起來了。她點點頭,卻抽抽鼻子,忍不住告訴淩昭:"我以前和她,一起上學,天天都能見到的……"

她們所住的排院,在府裡極是邊緣,周圍沒有什麼鄰居。

隔着肖家的院子再一間院子裡,住的是婆媳妯娌三人。那家聽說是真的壞了事,男人都被流配了。淩家将這幾個沾親帶故的女眷撈出來,養在了家裡,給她們養老送終,

暮氣沉沉的一間院子。

肖晴娘的确有些瑣碎的煩人之處。

可生活的環境注定了她和林嘉都沒法和淩府姑娘真正成為朋友,奴婢更不行,注定了年齡合适的朋友除了彼此沒有别人雖性格上許多地方還有棱角互相硌着,磨着,不是那麼的契合,可怎奈何就被生活硬摁在了一起呢。

也算是相伴着長大的。

“剛認識的時候,我還會把包好的瓜子隔着牆扔過去給她吃,後來她娘生氣了,我們才不敢了.....

林嘉抽着鼻子絮絮地回憶。

一擡頭,淩九郎的清潭似的眸子靜靜地看着她。

林嘉猛醒!

她幹什麼呢!她這是把探花郎當成桃子用了?

淩九郎是什麼人!豈能像桃子那樣與拉家常、談心事,聽她絮絮叨叨!

林嘉的臉陡然漲得通紅,手腳無措了起來:“我……九公子見諒,我一時難過,胡言亂語……"“公子、公子快去忙你的去吧!"

雖然也不知道淩昭丁憂在家都忙些什麼,現在她隻想趕緊恭送了淩昭,說完,還抽了下鼻子。

淩昭其實沒覺得不耐。

林嘉其實也沒說幾句,寥寥幾句話中,能窺見一些她過去的生活。淩昭其實還有點沒聽夠。

但林嘉不肯說了,他也不能迫問人家姑娘家的生活瑣事。點點頭,卻沒離開,反而走到櫃子旁拉開一個抽屜。

淩昭翻了翻,從抽屜裡抽出一張琴譜,丢給林嘉;“換這支曲。"林嘉接過來一看,是一支頗有離殇之意的曲子。

她本來正在練的是一支清揚明快的曲子,因為情緒亂了,所以彈出來的琴音便跟着亂了,才把淩九郎給招來了。

“彈給我聽聽。”淩昭道。

淩昭的話就是指示,通常都是這樣的。林嘉也習慣聽從了。

這支曲子隻聽過,未曾彈奏過。第一遍上手略有生澀,淩昭指出了她一些錯誤。第二遍,便已經能彈得有些感覺了。但林嘉停下來了,不想再彈第三遍。淩昭轉頭看她:“意盡了?"

林嘉隻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似乎又痛快,又空洞。總之今天生出一種再不想摸琴的感覺。原來這就是意盡之感。

肖晴娘的出嫁帶給她的情緒都消耗在這支曲中了。她的情緒已經平穩,微赧點頭:“嗯。"隻覺得淩九郎仿佛什麼都懂,竟無所不能似的。

“那去做事吧。”淩昭也不強求。

平時都是半個時辰練琴,半個時辰做事。今天還不到半個時辰,林嘉福了一禮,到外面去了。

桃子在外面,見她出來,淩昭卻沒出來,伸着脖子瞄了瞄。林嘉給她打手勢,表示淩昭還在裡面。桃子點頭。

兩個人靠啞語溝通,非常安靜。

林嘉開始做事,裡間卻傳來了琴聲。

林嘉的手頓了頓,凝神細聽,琴聲悠遠而平靜。

淩九郎是見過大世面經過大風浪的人。嗯,經沒經過大風浪其實林嘉也不知道,隻是覺得既然他是天子近臣,那肯定是要經過的。

就算沒經曆過,他新近也經曆了喪父之痛,卻能保持這麼平靜的心态。自己才經曆過什麼呢?不過是閨中的朋友出嫁罷了。

誰都得嫁人,自己也有那一天。

林嘉的心在琴聲裡靜了下來,專心做事。

琴聲落下來後,槅扇門又打開。有腳步聲從身後行過,在她這裡微微頓了頓,但沒有停留,很快離開了。

又安靜了片刻,林嘉才轉頭。桃子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了一會兒,籲了口氣:“走了。"林嘉也籲了口氣。

待林嘉做完事離開水榭,桃子慣例來與淩昭做一天的總結彙報。淩昭卻有點心不在焉。也心裡有個有點介意的事情。

“桃子,”他忽然問,“我那位族叔,多大年紀了?"

