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三十九回，劉姥姥二進榮國府。

劉姥姥此行是為還報恩情。一進榮國府，王熙鳳施舍20兩銀子後，經過一年的奮鬥，秋季新鮮瓜果豐收之際，劉姥姥帶着闆兒二進榮國府，将瓜果背進榮國府。

賈母聽說鄉下來了親戚，請她前來“話聊”。

劉姥姥說的家長裡短，以及鄉下故事，讓賈母和衆人聽得津津有味，于是挽留劉姥姥在榮國府住一兩天再回去，盛情難卻，劉姥姥便住進榮國府。

吃晚飯前，王熙鳳派人來請劉姥姥吃飯，飯後将她送回到賈母房裡，“鴛鴦忙令老婆子帶了劉姥姥去洗了澡，自己挑了兩件随常的衣服令給劉姥姥換上。”換洗過後，劉姥姥繼續給賈母講故事。

一、

鴛鴦為何要讓劉姥姥洗澡？

至少有兩個原因：

一是劉姥姥身上的髒。

劉姥姥住在鄉下，自己帶着闆兒到榮國府，出門之前，也會梳洗得幹幹淨淨。但是，從鄉下步行到榮國府，一路風塵仆仆，自然不會太幹淨，洗澡可以變得幹淨。

二是劉姥姥身上的“味道”重。

劉姥姥身上至少有三種味道：第一，劉姥姥趕路，身上帶有汗味；第二，劉姥姥長時間在鄉下生活，會有鄉土味；第三，劉姥姥年紀大了，同所有老年人一樣，身體的氣息味道都很重。

洗澡既可以洗去身上的灰塵，又可以去掉身上的氣味。

二、

鴛鴦為何給劉姥姥2件衣服？

原因至少有兩個：

一是劉姥姥的衣服很破舊。

劉姥姥是鄉下人，穿着必定破舊。榮國府内，無論是賈母、王夫人還是賈寶玉、林黛玉等小姐，包括保障的丫環們，穿的都是绫羅綢緞，大家相處一室，近距離閑談，打扮格格不入，必定會影響氣氛。

二是鴛鴦讓劉姥姥穿的2件衣服，其中一件應是貼身衣服。

鴛鴦讓劉姥姥連貼身衣服都要換？

現代人都知道，洗澡之後如果不換幹淨的衣服，相當于沒有洗澡；尤其是更換幹淨的内衣，是洗澡過後最重要的事情。

鴛鴦拿出2件衣服給劉姥姥換穿，裡外各一件。

洗澡過後，裡裡外外換過幹淨衣服，劉姥姥能夠更好融入與榮國府。

三、

鴛鴦為何要這樣做？

脂硯齋對鴛鴦安排劉姥姥洗澡換衣時有一句批注：

一段寫鴛鴦身份權勢心機，一段寫賈母也。

這句話裡透露三個重要信息：

一是鴛鴦身份特殊。

作為賈母最信任的丫頭，身份比一般丫頭要高，王熙鳳和賈琏私下稱呼她為“姐姐”。管家婆子林之孝在教育寶玉時公開說道：

“現從老太太、太太屋裡撥過來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裡撥過來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裡的貓兒狗兒，輕易也傷她不的。”（《紅樓夢》第63回）

二是鴛鴦善用權勢。

洗澡對于現代人來說是一種常态生活，但是對于古代人來說卻是一種比較奢侈的待遇。

賈府是百年富貴的大家族，主子小姐和有身份的大丫頭才有洗澡的權利，普通奴仆沒有這個待遇。

鴛鴦作為賈母最信任的人，手中握有一定的權力。

賈母八旬生日，為了讓前來祝壽的喜鸾和四姐兒受到照顧，派人傳達要求，鴛鴦不讓小丫頭們前往，自己前去大觀園傳達賈母要求。

賈赦想娶鴛鴦為妾，賈母跟邢夫人曾經說過這樣一番話：

“……二則他還投主子們的緣法，也并不指着我和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銀子去。所以這幾年一應事情，他說什麼，從你小嬸和你媳婦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沒有不信的。所以不單我得靠，連你小嬸媳婦也都省心。”（《紅樓夢》第四十七回）

賈母所說鴛鴦不借機用權，側面反映出鴛鴦手中有權。

她安排劉姥姥洗澡，是運用權力的一種表現。

三是鴛鴦有心機。

鴛鴦安排劉姥姥洗澡換衣，并非關心劉姥姥，而是一切為賈母服務。

首先，賈母是賈府裡的“老祖宗”，她當衆認劉姥姥當親戚，雖然出于禮貌，但在客觀上提高了劉姥姥的層次。賈母的親戚不能寒酸，鴛鴦不能單獨讓她換穿衣服，通過洗澡換衣，巧妙而自然。

其次，衣服是富貴的象征。

賈母帶着劉姥姥參觀林黛玉房間，借助換窗紗之事，說起家中珍藏着的軟羅煙，透露出賈家衣物的品質與奢華。

鴛鴦讓劉姥姥換穿衣服，低調彰顯出賈家富貴。

最後，鴛鴦此舉還是一種鋪墊，影響着賈母最終打發劉姥姥的做法。

鴛鴦打點劉姥姥的禮物時說道：“這是老太太的幾件衣服，都是往年間生日節下衆人孝敬的，老太太從不穿人家做的，收着也可惜，卻是一次也沒穿過的昨日叫我拿出兩套兒送你帶去。”（《紅樓夢》第四十二回）

四、

鴛鴦這種做法為何沒有人提出異議？

一是做事有目标。鴛鴦所做一切都是圍繞服務賈母進行，如果不是劉姥姥，換成張姥姥或者李姥姥等鄉下老妪，鴛鴦也會采取這種方式做事。

二是時機恰到好處。她把劉姥姥洗澡安排在賈母等人吃飯期間，事情銜接到位。

三是兼顧得法。鴛鴦安排劉姥姥洗澡換衣，既解決了當時的“燃眉之急”，更巧妙地提醒了劉姥姥。書中原文寫道“劉姥姥哪裡見過這般行事，忙換了衣裳出來，坐在賈母榻前，又搜尋些話出來說。”

鴛鴦采取這種方式，不用格外囑咐，劉姥姥就知道自己要做何事說何話，扮演何種角色。

甯國府的上房裡有一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鴛鴦安排劉姥姥洗澡換衣的做法，因人因時因事因景，恰到好處，就是世事洞明，就是人情練達。

所以鴛鴦安排劉姥姥洗澡換衣服，賈母、王夫人以及衆人都渾然不覺，都認為理所當然。

人生在世，都應當學習鴛鴦，成人之美，不留痕迹，成事之舉，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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