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被“廢水”污染的池塘

圖②：修複後的池塘水清岸綠

圖③：常德市武陵區河洑鎮白鶴村航拍圖

圖④：檢察官回訪白鶴村村民

　　岸邊綠樹與水中的倒影交相輝映，芳草與野花迎風搖曳，魚兒不時躍出水面，驚起一池漣漪……目前，湖南省常德市武陵區一起生态保護公益訴訟案的生态損害賠償款已全部賠償到位，涉案武陵區河洑鎮白鶴村被污染的生态環境也已修複如初。

　　2021年8月17日，趁着夜深人靜，白鶴村村民王某往村裡的池塘偷倒了一車“廢水”。讓他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東窗事發，2萬多元的“處置費”剛剛拿到手，他就被拘留了。讓他更沒想到的是，這一車“廢水”給國家造成了1254萬餘元的巨大公益損失。近日，武陵區檢察院以污染環境罪對被告人王某和“廢水”來源企業負責人張某、車間主任郭某等人提起公訴。

　　往池塘偷倒32噸企業“廢水”

　　變廢為寶，是當下環保理念深入人心的一個重要課題，但是少數不法分子竟然借此牟取不正當利益。

　　曾經做過運輸販賣甲醇生意的王某，總是想着如何變廢為财。2019年，他發現鍋爐油（鍋爐燃燒時使用的重油和油渣）的市場很好，就開始通過網絡發布買賣信息。一次跟人閑聊時，他聽說有很多車輛從廣東一些地方拖“廢水”和污泥進行處理“很賺錢”，就想參與進來。後來，他在自知不具備處理“廢水”資質的情況下，在一個買賣鍋爐油的微信群裡發布了能處理“廢水”的信息。

　　不久，王某就接到了“業務”。2021年8月15日，廣東某新材料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廣東新材料公司”）總經理張某在公司車間主任郭某的介紹下，主動聯系王某，請他處理一車“廢水”。張某在明知王某沒有處置“廢水”資質的情況下，仍與其達成了協議，由廣東新材料公司以每噸900元的價格，将公司生産過程中産生的“廢水”交給王某處理，王某以每噸300元的價格支付張某回扣。

　　2021年8月16日，王某通過網絡平台聯系江西某物流有限公司業務員聶某，再由聶某聯系江西某汽運有限公司調度員莊某。聶某、莊某二人在不清楚是要運輸“廢水”的情況下，聯系了灌車及司機巫某、李某，到廣東新材料公司郭某管理的倉庫内，在郭某幫助下将32.71噸“廢水”裝車，于次日運至武陵區河洑鎮白鶴村。

　　之前，王某接手過類似“廢水”，知道是可以直接燒掉的，這次的“廢水”卻點不燃。8月17日晚上9點多，王某幹脆讓司機把車開到了白鶴村開明農莊旁一池塘邊，将“廢水”直接傾倒于該池塘内。

　　事後，廣東新材料公司支付給王某處置費2.9萬餘元，王某收到上述款項後支付張某回扣9813元。

　　8月17日當晚，“廢水”開始強烈發酵。晚上11時許，池塘周邊的村民陸續被池塘散發的惡臭熏醒，有的人失眠，反應強烈的人甚至流淚、嘔吐不止，還有的人幹脆就直接住進賓館。随後，當地鎮政府等相關部門的工作人員趕到現場，此時的水面上已漂浮了一層黃色的油，還不斷有死魚浮出來。

　　經常德市生态環境局認定，廣東新材料公司在生産過程中産生的廢液，均為危險廢物，危險特性為毒性。經湖南省環境保護科學研究院鑒定，廢液在傾倒入池塘後，池塘水質與鄰近未受污染水塘相比，化學需氧量、揮發酚和石油烴濃度有大幅度增加，廢液傾倒造成了池塘水和底泥污染。

　　據專家介紹，此類企業“廢水”一般分為“輕組分”和“重組分”兩類，都是會對環境造成污染的危險廢棄物。“輕組分”可以當成鍋爐油直接燃燒，但是“重組分”不能燃燒，需要專業的處理。

　　王某并不懂得企業“廢水”的處理方式，故而想當然地選擇了“一燒了之”或者“一倒了之”。

　　如何認定公益損失

　　王某“一倒了之”，卻造成了巨大損失。2021年8月25日，公安機關對王某、張某等5人以涉嫌污染環境罪立案偵查。同年9月30日，武陵區檢察院以涉嫌污染環境罪依法批準逮捕犯罪嫌疑人王某、張某，對郭某取保候審。同年10月28日，該院依法批準逮捕巫某、李某。