三日回門。

為着肖晴娘回門,肖霖特意請了假,借了淩府外院一間客房招待他這位先生兼姐夫。因是族兄弟,淩六爺還過來陪坐,一起陪着用了飯。肖晴娘則回了排院。

回門日都該有人作陪的。但肖家現在這情形、這環境實在有限。

從邊的院子,一邊是孤算婆媳,一邊是高門妾室,實都不是該請來做陪客的人。

可也不能女兒回門,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那也太凄涼了。肖氏還是把兩邊院子不合适的人都請來了。

大人們在外面招待,林嘉和肖晴娘在裡間裡說私房話。

林嘉萬萬料不到,肖晴娘三日回門會是這副模樣。

她的臉上不複愁苦哀傷、惶恐憂慮,她眉眼間全舒展開了,笑意和嬌羞都藏不住。

“嘉嘉我跟你說,”她握着她的手跟她咬耳朵,"從我爹去世之後,我就再沒體會過這種感覺了。"什麼感覺呢?被人捧在手心裡的感覺,

淩晉年紀大,成過親,又有孩子,他還是在族學裡教書的,常跟少年和孩子們打交道,他真的十分有耐心又會照顧人。

肖晴娘比他小了這麼多,是個花季少女。相貌、出身、學識、做派他處處都滿意。

原沒指望着什麼嫁妝,誰想到肖氏能咬牙拿出來二十兩,更沒想到金陵尚書府漏漏指頭縫,肖晴娘便攢出了嫁妝。

在這種溫飽人家裡,已經算是體面嫁妝。

加上她出身又好,雖一時困窘,但父族母族都是正經讀書人家,何況她還是從尚書府出門的,婆婆也高看她一眼。

新婚三日,年長的丈夫把這小妻子捧在手心裡疼,

肖晴娘的世界簡直改天換日,連她自己都覺得跟做夢似的。

“已經說好了,買個小丫頭。”她說,“我說從我嫁妝裡出銀子,他說不用,讓我把嫁妝錢收好,家的田地出息加上他的束脩,足以生活了。"

“我想好了,肯定不可能買府裡這種丫頭,我們去村裡買,要買那種粗實能幹活的。會洗衣燒飯,能幹重活。"

當然小戶人家的主婦也不可能完全不幹活。

但洗衣、燒飯和倒夜香這幾件最累的有人幹,肖晴娘的日子就大不一樣了。比之在閨中做閨女的時候都好多了。

"他跟我婆婆說的是,如今媳婦也有了,她老人家該享福了,所以買個小丫頭伺候她。”肖晴娘掩口偷笑,“話雖這麼說,可我婆婆那個人,真買來不可能隻讓她待在屋裡伺候的,一定會讓她幹活的。"

林嘉直咋舌,拿胳膊時拐她,揶揄:“當初是誰嫌人家年紀太大的?"肖晴娘臉紅紅的,但還是承認:“年紀大些,會照顧人,真的。"林嘉深感與我心有戚戚焉,感慨:“可不是嘛。"

又擔心她:"他不是還有個女兒?"自古後母難為。

“小名叫燕燕。”肖晴娘說,“生得可可愛愛的,已經開蒙了。相公親自教她讀書,很知禮。"

她道:“嘉嘉,真的還是得嫁讀書人家才行。我去世的公公也是秀才,我婆婆也十分知禮。"

族人多,有窮有富。便這種望族,族中女子讀書識字的依然隻有半數。族裡也不是沒有那種粗鄙婦人的。對比起來,感覺便非常鮮明。

“嘉嘉,你說的都是對的。當真是得堂堂正正做正妻才行的。”肖晴娘握着林嘉的手感歎。因她今日回門回的是尚書府,便先去給老夫人請安。

她如今可不是寄人籬下的寡婦孤女了,她如今是老夫人的族侄媳婦了,跟府裡的夫人們平輩。六夫人伴在老夫人身邊,要笑稱她一聲“弟妹”。

-娘到十五娘全被喊過來了,見着她要行晚輩禮,口稱“嬸嬸”。

她如今的身份雖不富裕也不顯貴,可卻是能堂堂正正地在金陵尚書府後宅的正堂上做客的了。

嫁做人婦,心定下來,腳踩到實地上,再回想前塵往事便覺得羞恥了。

"我那時候真的糊塗了。”她說,“隻求你,莫要說與旁人知道。"“你傻。”林嘉道,“我怎會說與别人去,我又說給誰去。"肖晴娘知道她不是碎嘴之人,心中也安定下來了。

反過來關心林嘉:“你的事又怎樣?你姨母可為你跑動了?三夫人那裡肯不肯幫忙?”

