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制片人的職業身份中,黃瀾一直是很特别的那一個——與那些更在意進度和預算的制片人不同,她希望在作品中融入自己的表達——《虎媽貓爸》承載着她作為母親的反思;《我的前半生》則令她進行了關于婚姻與女性價值的思考;《如懿傳》中,如懿退出了宮鬥,黃瀾認可這樣的呈現——「男權至上」規則下,比起成功,她更在意身為女性的自由——這些作品一部部地熱播,也幫助她在臨近不惑之際,最終完成了自我修複。
文|闫坤沐
編輯|張躍
攝影|黎曉亮
化妝|俞钗钗
服裝提供|Max Mara;YE'Sby YESIR
如懿六年
黃瀾女士坐在化妝鏡前,沒有對妝發提出任何意見,唯一對化妝師說的注意事項是,她的左眼受過傷,手術造成兩邊眼睛的形狀不對稱,需要用不同寬度的雙眼皮貼調整一下。
這道傷痕與電視劇《如懿傳》有關——這部87集電視劇的誕生過程,已經無法用一波三折之類的詞來形容,而作為這部劇的制片人,黃瀾也跟着它經曆了整個跌宕的6年。
《如懿傳》從籌拍到播出,耗時6年。它的原著小說是《甄嬛傳》的姊妹篇,從2012年開始,光劇本就寫了4年,這期間原本有機會提前開拍,但為了請到很久不演古裝戲的周迅擔當女一号,又等了兩年。《甄嬛傳》和周迅令《如懿傳》還未開拍就已經攢足了公衆的期待,這也使得整個拍攝過程一直争議不斷,還沒殺青,就已經因為演員片酬問題而上了好幾次頭條。
在原本的計劃中,2018年年初,《如懿傳》應該在衛視和視頻網站同步播出,團隊也為此做了詳細的策劃,版權早就賣出去了,連電視台的2018年招商會她都出席了好幾輪,廣告也一直賣得不錯。但是日期慢慢靠近,壞消息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傳來。
因為審查過程緩慢,再加上廣電總局對電視台每年黃金時段播出古裝劇集數的限制等因素,《如懿傳》在最後關頭被撤檔,當時,誰也不知道未來一年是否還有機會播出。
壓力最大的時候,黃瀾去滑雪排解,沒想到摔到眼眶骨折。做了修複手術之後的很長時間,她的眼睛裡還是布滿了血絲,眼睑下方開刀的痕迹不見消退,早起照鏡子時,她會被自己的樣子吓到,出席公開活動和錄節目的時候隻能戴着墨鏡。
盡管已經足夠「否極」,但「泰」仍然遲遲未到,情況甚至變得更糟糕了——2018年暑假伊始,幾乎同題材的清宮劇《延禧攻略》突然開播,這是一個講述普通宮女一路進階登上後宮權力頂峰的故事。打怪升級的劇情很符合當代觀衆對于「爽」的高度需求,很快便成了市面上最大的爆款。
情況緊急,與《如懿傳》簽訂了播出合同的視頻網站也很焦慮,幾經權衡之後,《如懿傳》最終決定在視頻網站搶先上線。
2018年8月20日,《如懿傳》開播當晚,黃瀾正在出差回北京的飛機上,她以為熬過了九九八十一難終于可以迎來解脫,沒想到,一場巨大的風暴正在地面上等着她。