　　2021年8月19日至10月10日，在公安機關進一步偵查期間，常德市生态環境局武陵分局進行了應急處置，受污染池塘水的運輸及處置費用為746萬餘元，受污染底泥的運輸處置費用為535萬餘元，兩項合計1282萬餘元，屬于應急處置費用。該項費用由政府墊付。此外，在應急處置初期，該局委托湖南德環檢測中心編制了事件處置應急方案，28萬元應急方案編制費用計入事務性費用。

　　事件還造成了周邊環境空氣污染，但因在應急處置期間沒有進行環境空氣檢測，無法對環境空氣污染進行損失量化。

　　武陵區政府對此案高度重視，于2022年1月20日專門咨詢武陵區檢察院的意見。2022年1月28日，武陵區政府召集了區委政法委、公安機關、法院、檢察院、司法局、生态環境局等十幾家單位以及廣東新材料公司代表、法律顧問，就生态損害賠償征求意見。武陵區檢察院在會上發表了檢察機關支持磋商的初步意見。1月29日，應常德市生态環境局武陵分局的書面申請，武陵區檢察院依法對廣東新材料公司、王某非法處置危險廢物危害生态環境行為進行民事公益訴訟立案。

　　“檢察機關介入後，案件焦點集中在廣東新材料公司應不應當承擔共同侵權責任。”負責辦理該案的武陵區檢察院第五檢察部主任劉朝明向記者介紹，雖然該公司并不知曉王某如何處置“廢水”，但是妥善處置企業“廢水”是其應盡的責任，絕不能放任他人“一燒了之”或“一倒了之”，破壞生态環境。

　　經調查，武陵區檢察院認為，廣東新材料公司在明知王某等人不具備處置危險廢物主體資格和技術能力的情況下，仍将生産過程中産生的危險廢物交由王某處置，并放任其将有毒廢液随意傾倒，違反了水污染防治法和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的規定，應當與王某一起承擔共同侵權責任，共同賠償此次公益損失。

　　2022年1月29日，武陵區檢察院向武陵區政府發出《支持磋商意見書》。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生态環境損害賠償案件的若幹規定（試行）》及《湖南省生态環境損害調查辦法》的規定，該院建議區政府從明确賠償權利人和賠償義務人、準确認定生态環境損害事實及進行充分的法律論證等方面，依據生态環境損害賠償程序開展工作。

　　“該案中，啟動生态損害賠償程序的主體應當為常德市政府及以上的行政機關，若為其他相關部門或機構，應當完善授權手續。”劉朝明介紹，廣東新材料公司系與王某共同實施了侵權行為，應承擔連帶責任，将二者列為賠償義務人不僅有利于索要賠償權利的實現，也有利于二者各自承擔應盡責任。另外，該案系廣東新材料公司與王某實施的共同侵權，故應重點證明二者在該案中所起的作用及共同實施的侵權行為，以及該行為導緻的環境污染及生态破壞後果。

　　從支持磋商到刑事審查起訴，揭開“廢水”冰山一角

　　“公共利益歸根結底是人民的利益，我院始終把公益訴訟檢察作為踐行為大局服務、為人民司法的重要途徑，把提高辦案效率、提升治理效能的要求貫穿于公益訴訟檢察辦案的各個階段，努力做到辦理一案、治理一域。”武陵區檢察院檢察長王朝陽說。

　　2022年1月29日，在采納武陵區檢察院《支持磋商意見書》的基礎上，鑒于王某缺乏賠付能力，武陵區政府與廣東新材料公司簽訂生态損害賠償協議。因第三方企業同意減少受污染池塘水土的運輸費用，最終雙方确定賠付金額為1254萬餘元。春節小長假後，該公司已經賠付1254萬餘元。3月18日，案件的公益訴訟部分結案，環境損害修複完成，案件進入刑事審查起訴階段。

　　辦案檢察官在審查證據時發現，廣東新材料公司沒有及時處理“廢水”，而是在交了數十萬元“管理費”之後，把它們拖到一個偏僻的倉庫“儲藏”了起來。包括王某等人傾倒的約32噸“重組分”和已經燃燒的近500噸“輕組分”，該企業非法處理“廢水”總量達到2052噸。