肖晴娘如今終于相信了肖氏的話,林嘉平日裡過得雖比她好,但真到婚姻之事上,卻比她更難。肖氏往常就對她說,不必羨慕林嘉,肖晴娘如今知道肖氏是對的,

林嘉不想讨論這個話題:“我還小呢。"“不小了。”肖晴娘道,“也快及笄了。"林嘉一點都不想及笄。

她如今的日子太好了,内心裡隻希望能永遠這樣下去。

永遠伴着姨母,又于水榭走動,有一些自己的快樂的小秘密隔幾日能見到那探花郎,在窗前負手而立,背影仿佛在發光。但時間怎麼會這樣停滞呢。淩九郎丁憂結束,就要起複回京。

她及笄後肯定要嫁人,成親了就要離開尚書府,過自己的日子。一切都要随着時間往前走的,擋不住。

肖晴娘看林嘉怔忡,簡直太明白這種未嫁少女的患得患失、忐忑憂慮了。她如今活在蜜裡似的,心态都完全不一樣了,

“嘉嘉别怕。”如今她反來鼓勵林嘉,“車到山前必有路,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等你緣法到了,自然會好。你看我不就是。"

肖晴娘真是活生生的好例子。

林嘉抛開了那些一閃而過的傷感,重重點頭:“嗯!"

因路遠,肖晴娘夫妻兩個用過午飯便回去了。她走了,肖氏哭得不行。

南院的寡婦北院的妾,都圍着她勸。

這是大人的事,林嘉年紀小,不往前湊。杜姨娘擺手讓她先走,她便悄悄先走了,看看時間,往水榭那裡去了。

今日裡淩昭現身。

她一首曲子練了三天了,是到了他檢查驗收的時候了。

探花郎依舊是站在窗前,隻一直沒有回眸。直到一曲終了,他才轉過身來,無語道:“好好一支離殇曲,快叫你彈成賀新禧了。"

林嘉于音律上是真的有天賦的。

有些人彈一輩子琴,技藝上完美,卻不能一定能以琴傳情。

林嘉技藝上還得慢慢磨煉,但她的琴音中情感充沛。“寄情”二字自自然然地便做到了。

林嘉嘻嘻一笑。

淩昭眸中閃過笑意,問:“肖家女兒今日回門了?"堂堂探花郎,對這些家長裡短的事居然這麼清楚。林嘉正色道:“九公子慎言,那位是你族嬸。"

不待淩昭揉額角,林嘉忽然一呆:“咦?那現在虎官兒的輩分比九公子高了?"虎官兒?淩昭反應了一下:“肖霖?”他道:“我與他平輩論交。"

怎麼可能讓那種半大小子憑輩分騎到他頭上去,

但淩昭忽然想到,如今肖家女兒嫁了,那麼住在林嘉隔壁的就隻有肖氏和肖霖了。雖然肖霖現在隻是半大小子,但半大小子一眨眼就會長大了。這個年紀再和林嘉隔牆而居,不合适了。

淩昭傍晚去了上房陪老夫人用飯,提起了肖霖。

“他姐姐如今嫁了,那邊隻有他和他母親了吧。雖則他旬日才回來,到底不太合适了。他和十六郎差不多年紀的。"

老夫人知道肖霖如今旬日裡也去水榭聽課。淩昭曾經贊過肖霖:“踏實忠厚。"

親朋故舊原就該互相提攜的,之前是她沒想到。她兒孫滿堂,親戚衆多,肖霖在她這裡實在沒有存在感,根本想不起來。

老去人覺得淩昭說的有道理。當年肖氏來投奔的時候,肖霖還小呢,如今一眨眼長這麼大了,也不适宜再住在那裡了。何況他姐姐也嫁出去了。

時人好修園林,但凡有名氣點的園林,世人必有求觀之心。

求的人多了,主人家若是不開放,總拒絕,還會被指指點點,被嘲諷小氣。

因此許多人家的園子其實是一種半開放的狀态,給守園子的老蒼頭塞點錢,普通老百姓也可以進去遊園。

若是那等好名之人,甚至還會想方設法邀請一些文人雅士到自家的園子一遊,隻為這些人能多留些詩作以揚名,亦可以租、借這園子辦宴席或者詩會、雅集、花會之類的。

倒是這等人家自己家的女眷想要遊園反而麻煩,要提前安排,當日還要清場。

有一出有名的戲劇裡便有這麼一句詞,小姐準備遊園,問:“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徑麼?"【注】

便是問丫鬓,有沒有安排好清場,以免撞見外人。

但金陵淩家是尚書府,出過閣老學士,他家的門第高,尋常人倒是不敢輕易登門。隻每年固定開放幾次,邀一些文人雅士來遊,其他的時候并不對外開放,

因此日常裡,内外花園中間的門不必落鎖。而内花園又通着女眷們居住的生活區,也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内宅。

