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2月的下旬，在北方正是嚴寒的季節，不過花城廣州一眼望去，仍舊綠意盎然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不過畢竟是冬季，不時地霏霏細雨偶爾會夾雜着一些瑟瑟寒風，讓人們知道這是冬季。

　　1973年的廣州

　　此時，在喧嚣的廣州火車站裡，26歲的年輕軍官孫洪憲面帶笑容，他不時看看時間，總想時間早點過去，好乘坐回家的火車。

　　他的心思早已飛向山東那個冰天雪地的老家，他的心情非常高興，因為他是請假回家成親的。

　　孫洪憲是山東省海陽市人，1948年5月出生，高中畢業後就參軍入伍，兩年就當上了班長，然後提幹當上了軍官。

　　當時官兵的文化水平不高，孫洪憲的高中文化就算是知識分子了，加上他為人沉穩，很快脫穎而出，被調到廣州軍區司令部直屬政治部當了一名幹事。

　　孫洪憲穿上軍裝4年多了，由于工作繁忙，還沒有回山東老家看望過父母兄妹，還有自己的戀人，他一直很想回家，很想讓父母和戀人看看自己穿軍裝的樣子。

　　每當路過珠江時，他總是不自覺想起膠州灣吹過來的、帶着濃濃海的味道的空氣，那略帶鹹味的空氣總是令他着迷。

　　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已經26歲了，在農村都屬于大齡青年了，父母急着抱孫子，催促他趕快回家成親。

　　家裡來信催促了幾次，并看好了日子，并按照老家風俗做好了婚宴的準備，裝修了漂亮的新房，就等着他回去成親了。

　　孫洪憲已是幹部了，可以請婚假，他向軍區司令部政治部的領導請了假，買好了回家的車票，想想4年前還是一名戰士，此時已是一名軍官了，一想到這兒，他的心情很是惬意。

　　為了回家，他抽空轉了轉好多商店，買了一些廣東當地的土特産，在那個年代，這些土特産在山東是買不到的。

　　就在孫洪憲在車站軍人候車室等車時，他忽然看見一個穿軍裝的人走了進來，那人正是自己的同事，同事讓他把票退了，趕快回去，領導找他談話，至于什麼事情，同事也不是很清楚。

　　軍令如山倒，孫洪憲退完車票後回到了軍區，敲開了直屬政治部主任陳玉寶辦公室的大門。陳玉寶對孫洪憲開門見山地說道：

　　“孫洪憲同志，我現在代表組織向你宣布，派你去擔任許世友司令員的秘書，你的婚假必須延期，對于新的工作，你有什麼困難，可以向組織提出來。”

　　陳玉寶的話一下子把孫洪憲說愣了，自己怎麼猛然間變成為許世友的秘書了。

　　原來在1973年12月12日，中央召開了一次政治局會議，會議做了一個重要決定：各大軍區司令員對調。當時全國有十一個大軍區，對調後，許世友任廣州軍區司令員。

　　關于這次對調，中央提出了幾條嚴格的要求：第一是命令一下就走，不許耽擱。二是人走家搬。正是在這樣的命令下。

　　1973年12月，許世友離開了工作多年的南京到達了廣州，并走馬上任，關于許世友秘書的人選，孫洪憲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人事先告訴他去當許世友司令員的秘書呀，畢竟自己太年輕，軍齡太短。

　　雖然陳玉寶與孫洪憲的談話還在繼續，但是猛然間的決定還令孫洪憲吃驚不小，以至于陳玉寶主任在後面談話中強調的很多問題，他壓根就沒有聽進去。

　　當孫洪憲走出陳玉寶辦公室的時候，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他感覺像做夢似的，他當時隻有一個感覺：

