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18日，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檢察院檢察官在被救助人租住的住處調查。（來源：資料圖片）

“媽，我過幾天就回家看看。”2016年10月25日，遠在四川宜賓的張慧紅接到大兒子張磊從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打來的電話。

聽說兒子要回家，張慧紅很開心，心中盤算着要多做幾道兒子愛吃的菜。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卻是大兒子張磊給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她再也沒能等到兒子回家。

“那天，我是下午和他通的電話。”張慧紅回憶，“第二天一早，佛山打來電話說我兒子被人打死了，我不相信！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争搶出租車釀出一場悲劇

2016年10月25日，張磊下午給張慧紅打完電話，17點30分左右，他與女友李婷一起從打工的包裝廠下班，回到他們居住的出租屋。

因為李婷的同學晚上要來訪，李婷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張磊也叫來老鄉陳平漢來家裡一起吃飯。19點30分，張磊等四人在出租屋聚餐。

随後，又有其他的朋友加入這場聚餐，家中的幾罐啤酒很快就見底了。22時許，意猶未盡的衆人打車去酒吧繼續玩。他們在酒吧開了個小包廂，繼續喝酒唱歌。直到酒吧工作人員提醒他們，酒吧要打烊了，他們才起身離開。

據李婷和陳平漢回憶，當時，幾人雖然都喝了不少酒，但意識還是清醒的。張磊和李婷從包廂走出來，站在酒吧門口。陳平漢則走到前面，準備打車離開。

陳平漢看到一輛出租車，便直接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這引來一旁也正在打車的方志航、馮軍的不滿。他們也是從酒吧出來的，都喝了不少酒。馮軍上前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與坐在車中的陳平漢發生争執。

雙方因打車問題各不相讓，你一言我一語，矛盾逐漸升級。方志航打了陳平漢一巴掌，馮軍也上前助陣，陳平漢随後被打倒在地。馮軍這邊很快有好幾個人圍上去幫忙。

喧吵也很快引起了張磊和李婷的關注，見陳平漢被人圍毆，兩人立即走上前。才剛剛走近，李婷就被一個男子一拳打到肚子上，她腹痛難忍，按着肚子哭了出來。

“媽的，敢打我女人！”張磊喊出聲，但剛上前一步就被人踹了一腳。

随後馮軍、方志航、劉義文等5人對張磊進行圍毆，張磊的胳膊、腹部、大腿、頭部等處都被捶打、腳踹，直到張磊倒在一輛車前再無反抗不再動彈，他們才住手，整個過程持續近2分鐘。馮軍等5人打完人，就打車離開此處，去吃夜宵。

陳平漢從地上爬起，逐漸清醒過來，聽到旁邊的人勸說：“算了，這些人，你們惹不起。”雖然惱火，但陳平漢認為挨了幾拳，也無大礙，便不想再追究。張磊則一直躺在地上，李婷上去叫他，他卻沒有回答。

“我以為他隻是喝醉了，當時并沒有在意”。李婷事後說。

衆人騎摩托回出租屋，陳平漢才發現坐後座的張磊的腳趾頭因一路上拖在地上摩擦，磨掉了一塊皮肉，小腿處也被摩托車排氣管燙傷了，可他依然毫無反應。衆人這才察覺不對勁兒，立刻撥打120求助，可這時，張磊已經不行了。

警察很快趕來了。

接回兒子的次日父親也離世

佛山市順德區公安局于2016年10月27日對嫌疑人馮軍、方志航、劉義文等5人進行刑事拘留。

2016年12月20日，司法機關鑒定認為，張磊符合乙醇中毒狀态下頭面部受外力作用緻全腦彌漫性蛛網膜下腔出血死亡特征，且外力在死亡中起主要作用，乙醇中毒起促進作用。

2017年1月11日，公安機關以涉嫌故意傷害罪将本案移送順德區檢察院審查起訴。2017年8月25日，順德區檢察院以馮軍、方志航、劉義文等5人涉嫌故意傷害罪向順德法院提起公訴。