還未婚配的小郎君們,除了年紀還小的十七郎之外,都住在外院。淩昭的寝院也在外院。淩延是最後一個搬出去的,這之前,一直為兄弟們取笑

但淩昭的内書房是他很小時候便蒙淩老爺所賜,書房的位置在湖畔,歸屬于外花園的領域。林嘉住的地方又特殊,在極偏僻邊緣的地方,遠離了内宅。若要過去,還要穿過園子。肖氏也住在這裡。肖霖亦然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内宅通往花園的門會落鎖,将内宅區域完全隔開,雖然如此,但白日裡這些區域都是通着的。也就是說肖霖是可以通過園子直達女眷生活的區域的。

從前他小沒關系,如今他漸漸大了,縱然他根本就不會往内宅那邊去,也該挪地方了。

老夫人子孫多,看顧不到這麼多人,

于旁人眼裡,肖家又是得老太太庇護的,便是有人想到了,也不會去做那個出頭鳥。誰也不傻。這事,如今由淩昭來提,正合适,老夫人歎道:“當年來的時候小豆丁一個,一眨眼就長大了。"

她道:“他姐姐才剛剛出閣,他娘正難過,且等幾日,我與她提。"老夫人心裡有數,淩昭便點點頭。

十一月初,秦家來人接三夫人回娘家小住,

老夫人微笑,心知十二郎的婚事大概是有眉目了,慈藹地同意了。三夫人回去了娘家。

這段時間裡,三夫人和娘家已經溝通好了。

淩延尚未除服,還不能開始走禮。但可以先插定,

在秦家,三夫人将一支貴重的珠钗插進了秦七娘的發間。為淩家十二郎淩延,訂下了秦家七娘秦佩瑩。

嫡女聽着雖有面子,但三夫人和淩延還是更願意要一個溫順恭謹、事事聽話、處處貼心,能被他門拿捏在手心裡的媳婦,

秦佩瑩低眉順目,一副羞澀模樣。

袖子擡起,遮住了嘴魚一絲功成圓滿的笑意。

肖氏面臨着一個選擇。

她的女兒已經出嫁了,她的兒子也長大成人了,她不适合繼續住在和園子聯通,又能通向女眷生活住地的排院了。

她如今的選項有幾個。

一個是讓肖霖獨自搬到外院去,他肯定沒有資格獨自住一個院子,大概是要跟那些門客之類的人擠一擠,肖氏則繼續留在排院。好處是她繼續擁有一個清淨的生活環境,

一個是她和肖霖幹脆搬到城外去。老夫人在族裡能提供一套獨門獨院的房子給她住。好處是離族學近,肖霖可以走讀。而且離肖晴娘也近了,溜達過去就能見。

再一個是,她和肖霖搬到淩府後巷去。最後這個在老夫人眼裡根本沒什麼好處,她壓根就沒提。是肖氏自己考慮之後,主動提出了最後一條。

肖氏有自己的考量。

搬到城外雖然方便了肖霖上學,但那樣就沒法去淩九郎那裡旁聽了。

探花郎不藏私地親自指點!這是淩四爺病逝才撞到的機會,且還有時間期限。等以後淩九郎守孝結束,起複回京去做官,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肖氏憑自己上哪去找這麼好的老師。所以她肯定是要留在城裡的,這樣肖霖旬日回來就可以去水榭那裡聽課。

女兒已經安穩出嫁,兒子旬日才回,居住環境的重要性沒有那麼強了。

園子直接通往外面的門日常都是鎖着的,排院這個位置要出去還是得通過六房拿對牌從内宅走二門,一去得勤點.在六房管事的仆她那裡多少得受些臉色的。委就沒有自接住在外面方便徐媽媽找管事查了之後來勸她:“後巷人多且雜,沒有空的整間院子了,隻能挪出三間正房來。"

肖氏卻說:“我和虎官兒隻有兩個人,三間房盡夠了。"其實還有一點肖氏說不出口。

肖晴娘嫁了之後,小院裡隻有她一個人,夜裡實在是太靜了。肖氏一個人睡不着,常失眠,白日裡便頭痛。

隔壁三個寡婦白日裡都沒什麼人氣兒,暮氣沉沉。

當氏很怕自己變成那樣子。她從前嫌棄後巷雜活,如今隻想多沾沾人氣,,

在肖晴娘出嫁後,隔壁肖家搬離了排院。

最南端的院子住着三個沒有生氣的女人。中間的院子一空下來,排院一下子寂靜了。

杜姨娘尤其怅然,坐在牆根下曬太陽的時候,聽不到隔壁半點聲音了,常覺得寂寥。她整個人都有點沒精神。

“你說我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跟林嘉念叨,“要回夫人那裡去,我又得日日早起,天天請安,還得打簾捧盂,哪有現在日子好,我怎麼就不知足呢?"