一落地,還沒來得及打開視頻,吐槽就通過微博、微信湧進黃瀾的手機。差評涉及方方面面:周迅裝嫩、劇情瑪麗蘇、演員配飾像米老鼠、色彩難看……她沒有時間去感歎多年心血幾乎被全盤否定,因為劇組的各個部門都在鋪天蓋地的非議中等着她安撫,她隻能迅速行動起來。
有些問題容易解決。比如色彩、特效,隻要盯着後期公司增加人手重新補救就可以。但面對為什麼要讓40多歲的周迅從十幾歲的小姑娘開始演起的質疑,那是一個解釋起來可能會超出公衆耐心的故事,黃瀾一時有口難辯。
《如懿傳》的原著小說從雍正駕崩寫起,那時,乾隆已經娶了青梅竹馬的如懿,後宮也已經基本成型,但如果電視劇也從這裡開始,乾隆與如懿的少年情深會缺少鋪墊,觀衆會難以入戲。編劇設計了很多方案,最後由導演汪俊拍闆,決定這個故事從乾隆和如懿年少時彼此傾心私定終身講起。
這時,劇組的拍攝已經接近尾聲,周迅用9個月演完了如懿的一生,期間隻休息了3天,又掉轉頭拍青春年少的戲份,從身體到精神都已經疲憊,才有了被觀衆吐槽的「臉腫」。
為了不讓演員承擔壓力,黃瀾隻能和導演汪俊一輪又一輪地接受采訪,從細節講起,一遍遍地為周迅發聲。
開播兩周後,《如懿傳》終于漸入佳境,豆瓣評分慢慢回升到7分以上,此時的黃瀾剛剛在雞飛狗跳中度過了自己39歲的生日,幾乎沒有什麼慶祝,但似乎真的找到了接近不惑的感覺——她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眼睛的傷不知不覺已經好了大半,即便留了疤,但她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個缺憾。
特别的
作為一部影視作品總的統籌者,制片人聽起來是個很有權力感的名頭,但事實上,黃瀾的日常工作瑣碎到足以讓普通人崩潰。
在籌備過程中,她陪導演汪俊在大約半年内面試了2000多個女演員,每确定一個人選都要去敲定合同細節,為了争取像陳沖這樣許久不演電視劇、經紀團隊又是海外背景的演員,溝通成本要翻一倍還不止。劇組成立後,她還負責協調演員組、美術組、服裝組,請清史學者和禮儀專家進劇組授課……
《如懿傳》上線前,黃瀾還需要用10天時間協調劇組上千個工作人員的署名,每個名字應該放在片頭還是片尾、演員排序究竟是根據名字首字母、出場順序還是片酬高低,各種各樣的因素都要考量,「裡面有非常多微妙的東西」。遇到無法協調的情況隻能打電話去道歉,千頭萬緒。
除了這些事務性工作,黃瀾還會和編劇流潋紫、導演汪俊讨論劇情,确定《如懿傳》究竟要講一個怎樣的故事。
早在看小說的時候,她就在想《如懿傳》要表達什麼:「我們的文化傾向于期待男性事業有成、女性家庭美滿,乾隆和如懿最符合這種期待——最成功的男人和被最成功的男人愛慕着的女人,可最終卻成了一出悲劇。」最終,這部87集的電視劇講述了深宮之中的愛與失意——一個權力頂峰的男人如何在無法自我選擇的人生中,經曆掙紮,最後情感孤獨;而一個為愛而生的女人又如何從死守愛情到對愛絕望,用死亡宣告解脫。
這顯然與這個需要「甜」、「爽」、「人生巅峰」的時代相悖,《如懿傳》也因此被評為「高級女孩的失敗史」,收獲的質疑中,出現頻率最高的一條是——如懿為什麼不宮鬥?