2018年10月29日，順德區法院對馮軍、方志航、劉義文等5人涉嫌故意傷害罪作出一審判決，馮軍、方志航、劉義文等5人不服提出上訴。

此後，案件經過上訴、檢察機關抗訴，佛山市中級法院于2020年7月1日作出終審判決，法院認為上訴人馮軍、方志航以及劉義文的家屬分别代為賠償被害人張磊家屬經濟損失7萬元、7萬元、3萬元，被害人張磊的家屬對上訴人馮軍表示諒解，法院對馮軍、方志航、劉義文等5名被告人判處八年至十二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争奪一輛出租車的小矛盾，最終釀出這樣一場涉及諸多家庭的悲劇，這對所有涉事人來說，都是得不償失的。這其中，最無辜的就是被害人家屬。

大兒子張磊突然離世，張慧紅幾乎崩潰。但更沒想到的是，不久，張磊的死讓家庭陷入了更深的困境當中。2017年，張磊的父親來到順德，将兒子的骨灰接回了宜賓的家中。第二天，張磊父親便因傷心過度而離世。

“如果不是張磊出事，他父親也不會走得這麼早。他父親本來就有腦溢血，又出了這樣的事，身體扛不住了。”接二連三的打擊讓這個家庭分崩離析，張慧紅一度很絕望，“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張磊出事，已經不是這個家庭遭遇的第一場意外了。

2014年的一場意外車禍，奪走了張磊妻子的生命，因車禍過錯方無賠付能力，張磊不僅精神上受到傷害，還未能拿到任何的賠償。張磊的兩個女兒，當時一個5歲，一個才1歲。

張磊在外務工的收入曾是家中老小最主要的生活來源。在張磊出事後，生活的重擔都壓在了張慧紅小兒子張輝的身上。哥哥、嫂嫂、父親都已經走了，張輝決定和母親張慧紅一起撫養兩個侄女。

為方便照顧家中老小，張輝從成都回到了宜賓打工，他尚未結婚，每月收入兩三千元。自從失去哥哥，他就成了一家老小全部的經濟支撐。法院判賠的6萬多元，在陸陸續續處理家中喪事後，也所剩無幾。一家人的生活陷入困頓。

“那段時間，絕望得很，不知道該怎麼辦。”談起那段痛苦的時光，張慧紅仍然哽咽不止，“沒有檢察官的幫助，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撐下去。”

跨省聯動司法救助

張慧紅口中的檢察官，是來自佛山市順德區檢察院的李安慶等檢察人員。李安慶是順德區檢察院訴訟監督部部長，張磊案件的相關司法救助線索，正是由該部門主動篩查發現的。

“發現這個案件線索後，我們非常重視，張磊生前打工收入是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用于贍養父母及撫養兩名未成年女兒，他因故意傷害案死亡，家庭生活立即陷入困境，負擔沉重，符合因案緻貧情形。”李安慶說，“他們所得的賠償，不足以解決被害人家庭沉重的生活負擔。”

順德區檢察院楊洋副檢察長在了解案情後，第一時間督促檢察官去實地調查核實情況。2019年6月17日，由李安慶帶隊，檢察官陳永安及幹警鄒志浩遠赴一千多公裡之外的四川宜賓開展司法救助工作。

“不巧的是，我們到達的當晚就碰到了6.0級地震，當時賓館裡的牆壁、床、吊燈都在劇烈搖晃，所有人還被緊急疏散到了樓下開闊地帶。”李安慶回憶。

由于被救助對象張慧紅一家離地震的震中不遠，檢察官擔心其一家人受到波及，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幾人盡快趕到其家中。

陳永安回憶起與張慧紅見的第一面，依然頗為唏噓。“她整個人狀态非常差，一見面，還沒開始說話，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想努力忍住不哭出聲，可根本忍不住。”