林嘉道:“你就是吃太多,又不動,閑出來的。"說着,林嘉朝杜姨娘嘴裡塞了顆油棗果子。

杜姨娘砸吧了砸吧,道:“炸得還輕了點,再過一遍油。炸不透香味出不來。"林嘉道了聲“好嘞”,哒哒哒回竈房去了。

小甯兒眼巴巴地等着吃炸油棗果子,王婆子笑。

天氣一天冷過一天了。

桃子過來串門:“我得了幾塊銀鼠皮穿不着,拿過來兩塊給林姑娘和姨娘。"桃子是體面大丫鬟,她身上就套着銀鼠皮的比甲呢。看着就暖和。

這種東西哪有什麼“穿不着”,誰會嫌多。林嘉尬笑,偷眼看杜姨娘。

不聾不啞不做阿翁。杜姨娘揣着明白裝糊塗,隻親熱跟桃子說話:“這怎地好意思!"嘴上這樣說着,還是接了。

桃子臉上的笑益發地真心了。覺得杜姨娘是個妙人。

待她走了,杜姨娘說:“咱不能太招眼,皮子縫在裡面吧。"桃子的穿法是皮子外翻。别人一看就知道她穿的是皮襖。

縫在裡面就是外面是布料,若不解開來看,不知道裡面是棉花還是皮子。沒有外穿長臉,但臉有什麼用,暖和又穩妥才是杜姨娘要的,林嘉都聽她的。

她悄悄告訴杜姨娘一個事:“十二郎的事好像定下來了。"“咦?真的假的。”杜姨娘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林嘉道:“剛才桃子姐在屋裡和我說話的時候,悄悄告訴我的。"“定了誰?”杜姨娘精神一振,“她消息可靠嗎?"

當然是可靠的。

因為桃子的消息源頭是四夫人。

縱然四夫人如今守寡,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随心所欲四處蹦跶了,也不妨礙她的八卦渠道依然通暢。于是四夫人告訴了淩昭,淩昭告訴了桃子,桃子受命過來告訴了林嘉,讓她安心。

“是秦家的七娘。”林嘉幫着杜姨娘回憶,“性子最軟和的那個。那次你回來還跟我說,她跟你說話來着。"

她這麼一說,杜姨娘就回憶起來了。“她生得最好。”杜姨娘肯定地說,

她們倒沒關心什麼嫡庶。

什麼嫡女庶女的,那是四夫人才關心的點。對于杜姨娘和林嘉來說,不管嫡庶,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家閨秀。

“他定下了這樣好的未婚妻子,能踏實下來了吧。”林嘉眼帶期盼地看着杜姨娘,“以後能安生

了吧?"

那些什麼“訂了親娶了妻就能穩重下來”的話,不過是當時杜姨娘用來安慰林嘉的。林嘉當時小,信了。然後當成浮木一樣抱着,就一直抱着了。

杜姨娘也不能現在說其實她心裡一點都沒譜,

大人是不能對小孩說這種話的,很容易讓小孩的世界天都塌下來,她隻能含糊道:“是吧。"

林嘉欣欣然地說:“其實好久都沒看見他了,他如今也是秀才了,想來也該長進些了。"

然而杜姨娘想到淩九郎旬日裡将郎君們拘在水榭裡半日,想到三夫人又定要十二郎旬日裡陪她用一餐飯,想到據說淩九郎給弟弟們留的課業讓郎君們叫苦不疊.……

她還想到三去人常給林喜的白天镯,想到三夫人突兀地給奏家姐妹介紹了她

再看看手裡還沒放下的銀鼠皮,杜姨娘心裡愈發地沒有譜了。可所有這些事情,其實都不由得她和林嘉來掌控。

她們兩個就是水面上的小舟,哪邊浪頭大一點就被哪邊準着走,杜姨娘眼睛一閉,隻裝瞎。

桃子回禀淩昭:“銀鼠皮杜姨娘收下了,也沒多問。"

"炭火的事我問清楚了。杜姨娘是姨娘的份例,給的是無煙炭。林姑娘是按着親戚的例,給的是普通的炭。"

"冬日裡難熬,林姑娘和杜姨娘為了把屋子燒熱點,她倆冬日裡就擠在一個屋睡,這樣暖和。"

正經主子供應的是銀絲炭,無煙無臭,不刺眼睛和鼻子,不會嗓子不舒服。後宅裡幾個主院落的正房都有地龍。

其他的院子和前院小郎君們的寝院,就算沒有地龍也有火牆。

淩昭一輩子沒嘗過為了暖和一點大家擠一起睡的滋味。

這事在桃子看來其實太正常了。她們丫鬓也是這麼操作的。冬日裡都喜歡給主子上夜,為啥,因為主子的屋子裡暖和。

睡通鋪的粗使丫頭們,幹脆擠一個被窩,被子也合着蓋,更暖和。桃子還在做三等丫頭的時候,手上也生過凍瘡的。

如今排院這裡,南院的三個寡婦死一樣寂靜,白日裡也很少開院門。肖家搬出去後,淩昭行事方便多了。

成筐的炭送到小院的時候,王婆子和小甯兒都眼巴巴地,盼着也能分給她們點。依照小院這兩位主子的性情,大概率是會的。今年冬天就好過了。

杜姨娘心情特别複雜。

因為林嘉扯着她的袖魚傻笑,低聲道:“九公子人好吧?"