　　這是真的嗎，自己一個農村娃，才4年軍齡，怎麼突然會和名聲赫赫的許世友将軍聯系在一起。

　　那種感覺是興奮、是吃驚、是歡喜，他自己也說不清，反正感覺跟做夢似的。

　　雖然許世友此時并不認識孫洪憲，但是孫洪憲卻非常熟悉許世友，在衆多将軍中，許世友将軍可是當時家喻戶曉的人物。

　　許世友于1905年2月28日出生在河南新縣一個農戶家裡，他的祖母希望多生幾個孫子，就給孩子取乳名“又得”，按照家族排行，孩子又得了“三伢子”的稱呼。

　　許世友小時候練過武功，後來參了軍，他打仗勇敢，足智多謀，是紅四方面軍的一位猛将，在抗日戰争初期，黨中央就把許世友派到了山東。

　　解放戰争時期，許世友指揮部隊在山東作戰多年，新中國成立後他擔任山東軍區首任司令員。

　　許世友

　　許世友在山東打仗打出了威風，許世友的大名在山東家喻戶曉，人人皆知，孫洪憲兒時就是聽着許世友的故事長大的，那是一個崇拜英雄的年代，而許世友就是一個英雄人物。

　　傳奇人物既有傳奇的故事，也有與衆不同的性格，民間盛傳許世友打仗不怕死，但是脾氣很暴躁。他不高興時，輕則罵人，重則打人，惹惱了他還會動“真家夥”。

　　雖然他對這些傳言半信半疑，但是心裡總歸有點忐忑，心裡尋思：像我這樣沒有多少閱曆的小幹事，能夠勝任許世友的秘書嗎？萬一不能勝任被退回來怎麼辦？

　　孫洪憲的婚期自然是推遲了，他沒有絲毫的沮喪，他寫信給家裡說明了情況，家裡人也非常理解，讓他好好工作。

　　不過他的心裡壓力很大，萬一工作幹不好，當不成許世友的秘書，那可就丢人了。他知道這是對自己一個最為嚴重的挑戰，自己必須要幹好，何況是組織的決定。他從當兵第一天起就知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1973年12月29日，那是一個晴空萬裡的日子，孫洪憲按照組織的要求，來到了廣州軍區珠江賓館留園7号許世友的住處，正式向許世友将軍報到。當孫洪憲懷着緊張的心情到達時，才知道許世友司令員并不在，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許世友的住處是一個二層小樓，還有一個院子，他在院子裡遇到了許世友的老秘書馬壽生，馬壽生是從南京軍區跟過來的。

　　見孫洪憲到來，馬壽生很是高興，因為兩人以後就是同事了，孫洪憲可以分擔自己的任務，況且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協調。

　　馬壽生對許世友各種習慣已經非常熟悉了，他向孫洪憲介紹了一些基本的情況，他說：

　　“一般人都以為許司令太過嚴肅，平時很少見到笑臉，其實不然，他還是很幽默的，他的生活起居也很簡單。但是許司令也批評人、有時還會大發雷霆，但都是因為别人犯了錯誤。”

　　馬壽生頓了一頓，然後繼續說道：“如果許司令員批評了你，你可千萬别往心裡去，許司令員雖然愛批評人，但是從來不記仇。”

　　孫洪憲點了點頭，默默記在心裡，馬秘書還特别交代孫洪憲：“許司令員喜歡實事求是，你千萬不要不懂裝懂、自作聰明。”

　　孫洪憲又請教了其他情況，他很快得知，許世友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是雙數，比如司機、警衛、醫生、廚師都是兩個人，當然秘書也是兩個人，這兩個秘書就是馬壽生和孫洪憲。

　　就在孫洪憲和馬壽生正聊得起勁的時候，隻聽見一陣強烈的馬達轟鳴聲由遠及近，馬壽生說道：“首長回來了。”

　　聽車子聲音判斷車型，這也是秘書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在車型不多的情況下好區别，如果車型多的情況下就不那麼好區别了。

　　不一會兒，隻見一輛老式北京吉普車快速駛進院落，車子停穩後，還沒等警衛員前去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上的許世友已經熟練地跳下車來，動作非常麻利，根本看不出是一個68歲的老人。

　　隻見許世友一身戎裝，腰紮武裝帶，腰帶上别着手槍，威風凜凜地大步走來。孫洪憲有點緊張，他第一次如此之近地接觸這位傳奇将軍。

　　這是一個硬朗的老軍人，步履矯健輕盈，不到一米七的個頭，紫紅色的臉膛，濃濃的眉毛下，雙眼銳利有神，剛剃過的胡須襯得臉色發青。

　　許世友與孫洪憲

　　孫洪憲不自然地把許世友的形象和包公聯系起來，他感到一股從來沒有過的震懾力。孫洪憲跟着馬秘書快步迎了上去，馬秘書對許世友說道：“這是新來的孫秘書。”

　　孫洪憲連忙立正敬禮，令孫洪憲意外的是，許世友還了一個标準的軍禮，這個軍禮他終身難忘，因為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經曆和禮遇的。

　　許世友伸出手來，孫洪憲伸出雙手，在握手的一刹那，他感覺到許世友那隻手充滿了力量，孫洪憲暗歎，許世友畢竟是練過武的，手掌短而厚，與衆不同。許世友操着豫鄂交界一帶的土話問道：

　　“你是哪裡人呀？”