這其中有黃瀾自己的态度。《如懿傳》之前,她看了很多劇本:「大概的套路都是女主角一路成長升級打怪,赢得所謂的愛情,赢得友誼,最後赢得尊重。」作為一位中年女性,黃瀾經曆了結婚、生育一雙兒女,又離婚并開始重新審視婚姻與女性價值,對于這種簡單粗暴的「成功」,她心存疑惑:「我們樂意看到一個女主角在過去如何獲得成功,其實暗含的意義是——我認可那個時代。我覺得那個時代是有它的規則,但我願意通過自己的努力,在那個規則體系之下獲得我想要的人生。」
這并不是黃瀾第一次以制片人的身份在作品創作中傳遞自己的态度。在這個職業身份中,她一直是很特别的那一個——與那些更在意進度和預算的制片人不同,黃瀾會全程參與創作,并在其中提供自己的視角。
她從小是個學霸,大學學俄語,在做翻譯的時候,黃瀾跟着客戶出去談事,總覺得溝通雙方都表達不清楚他們真正想說的話,着急到要替客戶談判:「我覺得這個老闆怎麼說得稀裡糊塗的,就會特别着急。然後就變成我在主導,有些時候我主導也不一定對啊,因為我這20出頭,人家40多歲,也許是胸有城府故意裝傻,我沒聽出來嘛。」
後來她去俄羅斯留學,學經濟,畢業後進入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做節目發行以及版權購買,負責把公司已有版權的節目和從海外引進的節目賣給國内的各個電視台。黃瀾在這個崗位上做得很努力,但也常常覺得很無力——銷售人員是被動的,拿到什麼賣什麼,如果有客戶看到她推銷的片子不滿意,黃瀾會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她知道差在哪兒,但卻無法改變,每當客戶在看樣片時搖頭或者玩手機,黃瀾都極度不自在。因此,當新麗傳媒的老闆曹華益邀請她去做制片人的時候,黃瀾完全沒有猶豫,果斷從國企辭職。
剛做制片人時,她接手的是幾個成型的項目,合作夥伴們已經明顯感覺到這個人身上的獨特氣質。
以往在創作階段的劇本讨論會上,都是編劇和編審在談論人物、情節,追求故事好看,制片人不必次次出席,有時隻派一個策劃前去傳達督促。而黃瀾不同,她不僅每次會議都參加,還總是從社會學和市場的角度發出追問,問編劇這樣寫是為了表達什麼,如何激起觀衆的共鳴,觀點往往還帶着女權色彩。
資深劇本編審李小明至今還記得他最初與黃瀾合作時的不适應:「因為我們這個行當的制片人往往是搞發行,或者是搞财務,或者替老闆來花錢的,或者他本身就是老闆,她你就感覺是從哪個大學來的一個老師。」
但合作時間長了,大家都慢慢習慣了被黃瀾帶領,「因為這個會逼着我們想更多,我會覺得一個團隊有她這樣一個有力的推動者,我們就叫攪局,好處就是經常會有一些新的東西出來。」李小明說。
對創作的重視和尊重後來成為黃瀾身上最鮮明的标簽。
和黃瀾合作過《辣媽正傳》和《我的前半生》兩部戲的編劇秦雯說,常常有人問她,這兩部戲最終拍出來的成片和劇本相差多少?每當這時,她都會回答,「都是按照當初的劇本拍的。」
作為編劇,秦雯之所以會被問到這種問題,也從側面反映了強勢演員幹預創作已經是當下影視圈的常态。《我的前半生》談演員的時候,就有大牌要求把角色按照自己的意願修改,大多數劇組遇到同類情況會遷就演員,甚至有不少演員會帶着編劇進劇組。博弈中,秦雯氣得拉黑了那些亂提要求的演員,黃瀾則堅定地維護劇本的完整性,為此不惜放棄了一些更能吸引流量的演員。
後來賣版權的時候,視頻網站并不看好馬伊琍加靳東的組合,認為他們的受衆群年齡偏大,網絡平台賣的價格并不高。但最終的結果是,《我的前半生》不僅取得了好的收視,也給其中的不少演員帶來了加持。
《我的前半生》劇照
虎媽和貓媽
在一個現成的項目中注入自己的想法,這對黃瀾來說還不夠,她還會以自己的經曆、思考為藍本,去開發故事模型,趙薇和佟大為主演的電視劇《虎媽貓爸》就是黃瀾先行策劃的。
劇中,趙薇扮演的畢勝男和佟大為扮演的丈夫原本過着輕松惬意的小資生活,女兒5歲時,她突然發現别的家長早已經在為孩子升學奔忙,方才如夢初醒,變身虎媽,折騰全家換學區房,對孩子更是展開魔鬼特訓,不僅要學習傳統的小學課程,還要學繪畫、音樂、每天長跑3000米,就為了把她送進重點小學。
現實中,黃瀾剛剛用幾乎同樣的模式解決了兒子升小學的問題。同樣作為「虎媽」,她對孩子也是異常嚴格,學校一有試卷發下來,就要對孩子的成績咆哮一番。黃瀾自己也是這樣長大的。她出生在杭州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黃亞洲是著名的主旋律劇作家,也是個虎爸,黃瀾每天寫日記,連劃等号都要用尺子。
當時,她的每一天都在高度緊張中度過,「就怕你弱小的時候父母不接納,因為父母就會說,你看學習這麼差,你看人家怎麼樣,你會覺得我要學習不好,他們就不會愛我。」但傳統的中式教育思維已經根深蒂固,童年的痛苦并沒有令黃瀾反思其中的問題,直到有一天,在出差去新加坡的飛機上,她看到了新加坡當地媒體對美國華裔虎媽蔡美兒教育方式的讨論。
蔡美兒對孩子的所有要求,包括每天練習鋼琴、不準留宿同學家,在華人世界裡都再正常不過,但卻在西方引發了大讨論,即便是在将中文納入官方語言的新加坡,也有媒體用四個版面報道這種教育方式引發的沖突和思考。看着報紙上的探讨,黃瀾想,難道自己做的并不對嗎?