杜姨娘不明白自己和堂姐都不算傻,為什麼會養出一個這麼傻的孩子來,

她覺得林嘉好像被什麼蒙住了眼睛似的

有個四個字的詞怎麼說來着,“一葉蓋眼”還是“一葉遮目”來着?哦,一葉障目!

林嘉好像鑽進一個死胡同裡,或者換個說話,她習慣于抱住一個她自己相信的想法,然後就一直抱着不松手。

可能也不是傻,是這樣她心裡就安生,不會惶恐。

先不管林嘉怎麼想,杜姨娘的内心裡動搖得非常厲害。

是捧盂打扇但是不會餓着凍着的日子好,還是平頭正臉但是鍋邊竈台地辛苦還要伺候公婆屎尿好?到底哪個更好一些?

真難說,太難了。

姑且不論是窮家妻好還是富家妾好,但是有一件事杜姨娘可是看得明明白白。那就是,淩九郎真的強過淩十二郎太多太多了。

林嘉自從結識了淩九郎,落的全是實惠,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着用得上的。

也不是說杜姨娘眼皮子淺,而是她十分地明白,就能落到實處,能看到林嘉短什麼缺缺什麼,就這一點就強過了太多太多隻會說空話的男人。

杜姨娘内心裡的那杆秤很明顯地偏斜了。

她其實隐隐地希望淩九郎能主動提出來,淩九郎若是提了,她打算想辦法說服林嘉改變主意。其實林嘉沒有爹娘了,她做姨母的完全有權力決定林嘉的嫁娶。

尋常裡沒有父母的女孩或者沒有了公婆的寡婦,隻要是個長輩都有權嫁賣她們。

金陵城裡幾年前才出了個有名的案子,公婆沒了,嬸子想将侄媳婦嫁嫁賣了,便謀害了侄子。哪知道事發了,判案子的官員誤将這妻子當作了兇手。妻殺夫,淩遲。

可憐的女人受這寸磔之刑,挨了千刀萬剮,過了好幾年,真兇才暴露。【注】一切的一切,就為了那一注聘禮錢。

但杜姨娘和林嘉相依為命,她自己也不是什麼特别強勢的人。正相反,她一個做妾的,雖有些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但在大事上卻常惶惶,

譬如林嘉的事,她便會選擇去說服林嘉,而不是直接以林嘉長輩的身份将事情定下來。

但讓杜姨娘着急的是,這個淩九郎……他怎麼沒動靜呢?

這等事,肯定沒法由她和林嘉發起,隻得是淩九郎先有那意思,先采取行動,她們負責點頭同意就行啊。

林嘉日日都去水榭,回來的時候的确手上能看得出來一些痕迹,真的是為淩九郎做顔料去了。

但她一去一個時辰,除了做顔料還有沒有别的什麼,杜姨娘怎能确定。

隻她小心觀察着,不像有事的樣子,林嘉始終是少女姿态,不曾改變過,也沒有肖晴娘曾經有過的懷春模樣。

所以到底怎麼回事?淩九郎到底要幹嘛?

總不能是她看走眼了?淩九郎是真的就是個活菩薩,純屬憐憫同情林嘉?說起來林嘉提起淩九郎的時候的确滿心滿眼都是敬愛--尊敬與愛戴。杜姨娘深深地困惑了。

又一場降溫之後,淩昭取消了晨練。

他自己其實沒什麼。他身體康健,又常年鍛煉,别說南方的冬天對他來說不冷。便是在京城北風呼嘯的冬日裡,他的作息也不會因為天氣而推後。

他也并非不晨練了,隻是不去梅林了。

都是因為桃子說:“林姑娘說這段時間都不必采梅露了。"

問起原因,是因季節更疊,百花肅殺,一降溫風向又變了,三夫人覺得有郁郁之氣凝于天地間,不用這段時間的露水。

淩昭嘴角抽了抽。

素來知道這位伯母矯情,但這次矯情得挺好的,他上一個旬日早晨見林嘉,她的手指就紅紅的。雖桃子關心的時候,她笑着說沒事,但那天早晨的點心有點吃不下去。

當然他可以調整、推遲自己晨練的時間,可林嘉清晨要為三夫人采梅露,依然得受這份罪。那兩天,真是膩味死了這種刻意标榜的格調。

三夫人這一矯情,矯情得挺好,淩昭立刻讓桃子去告訴林嘉:“就說天太冷,我起得晚了。早上不往梅林去了。叫她也不必去,點心上午做好就行,叫南燭去取。"

