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複聯4》霸榜肆虐的時候,有部電影卻是個亮點,分走了一塊兒小蛋糕,排片13%,上座率第二,5天已拿到了1.2億票房,這匹突然冒出來的小黑馬就是黎巴嫩電影《何以為家》。
雖然是去年的口碑之作,但《何以為家》還是屬于偏藝術的題材,賽前應該沒多少人會想到它可以拿到周亞軍吧,《下一任:前任》口碑撲得亂七八糟,更多的觀衆選擇看《何以為家》,真是讓人欣慰的一幕。
《何以為家》是黎巴嫩籍女導演娜丁•拉巴基自編自導的作品,片中的女律師就是導演本尊,氣質多好。
黎巴嫩電影之前很少引進,大部分中國觀衆可能對這個國家都比較陌生,那我先簡單說說黎巴嫩,我也沒去過,都是書上看來的,這是個既神奇又悲催的地方。
我大緻算是個“地理決定論者”,塑造國家命運的最強力量就是“地緣”,大家從下面這張地圖上能看到,黎巴嫩在地中海東岸,地處亞、非、歐三大洲的戰略要道。
因為這樣的地理位置,黎巴嫩雖然面積不大,卻極為重要。這裡有過燦爛的文明,同時曆史上也被各種強權輪番統治過,遠了說有埃及、波斯、羅馬,近一點的阿拉伯、奧斯曼帝國,現當代大家都知道了,戰火紛飛打得一塌糊塗。
這一切,都源于“地緣”這柄大錘。
黎巴嫩雖是中東國家,但它卻是中東裡最“西”的,不光是位置,文化上也是,黎巴嫩的宗教勢力中,基督徒與穆斯林大緻各占一半,之所以會出現此種局面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十字軍東征。
現在黎巴嫩的基督徒就是當年十字軍的後裔,想想當時的阿拉伯帝國真是心挺大的,把十字軍幹敗,卻允許他們在伊斯蘭世界腹地建立了一個基督教據點,再加上後來成為英法殖民地,基督教勢力就很強。黎巴嫩算是東西方“窗口式”的國家,貿易、金融、文化都非常發達。
正是因為此種曆史奇遇,黎巴嫩街頭才會出現下圖這種短裙與黑紗同框的情況。
上世紀40-70年代,黎巴嫩是中東世界最富庶繁榮的地區,主政的是基督教派,政策上民主自由,努力發展經濟,全民奔小康,但壞就壞在“難民”這倆字上。
幾次中東戰争後,數十萬巴勒斯坦難民湧入黎巴嫩,當時移民政策較寬容,來的都是客,照單全收,但要命的是,這些巴勒斯坦難民很多都是帶着武裝來的,到70年代,黎巴嫩已經有了40多萬巴勒斯坦難民。
再加上難民的女性生育率非常高,四、五個起步,久而久之把黎巴嫩的人口結構都改變了,人一多自然就要求政治權力,1975年,基督教長槍黨與巴勒斯坦遊擊隊全面開火,這場内戰打了16年,徹底把黎巴嫩這個蒸蒸日上的國家給毀了。
全面内戰後的三十年,黎巴嫩沒有迎來過真正的和平,國内的政治勢力非常複雜,鬥争起來超級火爆,我們經常看新聞上說,黎巴嫩南部兩幫又打起來啦,又死了100多個人,這種事黎巴嫩人應該已經見怪不怪了。
了解了這個背景,你就會明白,為什麼《何以為家》裡的路人都那麼冷漠,幾個月大的孩子在街上亂走根本沒人管,因為戰争,會讓人心變的堅硬,每天都在死人,幾條小生命,又算得了什麼呢?
《何以為家》原名《迦百農》,改名應該是為了中國觀衆理解上更直觀,迦百農是《聖經•新約》裡耶稣傳教的地方,這個名字肯定是帶了些宗教色彩,大概是把男主當成一個受難傳教者的意思。
全片用小男孩紮因的眼睛來洞察黎巴嫩的社會現實,有點是枝裕和《無人知曉》的調調,巧合的是,去年的戛納頒獎禮上,《迦百農》就是惜敗給了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這倆導演應該是互相欣賞的吧。
電影一開始是城市航拍大全景,破敗的城市,基本全是灰度,沒有亮的色彩,上個月婁烨的《風雨雲》也有幾個這種視角的鏡頭。
故事采用倒叙,紮因看起來隻有10歲上下,瘦小幹枯,他被警察帶到了法庭上,對法官說:“我想起訴我父母,因為他們生下了我”,這句話被印在了海報上,也正是故事的主幹線索。
這等于是開場就給觀衆抛下了個大懸念:紮因為什麼要起訴父母?他都經曆了什麼?
紮因生在一個大家庭裡,這個“大”可不是大戶人家,而就單純指人多,我一直也沒搞清楚他父母到底生了多少孩子,目測家裡有7個,還有一個在監獄裡,他們生活在社會底層,看來越窮越生放哪個國家都一樣。
紮因是家裡的老二,也不上學,白天就帶着妹妹們上街擺攤,賣點果汁啥的,父母除了把他們生出來屁也不管,連妹妹薩哈月經初潮,都是紮因先發現,帶着妹妹去廁所換内衣。
紮因有天回家,發現父母已經将妹妹薩哈嫁給一個叫阿薩德的混蛋,妹妹才11歲,父母等于是把她賣了,紮因拼命反抗,但妹妹還是被帶走,絕望的紮因憤然出走。
在紮因的父母看來,生孩子不是因為愛或者責任,而是一種底層的生存方式,如果生出男孩,就是免費勞力,給口吃的能活命就行,監獄很可能就是他們的歸宿,即使進了監獄,也依然能賺錢,故事開始就是他們一家為監獄中的大哥運違禁藥品。
如果生了女孩就更簡單,除了可以幹活,到了該婚配的年紀(往往也就是十一二歲),隻要彩禮足夠,嫁掉就好了。父親對賣女兒的事兒一點心理負擔都木有,甚至覺得是一種恩賜,找個好人家比跟我在一起受苦強。
這就是紮因起訴父母的原因:你們早知道沒法好好養育孩子,為啥還要把我們生出來!