後來,有一天,她發現兒子說話時總是聳鼻子,這可能是抽動症的表現,而抽動症則是因為精神緊張導緻的。她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對孩子太嚴厲了。
思考過後,黃瀾萌生了一個想法——想做一部探讨兒童教育的電視劇。她開始在生活中有意識地觀察。參加兒子的家長會時,她發現來的大部分是媽媽,各個都認真聽課記筆記。少數出席的爸爸心不在焉地看手機,剩下零星幾個姥姥奶奶都是一臉嚴肅的表情。根據這些,她和編劇一起設計了虎媽、貓爸、羊姑、狐狸婆婆、獅子姥爺等幾個主要角色。其中,獅子姥爺就有黃瀾的父親的影子,造型師給演員做造型時,還去網上找了黃瀾父親的照片作為參考。
劇本創作過程中,她還和編劇一起去做了社會采訪,對象包括她兒子的班主任、兒子班上同學的家長、兒子學校推薦的西方教育專家等等。
電視劇的最後,畢勝男的極端教育方式,以及她和丈夫的感情危機,讓女兒深受傷害,患上了抑郁症。在國外專家的建議下,她開始反思自己的問題,決心要花時間陪伴女兒成長,而不是逼迫她必須成才——這也是黃瀾從這部劇構思到播出的5年裡,完成的反思。
如今,那個動不動就咆哮的完美主義虎媽已經變成了貓媽。
主持人孟非第一次見到黃瀾是在一個飯局上。當時,黃瀾想和海清一起做一個關于「逼婚大作戰」的劇,她們倆一起去找孟非采訪,想從他那兒得到一些案例。席間,大家閑談,面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黃瀾談起孩子,說兒子在班上是倒數第二:「她說她告訴她兒子,你可一定要和倒數第一搞好關系,别讓他轉學。」
後來,那部劇沒有進行下去,但黃瀾卻給孟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黃菡離開《非誠勿擾》時,孟非決定邀請黃瀾來接替。
在為《人物》拍攝封面的化妝間中,黃瀾也笑着講了女兒身上發生的類似狀況。她去開家長會時,女兒的同學對她說,你女兒學習不好。她女兒見狀立刻上前對那位同學說:「你知道嗎,我學習不好可以提高,你人緣不好就沒辦法了!」說完,黃瀾一揚眉,和屋裡的人一起哈哈大笑。
走出婚姻
借助《虎媽貓爸》,黃瀾完成了作為母親的反思,而《我的前半生》則令她進行了一次關于婚姻與女性價值的反思。
黃瀾結婚很早,在俄羅斯讀研期間已經生了兒子,畢業回國後又生了女兒。孩子們的父親是個律師,常年全國各地飛。
曾經,黃瀾把「相夫教子」當成自己的人生目标,希望自己未來的墓碑上用花體字刻上:賢妻良母。那時的她,全心支持丈夫的事業,傾力操持好内務,有什麼不愉快盡量隐忍不發。每天下班路上都用跑的,回到家就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孩子身上,陪寫作業,陪上奧數班。但如此堅持十幾年再回頭看,換來的是「心力交瘁,積怨滿腹」。
2012年,黃瀾剛開始轉型做制片人,每天平均開4個會,常常忙到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一天,她又開了一天會,午飯都沒來得及吃,下班路上還堵車,終于在八點趕到了家,發現兒子沒做作業一直在玩,女兒眼巴巴地等着她回來,而丈夫又在出差。她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打電話給丈夫,說出了心中積壓已久的不滿。
之後丈夫回家,跟她打趣說:「你别總嫌我忙,不顧家,咱倆都三十出頭,你已經生育兩個孩子,如果離婚,誰在婚戀市場比較受歡迎呀?」