話傳到小院後,杜姨娘拊掌:“怎麼就這麼巧呢,夫人一說不用露水了,九公子就起不來床了。"

以前杜姨娘的陰陽怪氣朝隔壁使,自隔壁搬走後,她就開始朝院子裡使了。

林嘉莫名其妙,天冷起不來床多正常啊,怎麼就把三夫人和九公子往一塊扯呢?守寡的伯母和丁憂的侄子能有啥關聯?

杜姨娘:"啧。"

有淩昭的關照,杜姨娘和林嘉的冬天好過多了,暖暖和和的,還能睡懶覺。林嘉有一回從水榭回來,拿了副九九消寒圖回來,

從前她們的消寒圖都是府裡發的,外面統一買的那種雕版印刷的。主子們可能有精緻手繪的,但姨娘丫鬟手裡落不到。

林嘉這副消寒圖線條精緻,花辨栩栩如生。便是杜姨娘這種不懂畫的人都看得出來好看。她被憋了很久了,便直截了當地問了:“九公子畫的?"林嘉承認了:“嗯。”

杜姨娘盯着那畫,伸出了手去:“我聽說探花郎的畫千金難求...…

林嘉忙将紙按住,氣惱道:“這不算是畫,千金難求的是那種真正的畫。"“好吧。”杜姨娘有點遺憾,“要能得一副,咱們也可以傳家。"三夫人給淩七娘、八娘陪嫁的都是可以傳家的名畫,很值錢!林嘉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

臘月裡,金陵下雪了。

金陵不比北方,雖然不能說像大理那樣四季如春,但溫暖的時間很長,冬天的溫度較之京城要高不少。

相對地雪少。雖是一場薄薄的雪,對金陵人來說,就是必須賞的美景。

淩家内宅的女眷們全體出動賞雪了。

這等女眷們的活動,淩昭本不該摻和的。可他難得這兩年在家,十一娘、十二娘都懇求老夫人:“請九兄來做首詩。"

以後她們嫁了,可以跟人說,曾經跟探花郎兄長共賞雪,同作詩。

最好兄長還能當場潑墨作個畫,贈予她們,帶到夫家去,以後傳給兒子,必能升值。

少女們在閨中的時候原都是冰雪般清潔的,唯獨一沾了婚姻事,誰都沒法避免要算一算,

六夫人不藏私,教給親閨女和侄女的東西不能擡到明面上來說,卻是實實在在有用的。把少女們看世界的方式都打碎重組了。

庶女出身的庶子媳婦,主持中饋的當家主婦,原就是這個府裡最最務實的女人。

若說誰能跟她比肩,隻有五夫人。所以五夫人因為自己在外陪着丈夫不方便,便置辦了厚厚的禮物,放心地把十二娘托給了她。

至于三夫人、四夫人….…算了,算了。

十三娘不知道姐姐們的想法,跟着瞎湊熱鬧地嚷嚷:“讓九兄來嘛,來嘛。"隻是賞雪而已,又沒有飲酒,又沒有管弦絲竹。隻是雅事而已。連三伯母、四伯母都在的嘛!

老夫人笑呵呵,對四夫人道:“你瞧瞧她們。"

四夫人其實根本不在乎,她接過老夫人踢過來的皮球,道:“這就使人去喚他。"少女們圍着四夫人奉承:“四伯母最好啦!"

三夫人看着,忽又自傷。

因侄女們從來沒這樣圍着她過,

想來,都是因為她沒能生出如九郎這般争氣的親兒子來。

好好地賞雪呢,老三家的又作那蹙眉憂傷自憐的模樣。老太太和六夫人隻作沒看見,把臉别過去說笑。等了一陣,等來了淩昭。

老太太道:“你在家裡的日子不長,你妹妹們也都到了要出閣的年紀了,你給她們留些念想。"小姑娘們想什麼,老太太還有什麼不懂,安排上,淩昭奉了祖母之命,果真為每個妹妹都作了詠雪的詩,手書了,題字贈給她們。連十四娘、十五娘都有。

妹妹們将來很可能随着夫婿天南地北地就任,一旦遠行,能不能再相見都不一定。時人嫁娶、出仕等等,兄弟姐妹,夫妻母子,一别一年二一年不相見也是常見的,。淩昭想到,忽覺得女孩子可憐,面對妹妹們,一時内心頗為柔軟。