　　辦案檢察官進一步了解到，正規處理此類企業“廢水”，費用為每噸3000元至4000元不等，2000噸“廢水”最低的處理費用都在600萬元以上。市場上，部分企業負責人非但不按規定處理“廢水”，甚至将“廢水”以數百元一噸的價格進行售賣，給生态環境造成了直接的嚴重損害或者安全隐患。以涉案的廣東新材料公司為例，其堆積“廢水”的倉庫就在一條河流附近，一旦發生洩漏或者污染，後果不堪設想。考慮到存在的重大環境污染安全隐患，在檢察機關、環保部門等多方共同監督下，該公司在案發後合法合規地處理了餘下的近1600噸化工廢液。

　　2022年2月25日，武陵區檢察院就該案的辦理情況向常德市檢察院進行了彙報，得到市檢察院的支持和指導。常德市檢察院從監督整改、完善損害賠償程序、規範司法确認等方面，提出了具體的指導意見。3月25日，武陵區檢察院對王某等5名被告人提起公訴。

　　同時，第三方機構也出具了《常德市武陵區河洑鎮白鶴村傾倒危險廢物應急處置驗收報告》，認為前述應急處置工作程序合規，符合相關技術規範标準和要求，達到了原定驗收标準。驗收報告建議，有關部門後續要對區域地下水水質加強定期監測，确保污染物未滲透至地下。

　　2022年4月12日，武陵區檢察院公益訴訟檢察辦案人員專程趕到案發地進行回訪。此前被污染的池塘水和淤泥已經被完全清理，修複如初。白鶴村三組村民王開明介紹：“池塘被污染那幾天，我們戴口罩都沒辦法遮擋住刺鼻的氣味。污染問題得以解決後，村裡重新往池塘投放了1500尾魚苗，目前還沒有發現一條死魚。”

　　“我院堅持依法能動履職，在高質量發展公益訴訟檢察工作中，建立了聯席會議制度、案件信息共享機制、案件線索移送機制，大力拓展線索渠道，形成辦案合力，實現雙赢多赢共赢目标。”王朝陽說。

　　守護一方碧水清流

　　□湖南省常德市武陵區檢察院檢察長　王朝陽

　　該案中，為節約生産成本，廣東某新材料有限責任公司竟然置國家法律和社會公共利益于不顧，不按環保要求處置生産“廢水”，不但涉嫌構成污染環境犯罪，面臨高額的罰金，而且需要連帶承擔上千萬元的生态損害賠償費用，企業的環保信用也染上了污點，可謂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涉案人張某、郭某、王某和巫某、李某的法律意識淡薄，為了私利不惜铤而走險，污染環境後果特别嚴重，也将面臨法律的懲處。

　　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和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的代表，除了嚴厲打擊污染環境刑事犯罪外，也在環境保護和污染治理中充分發揮了檢察作用，在生态損害賠償與檢察公益訴訟兩者的銜接上作出了有效嘗試。一是在生态環境行政機關未移送線索的情況下，檢察機關以支持配合者的姿态主動介入，謀求當地政府的共識。二是充分利用檢察機關的法律專業優勢，利用刑事檢察部門收集的證據，為行政機關開展磋商提供支持。檢察機關參與賠償磋商，以發出《支持磋商意見書》的方式，對認定污染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明确賠償義務人以及賠償責任承擔方式等提供法律意見，确保賠償協議的司法權威性和公信力。三是充分發揮檢察機關的公益訴訟監督職能，監督磋商結果是否公正合法、生态損害賠償程序是否合法完善，并介入生态修複的驗收環節，與生态環境部門一起實地走訪，了解發案地周圍群衆意見，參與驗收專家評審會等，以此确保被損害的生态環境得到有效救濟。

　　在該案辦理中，檢察公益訴訟與生态環境損害賠償緊密銜接，兩者形成強大合力，很好地實現了對環境污染的有效治理。未來，武陵區檢察院将堅持深入踐行法治思想和生态文明思想，積極貫徹落實“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環保理念，立足檢察職能，辦理相關刑事、公益訴訟案件，監督責任單位和個人落實生态環境保護和治理責任，打好藍天碧水淨土保衛戰。

來源：檢察日報 張吟豐　宋鵬　楊維維　王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