她想想也有道理,在微博上寫下一段話聊作自我安慰:「我想通了,我對婚姻所有的不滿意隻因為我永遠當自己是莫斯科大學當年一枝花,當王律師是深閨無人識的懵懂男。十年,足夠改變任何供求關系。現假設我是拖着兩個孩兒的離異女人,遇到一個對我一心一意、對娃視同己出的王律師,我該做夢都能笑醒。把首婚當二婚,把二婚當三婚,婚婚皆美。」
同樣的日子又過了3年,丈夫當時的那句話已經無法再讓黃瀾恐慌,在确定了這不是自己想過的生活後,她再次提出了離婚。
當時,《我的前半生》剛開始劇本創作,在和導演沈嚴、劇本編審李小明、編劇秦雯一起開劇本會的時候,聊着聊着,黃瀾總會帶入離婚女人的處境,拿自己舉例子,頻繁地提起自己婚姻觀念的改變。這不僅令她完成了一次關于離婚的脫敏治療,也為劇本創作提供了很多有切身體會的細節,後來播出的電視劇中,女主角羅子君經曆離婚時的情節,很多處都有黃瀾的影子。
羅子君和陳俊生為了争奪孩子的撫養權對簿公堂,沒有穩定工作的羅子君處于劣勢,令她最終打赢這場官司的轉折點,是她拿出陳俊生的考勤表,說,「你一年出差二百多天,不可能照顧得好孩子。」這個細節就是黃瀾分享的,當年她說服前夫兩個孩子都由她撫養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理由。
離婚後,黃瀾覺得,婚姻教會她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要用婚姻去衡量一個女人的價值。
《我的前半生》播出後,關于劇情的争議就沒有停過。一開始,觀衆們無法接受第三者淩玲成功上位,後來,女主角羅子君與閨蜜唐晶的男友賀涵互生情愫,觀衆們徹底怒了,編劇秦雯甚至被罵到關閉了微博評論。作為制片人,黃瀾也受到了波及,但她選擇的是和網友理論。
她認為,觀衆把淩玲定義為成功者,把唐晶定義為失敗者,依然是在延續婚本位的思想,用有沒有伴侶來衡量一個女人的價值,「事實上,淩玲死守着不愛她的男人并不一定會獲得幸福,唐晶如果能學會治愈自己的不安全感,未必不會在分手後海闊天空。」
她發了一條微博,寫道:「子君出場非常作,被大家唾罵,說喜歡唐晶獨立果斷,後來唐晶在愛情裡沒有安全感,又被大家罵太作,轉而覺得子君逆境重生很勇敢,陳俊生婚内出軌被罵渣男,現在又變成新男神,而賀涵一情變,立馬被從神壇拉下馬。觀衆情緒随着劇情起伏,我們很理解,但是批評我們三觀崩塌我們不認。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環境裡:人性會變,感情會變,很正常;如何在變化中保持自省,自我成長,是可以探讨的話題。」
自由
在與網友的對峙中,黃瀾想到,或許可以再拍一部關于離婚男女如何從上一段失敗的感情中學會完善自己的故事,講一講唐晶的自我修複——這是《我的前半生》裡受限于篇幅沒能完成的部分,也是黃瀾最想表達的部分。
《我的前半生》中,雖然黃瀾為離婚前後的羅子君提供了很多心理細節,但真正讓她有代入感的卻是唐晶——這位表面上看起來雷厲風行的職場女強人,事實上在面對感情的時候,卻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實感受,不敢對另一半示弱。
這種不安和糾結,黃瀾非常熟悉,因為它不僅曾經出現在自己身上,也貫穿了家人的一生。