這一家人的住所非常簡陋，兩張床、一個破舊的棕色衣櫃、一張小飯桌、一台風扇、一台老式電視就是全部的家當。昏暗破舊的房屋不足15平方米，擠住着張慧紅、兩個孫女及張輝四口人。

房屋的外部環境更差，地上滿是破瓦碎磚。這一片其實是拆遷區，有一些平房還未拆，住着各色人員。就因為條件差，這裡房租便宜，每月房租隻要100元，且離兩個孩子的學校和幼兒園距離很近，走路不過5分鐘。

但這裡其實不宜小孩久住，就在檢察官實地調查的當晚，隔壁有一個喝醉酒的人還在吵鬧。

就連這麼一個不适宜居住的環境，很快也将停水停電，無法居住了，拮據的一家四口還沒有找到其他的落腳地。

檢察官一行先後走訪了當地江安縣檢察院、鎮政府、村委會、扶貧辦等各相關部門，到兩個孩子所在的幼兒園、學校調查了解，并邀請申請人所在村委會工作人員、派出所民警及申請人一起召開案件公開審查會，對申請人的實際情況進行公開審查論證。

2019年6月19日，順德檢察院檢察官在當地臨港幼兒園與園長和老師溝通。（來源：資料圖片）

經過公開審查，所有受邀代表均公開發表意見，證實申請人家庭經濟困難，符合救助條件。

在核查結束之後，檢察官又馬不停蹄趕回順德區檢察院，處理後續事宜。

“我查了當地平均工資，了解各項政策，就是想在法律範圍内，能給他們提供最高的救助額度。”陳永安說，“因為兩個孩子都要上學，隻靠叔叔的打工支持的話，很可能面臨辍學的風險。”

2019年7月1日，順德區檢察院訴訟監督部控申組全體員額檢察官，對張磊死亡案是否符合司法救助條件及救助金額等方面進行集體讨論，一緻同意救助申請人張慧紅18181.28元，張磊的兩個未成年女兒每人50000元，發放司法救助金一共118181.28元。

檢察官給了我們希望

“多虧了檢察官盡心盡力地幫助我們一家老小，讓我們看到生活的希望。”就在順德檢察院開展司法救助期間，法院也在多方調解下，幫助張慧紅一家争取到馮軍、方志航、劉義文3名被告人賠償11萬元。

落實司法救助款項後，在順德區檢察院副檢察長楊洋的帶隊下，一行人再次來到四川宜賓，對張慧紅一家的狀況進行了回訪，還給孩子帶來了書包、玩具、素描本、彩畫筆等禮物。

兩個小孩摟着禮物又蹦又跳，笑聲充滿了小小的屋子，更讓李安慶欣慰的是張慧紅的狀态有所改善，“她的臉上終于有了一些笑容，和第一次見面是完全不一樣的精神狀态”。

張慧紅一家在原來居住的小房子停水停電後，搬到馬路對面的一個普通的居民小區，這裡生活環境更為安穩。及時的司法救助金雖然能解燃眉之急，但更重要的是，要幫助張慧紅一家能夠長遠地、更好地生活下去。

檢察官在與當地政府、扶貧辦溝通協調後，這件事也引起江安縣政府和縣檢察院的重視，相關部門将張慧紅一家列為節假日慰問的對象，并為張慧紅安排了其力所能及的工作。

兩個孩子所入學的幼兒園、學校，是當地正規且良好的教育機構，學校的老師對檢察官的工作也很感動，她們表示，“有了前面愛的傳遞，我們後面一定接下愛的接力棒，把愛傳遞下去”。

陳永安和張慧紅一家聯系很緊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詢問兩個孩子學習、生活等各方面的情況，後續還自費給兩個孩子寄去新衣服、繪本、畫筆等用品，“我有個女兒和他們家的小女兒差不多大，買到好的繪本，就順便給她們也寄一份。不管怎麼樣，都希望孩子能夠快樂健康地成長。”（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

（來源：方圓微信公衆号 作者：蔣佳伽 湯雲佩 陳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