十一娘和十二娘歡喜道謝。

淩昭雖未婚娶,但他不是少年郎了。妹妹們倒罷了,還有兩位伯母、嬸嬸在這裡,他不宜久留,便準備告退。

十三娘卻将獲贈的詩念了出來。

她這首詩裡提到了“梅”。

老夫人聽了,笑着道:“梅林那裡也不知道開花了沒有,該派人去看看。"三夫人不假思索地接口道:“還沒呢。再等兩日。"

老夫人道:“若開了,最好能就着雪賞,梅與雪才最相稱。"

三夫人矜持道:“正是。"

她一回眸,忽然看到探花侄子一雙幽黑眸子正涼涼看着她三夫人一怔,再看,九郎已經别過臉去和十二娘在說話了

三夫人一怔,再看,九郎已經别過臉去和十二娘在說話了。

是看錯了,剛才那一眼怎地那樣冷。這個侄子才高八鬥,性子卻似霜似雪的。十二郎也這樣說。淩昭知道三夫人如何就能一口說出梅花還沒開。

因那日他也問過林嘉,是不是整個冬日都不必采集露水了,什麼時候要重新開始。林嘉道:“嗯,冬日裡不采那個,我等着下雪呢。"

三夫人覺得梅雪高潔,正合她的品格。

因此冬日裡,她要枝頭雪,而且非要開花的枝頭雪。沁了梅香的枝頭雪,才是雪中極品。

因此,等到下雪又花開的時候,林嘉會抱着罐子一趟一趟地去梅林,盡可能地多地給三夫人收集花雪。

杜姨娘還不能幫忙。因她是嫁過人的婦人,這等潔淨之物,三夫人隻要像林嘉這樣的幹淨少女采集的。

也有丫最去采了讨好她,三夫人卻不要。因那丫事生得不好看,稱不起這枝頭梅雪的品格。她就愛林嘉采的。

誰叫林嘉從小生一副玉雪模樣。

為這個,林嘉看到下雪,肯定得去探看。她還沒送來枝頭雪,就說明梅花還沒開。故而三夫人如此肯定。

所以等梅花開了,林嘉要忍着凍,冰天雪地裡為三夫人做這等事。

雪沒下下來的時候,還沒太深感覺。待雪下來了,淩昭在戶外親身地感受到絲絲的冰涼,凍手的寒意,再聽三夫人那隐帶得意和炫耀的話語,周身的氣息便比這冰雪更冷。

四夫人與侄女們說笑,轉頭看了眼兒子,忽地怔住。

雖說她這兒子平時也是這種冰霜臉,可四夫人奇異地察覺到--他不高興了。真怪。

四夫人忽然惴惴。

淩昭與她性子不同,他是十分在意給他父親守孝這件事的。

出了熱孝之後,有許多人慕探花郎之名送了拜帖求一見,他全都推了。

閉門謝客,整理他爹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他爹成天瞎寫八寫的,留了不少東西。

不過那些秘不能見人的,都在她手裡呢。收在了拔步床頭的暗格裡。原該給死鬼燒了的。

隻她一時還舍不得,先留着,等她什麼時候快咽氣蹬腿了,先搶着把那些東西燒了再蹬腿,

四夫人惴惴,是想着淩昭是不是因為他被叫過來與婦人斯混所以不高興了?還在孝期呢。她猶豫了一下,先起身告退。

四夫人不比三夫人已經守寡多年,早出了孝了。她才是新孝。老夫人體諒:“去吧去吧,回去喝點熱乎的暖暖身子,别受涼了。"

四房母子倆一起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四夫人想起剛才提到了梅林,勾起了回憶。

“梅林那邊有片空地,接着水的,你還記得不記得。"她問,淩昭自丁憂,天天就在那裡晨練。他道:“記得。"

四夫人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像有什麼想說的,猶豫了一下,又放棄了,長長歎息一聲:“那是個好地方。"

淩昭腦子裡想的都是林嘉現在是不是頂着寒氣又去梅林探看了,一時沒想到四夫人怎麼回事,兩人在岔路口分開,各回各的地方。

淩昭回到水榭,解了鶴氅,踏入燒着地龍的書房,看到書案上還沒整理完的先父手稿,忽地一怔。

他忽然明白剛才路上四夫人在想什麼了。冬雪,梅林,水邊。

天寒地凍,湖面結了薄冰。淩四爺在水邊冰釣。回眸看,梅花香雪間,四夫人裹着大紅羽緞織金的牡丹紋鶴氅,在空地上圍爐烹茶。

在過去,淩昭必定覺得過于安逸靡靡,無所建樹。

現在,淩昭将畫面裡的兩個人換了臉代入,腦海中竟閃過念頭--什麼神仙日子。

哈哈,一看時間已是夜深了,碼字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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