　　孫洪憲定了定神回答道：“回首長話，山東煙台海陽縣人。”

　　看着孫洪憲畢恭畢敬、略帶緊張的神情，許世友奚落道：“什麼‘回首長話’，跟我講話方面不用那麼斯文。”

　　接着許世友說斯文有時會誤事，一番奚落後許世友又說道：

　　“煙台屬膠東地區，我對那個地方太熟悉了，幾乎每寸土地都踏過，我們很多戰友就犧牲在那。”

　　接着許世友便一口氣講出膠東地區幾十個鄉鎮和村莊的名字，不僅如此，許世友還說出每一處的地形地貌，哪兒有一條河，哪兒有一座橋，哪兒有一座山，然後又開始講一些戰鬥故事，他講到了領導膠東軍民剿滅了橫行膠東、作惡多端的趙保原。

　　孫洪憲聽得暗暗乍舌，他知道這些都是許世友親自經曆過的，所以講起來繪聲繪色，不時打個比喻，非常幽默，30多年前的戰鬥往事，被他講得如身臨其境一般，比如奇襲牙山、激戰平度等等。

　　這些故事孫洪憲也聽過，但是從許世友的口中說出來，卻使孫洪憲有身臨其境的感覺，而許世友彷佛又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當說起那時戰士多數都是文盲時，許世友忽然問道：

　　“你有多少文化？”

　　孫洪憲一愣，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直白的問題，看樣子許世友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他直接回答道：“我的文化水平不高，高中畢業。”

　　許世友又奚落地罵道：“你别假謙虛了，高中畢業也算是個知識分子了。”

　　孫洪憲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就在遲疑間，許世友又問道：“多大年齡了？有沒有結婚？”

　　孫洪憲還沒來得及回話，一旁的馬秘書搶先回答道：“孫秘書26歲了，原本政治部領導已經批準他回老家結婚，這不首長來了嗎，組織上讓他當您秘書，他就服從的組織決定，推遲了婚期。”

　　許世友斜眼看了一下孫洪憲：“這麼年輕就想娶媳婦，沒出息，我三十五六歲才結婚。”

　　孫洪憲知道這是玩笑話，但臉上還是一紅，心道：你36歲結的可是第三婚。他心裡雖然這樣想，但是嘴上是不敢說的。

　　許世友一家

　　許世友又問道：“什麼家庭出身?”

　　“中農。”孫洪憲回答道。

　　“我一猜就是中農，不然不會高中畢業。中農瞻前顧後，幹革命不如貧下中農堅決！”

　　許世友說完，又操着一口大别山的腔調腔調，朗讀了當年在膠東廣為流傳的順口溜：

　　“幾畝地幾頭牛，吃穿不用愁，老婆孩子熱炕頭”

　　許世友解釋道，這順口溜說的就是中農，中農有地種，有衣穿，有飯吃，幹那些掉腦袋的事就瞻前顧後，不太積極喽。

　　許世友的話雖然樸實，但在戰争年代就是那樣。許世友說到這兒看了孫洪憲一眼，意識到他批評的對象正是中農出身。當下話鋒一轉道：

　　“當然了，我們幹革命也離不開中農，我們打仗時，老百姓參軍支前，中農也很踴躍嘛。”

　　孫洪憲嘿嘿一笑道：“我家雖然是中農，但是革命很積極。”

　　許世友一聽樂了，兩人又聊了幾句，許世友就徑自進屋了，隻留下了馬秘書和孫洪憲。

　　許世友走後，孫洪憲松了一口氣，但是想到被連續諷刺奚落，還被罵了那麼長時間，不禁心灰意冷，歎了一口氣對馬秘書說，他可能不對許司令員的胃口。

　　老秘書馬壽生哈哈一笑說道：“賀喜你考核通過了。”

　　馬秘書的賀喜令孫洪憲一愣，問馬秘書是啥意思，孫洪憲知道與許世友半個小時的談話，被許世友奚落罵了那麼久，怎麼能說是考核通過了呢？

　　馬秘書解釋道：“許司令就這個脾氣，他對于不喜歡的人非常客氣，但是不願多講一句話，如果許司令喜歡一個人，反而不當面表揚他，而是變着法子挖苦他，甚至給根據他的性格起外号，你看許司令都跟你聊了半個多小時，算是非常賞識你了，這不就是考核通過了嘛。

　　許世友

　　聽完馬秘書的解釋，孫洪憲松了一口氣，他是真正感覺到許世友果然個性強烈，但不乏幽默風趣，遠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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