在她的印象中,外婆似乎永遠在為「上廁所」焦慮,「她無論到任何場合都要先找到廁所在哪兒,排斥出遠門,因為怕在火車上上廁所不方便。上廁所也不敢關門,總怕有什麼事。」後來,外婆的葬禮上,黃瀾的媽媽在緻悼詞時講述了外婆的童年:八歲喪父,開始到工廠的流水線上做工,不能自由活動,上廁所是需要報告的,這種童年積累的恐懼也成了她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的心理危機。「自卑産生恐懼,恐懼隻好過度防禦,因此會顯得特别好強,」這種性格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黃瀾。
好在,生活和創作中的反思最終教會了黃瀾為自己松綁。
她在《非誠勿擾》擔任嘉賓的過程并不順利,第一次去接替黃菡的時候,因為沒有太多出鏡經驗,觀衆和贊助商對她的表現并不滿意,欄目改版時就沒有再邀請她。過了一年,節目組覺得還是需要一個女性視角的點評嘉賓,又找到了黃瀾,她很爽快地答應了。秦雯因此而佩服黃瀾:「一般我們痛了就躲掉了。但她沒有躲,她又開始往前走了,又開始往前做。」
經曆了《我的前半生》和《如懿傳》,再加上重回《非誠勿擾》,此時此刻,黃瀾覺得自己終于走到了那個「覺得人生從此就開闊了」的時間點,「快40歲了,我終于學會了在我想上廁所的時候就果斷去上廁所。」
《如懿傳》的導演汪俊至今都很感激黃瀾的鎮定,無論在拍攝中還是被罵得最狠的時候,黃瀾始終沒有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絲負面情緒,「我覺得黃瀾身上的勁兒就像老貓叼小貓,我叼着這個小貓又沒有把它咬死,我還能遊刃有餘,這個勁兒我覺得是非常可貴的,很少有人能拿捏這麼好,四兩撥千斤。」
《如懿傳》的結尾,月光下,如懿和她的仆人坐在空曠的宮殿之下,回想着那些在後宮困獸之鬥中被犧牲的故人,淡淡地說:「這宮裡無休無止的争鬥和算計,讓人厭煩。」一個曾經享受天子寵愛、又登上皇後之位的女人,不僅主動斷發放棄了這一切,而且明知身體有恙卻拒絕服藥,用舒緩卻決絕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少人都覺得,這是個悲劇的結尾,但在黃瀾看來,如懿在那個壓抑逼仄的環境裡,奮力為自己掙來了一絲可貴的自由——這也是黃瀾一直在追求的。
2018年春天,有微博網友開腦洞,建議集合陳數、袁泉、俞飛鴻、曾黎拍一部真正的大女主作品——《淑女的品格》,這四位40歲左右的70後女星出現在了同一張電影海報上,被分配到的角色性格、職業各異,但都「40歲,美麗,有錢,自由,想愛誰愛誰」。
因為擅長女性題材,又和俞飛鴻、袁泉都有過合作,不少人@黃瀾,希望她能把這個構想落地。
黃瀾知道這個想法實踐起來很難,但她很喜歡海報上的那句slogan——「女人至死都是少年」。「對,不是少女,是少年。在保持對生命好奇和熱情的問題上,沒有性别差異,我們都是人,不分男女。」黃瀾說。
如今的她,也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松弛生活。
孩子們的爸爸還是像以前一樣,周一到周五全國各地到處飛,周末回來和一雙兒女吃飯。黃瀾發現,當她對對方的要求從伴侶退回到朋友,一切都變得可以接受了:「我以前老想去改變他,現在我覺得不需要改變,求同存異嘛。以前他抽煙多我老想阻攔,現在我能理解了,還給他買煙呢。」
這次采訪,《人物》記者問了黃瀾的兒子一個問題:「媽媽有什麼缺點?」這個完整經曆了媽媽轉變過程的男孩想了想,說:「希望媽媽能對妹妹嚴厲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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