紮因離開家庭,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除了流浪沒什麼别的選擇,在長途車上他碰到一個自稱是蟑螂俠的老人,他在遊樂園上班,逗孩子們開心,紮因就跟他一起下了車。
這裡歪樓說一下,國内公映版比原版少了9分鐘的戲,主要删的就是這位蟑螂俠,很奇怪,他的戲并沒有任何敏感的東西,所以我判斷并不是總局删的,而是片方為了把時長壓在120分鐘之内才做的處理,這樣有利于排片,這個人物沒了其實影響不大,節奏反而更快了一些。
紮因在破敗的遊樂場裡遊蕩,出現一場很精彩的戲,他坐上摩天輪,一點點從黑暗中升起,看着天海一色,人間的苦與自然的美瞬間轉換,讓觀者心生蒼涼。
紮因在遊樂場碰到了單身媽媽泰格斯,她是來自埃塞俄比亞的非法勞工,本自顧不暇,但不忍心看到紮因在外遊蕩,就将他帶回家。
從此兩個底層苦命人就相依為命,白天泰格斯出去打工,紮因在家照顧小寶寶,簡易房裡家徒四壁,紮因就拿了一面鏡子,放到房梁上,反射隔壁家的動畫片,自己加上配音逗小寶寶開心。
泰格斯為了湊居留許可證的錢,甚至需要把頭發賣掉,某天在外出後,她被移民局逮住失去自由,紮因并不知情,以為泰格斯受不了苦把他倆給棄了,他們加起來的年齡也就13歲,就這麼被扔在了街上,隻能到處去覓食。
此處紮因表現的很平靜,情緒沒有太強的波動,他對這種事真是見怪不怪了。
紮因也曾想過把孩子丢掉,他将寶寶綁在路邊,坐在不遠處觀望,他是希望有哪個好心的路人能将孩子收養,但沒有。我剛才說了,戰火籠罩下的人,心都硬的很,紮因這個棄兒反而無法對這個無辜的小生命放手。
後面的我就不多劇透了,真是全程紮心。這孩子已經算很不錯,換個人早就加入流氓團夥了,他最後的施暴也是忍無可忍,導演沒有具體表現他的複仇,隻是用滿臉的鮮血,控訴這操蛋的世界。
比起是枝裕和的無聲細潤,這位黎巴嫩女導演更煽情一些,最後紮因的自白雖稍顯刻意,但還是很感人,當他說“生活是一堆狗屎”的時候,不是布爾喬亞式的呻吟矯情,他是真受過苦,這樣的人生,紮因不明白有什麼意義。
紮因給大人們的建議是下面這句話:
我相信絕大部分的父母都是深愛子女的,但也總是有那麼一些成年人,覺得把孩子生下來就完事兒了,反正天養地養我不養,甚至把孩子當成工具,這種狗逼父母的新聞總時不時能看到。
以前我總看到類似的話:“父母是一個需要終身學習的職業”,有了孩子後,我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把娃生出來,隻是破了個題兒,要當一個合格的父母,太多東西需要學習。
我是同意紮因的,在為人父母之前,先想想自己能不能負起責任,如果拿不準就再想想,紮因并不想當個早熟的孩子,但攤上那樣的父母,不早熟又能怎地?
不得不誇一下這位小演員,演的太有靈氣了,紮因就是他的真名。他本就是在黎巴嫩生活了8年的叙利亞難民,被導演偶然間遇到,12歲的紮因拍攝《何以為家》時還不識字,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我覺得他就算拿個戛納影帝,都沒誰會提出質疑。
《何以為家》也改變了紮因的命運,一家人移民挪威,擺脫了戰亂中的貧民窟。電影也是這麼結的,攝影師給紮因拍護照的照片,他做了好一頓心理建設終于笑出來了,這是他在全片中唯一一次像個正常孩子一樣微笑。
黎巴嫩是個非正常的國家,因為宗教、政治等原因,長達半個世紀都不消停,人民成為各方角力的犧牲品。
這部電影講述了一個很樸素、同時和平年代中人已經有些陌生的道理:“沒有國,就沒有家”。
我現在每次看到有誰說自己是“世界公民”就覺得有些好笑,因為這個世界還遠非大同,你出國旅遊工作,别人首先給你貼上的标簽,一定是你的國籍(Where are you from?),對你的印象認知,也首先來自你背後的國家。
二十多年前我爸公務随團去歐洲呆了半個多月,那時中國人在國際上毫無存在感,現在國外稍大點的商場都有中文導購,人還是那個人,為啥态度就不一樣了呢?因為你背後的國家強大了。
如果不幸生在了黎巴嫩這樣的火藥桶國家,你再有錢有本事,無非就是移民去一個陌生的國度,别人知道你是黎巴嫩來的,第一句很可能會問:“你們那兒的難民很多吧”。那些最大數量的普通人,他們沒有能力離開,就隻能在祖先的土地上擔驚受怕的活着,何以為家?
我給這部電影8.5分,是值得一看的現實主義佳作,好的電影會讓你不由自主的反觀自己的生活,現在我們的和平富足,已是地球上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珍惜當下吧同學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