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卻感覺不到一絲的年味兒。

連續的疫情，使得今年還和去年一樣，不拜年不走親戚。年其實在哪裡過都一樣——都是在家裡呆着。但父母還是執意要回村裡。平日裡父母都在市裡幫忙照顧孩子，一年到頭，其實回家的時候并不多。一進臘月，父母早早就為過年做好準備。做好了臘腸、攪好了肉餡、包好了包子、炸完了丸子……把家裡的冰箱裡囤得滿滿之後，他們回村了。

家裡其實很冷，長時間沒人住，暖房子都得好幾天。昨晚視頻的時候，盡管開着空調，可老娘還是裹着一個被子。 “我們上完供就回去”。老娘惦記的是這個。

上供，是一套很有儀式感的行為藝術。我的年味兒記憶，就是從上供開始的。在記憶裡的今天，這套活兒都已經開始了。

臘月三十，也就是今天。理應在吃過早飯後，老爹就把漿糊做好了。漿糊，這在農村很好做，就是拿小鍋把白面稍微熬一下，再加一把 “chunchu”的東西（高梁杆紮成），充做刷子。

對聯早已就寫好了，這個活兒以前每年都是由爺爺來寫，尤其是大門口的那副大對聯。後來，就成了集上買來的那些金光閃閃的印刷品。省了事，但也少了那原創的韻味。要知道，在過年走親訪友的時候，走到各家門前，瞅一眼對聯寫的什麼内容，字怎麼樣都有不少過年的趣事。

搬梯子，拿對聯，這一般都是我和兄弟的事。每年在貼春聯的時候，鄰家大叔也都在貼對聯。于是，就有了這樣的對話：“哥仨都回來啦？”“回來了，昨晚上老大剛到的家，齊了！”“有空到叔兒這來坐啊？”“好咧！”……

老二一米八的大個子，在這個時候就有了用了。老二爬梯，老三扶梯，我則常常做監工，在下面看着貼的是正是斜。貼個對聯，也少不了兄弟幾個叨兩句嘴，找母親讨個公平：“你看，我哥他還是欺負我！”嘴上雖這麼說，臉上還是樂呵的。一年中哥仨能這樣吵嘴的機會，并不多。

貼對聯，隻是一個開始。大門口上，除了兩個寫有“國富民強，家運興旺”之類對句的春聯外，還要在黑色的大鐵門上貼上兩個門神。門神一般請來的都是這兩位：“尉遲敬德、秦叔寶”，兩人各自手持霸王鞭、雷公錘之類的武器，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他們的臉都是要稍微扭一下子的，眼睛要瞅着門中間，這也就是看門之意。記得有一年，我把兩個門神給貼反了，兩人眼睛都往兩邊看，後來被老娘發現了，到了大年初三又給換了回來。

大門口要貼的内容，還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花花紙”。如果說那對聯是寫滿祈求興旺的祝願，門神是家庭平安的寄托，至今為止，我也不知道這“花花紙”是什麼來曆。想了半天，給出的唯一結論就是圖個紅火熱鬧。

這些“花花紙”，就像我說的這個俗稱一樣，上面有紅有綠有黃，各種顔色很是鮮豔。“花花紙”有大有小，分為好幾種。大的“花花紙”，就是有如17吋電腦顯示器一樣大小，在下面還粘有三根兒尾巴樣的東西，以便于迎風飄揚。小的“花花紙”也就有如台曆大小，隻是略比台曆瘦長一些。這些也都是大門口必須貼的内容。

大門前最重要的還有一對大紅燈籠。每年，這對燈籠都是老爹費盡心思挂出來的，把燈籠拿出來，擦幹淨了，挂到門前，再上燈泡。照例，這喜慶的紅燈籠要照亮整個三十晚上的。大門口貼完了，就得貼家裡面了。除了剛才貼的門神，還真有不少要供奉的神仙。

“土地爺”。從大門口開始往裡走，在大門過道裡，有一尊神：“土地爺”。每年，和其他神仙一樣，土地爺前的對聯是多年不變的：“土能生白玉，地可産黃金”。

“天地”。穿過大門過道，就到了院子裡，院子裡的神仙那就多了。院子正中間的，在最好的朝南位置上，那就是“天地”，這裡的“神紙”（老家俗稱）上畫着的神仙有很多，很難一一辨認。不過也不外乎原始天尊、玉皇大帝等神界最高領袖。“天地”兩邊的對聯是“天高自古懸日月，地後至今載山河”。在農村結婚時候，其中有一項就是“拜天地”，那就是要把兩口子領到這裡來，先給這些神仙們作揖跪拜。在這裡，老媽每年都要擺上一個大圓桌，上的也是最好最多的供品。

“南海”。正對“天地”往南，院子的南牆上的位置就是南海，也就是南海觀音。南海上的對聯我記得不是太清楚了，一般都是什麼“白蓮台上坐，紫竹林中仙”“西湖三月景，南海一枝花”之類。 前兩天聽到一個笑話，說一農村老太太在問到南海紛争國際問題時，堅決地說：“南海肯定是咱們的啊，要不觀音住哪兒？”

“竈王爺”。這尊神供在東側的廚房内，上書“上天言好事，歸宮降吉祥”。老人們說，以前在竈王爺這裡還要供上糖瓜兒（糖稀做成的一種小食品，很粘牙），希望能甜住竈王爺的嘴，再向上級（老天爺）彙報的時候能夠多多美言。

“中堂”。這是要供在客廳裡的，也有許多神。

“财神爺”。這位神仙被供奉在西屋，每年老娘都要供上，他的寓意那就不用說了，誰家不想來年發大财呀！多多給他磕頭就是了。想想小時候，為了能有更多的零花錢，我每年在給他磕頭時候都要許下願望的，但似乎也不是太靈。

“倉官”。這在西屋，也就是在盛滿糧食的倉庫裡供奉着。一般都要貼在大甕上，上書“糧食滿倉”之類的話。（似乎是“五谷豐登”，一時想不起來了。）

“井龍”。這都貼在後院的水龍頭或是旱井上。一般都寫着“井龍之位”，祈求來年雨水興旺。

此外，還有些我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神的。諸如在豬圈上貼着“肥豬滿圈”，（在姥姥村曾看到有的人家在這裡寫着“豬大如牛”，這個更狠）。不過在不養豬之後，我家就在雞窩上貼了一個，“雞鴨成群”。　

在上房用的梯子上貼這一個，“上下平安”；在院子裡空白處，貼着一個“擡頭見喜”；在卧室床頭的牆上，貼一個“子孫滿堂”……至于那些大小福字，更是在正屋門額頭、門上，玻璃上，貼了個遍。

說到這，還有一個笑話。話說一戶人家不識字，把“肥豬滿圈”貼到了床頭，把“人丁興旺”貼到了豬圈，整個搞岔了。

在我們家，在貼這一圈的同時，還有一項很重要的工作（一般是老三幹的活）那就是擺上香爐，預備着晚上燒香用。老娘對這項工作要求很嚴格，要求香爐都擦得一塵不染，裡面的沙子必須都是幹燥的細沙。為此，大年三十中午，跑到南邊的河裡挖沙子，這也都是我們兄弟們常常幹的事。

香爐擦好之後，灌上沙子，然後再擺到一位位神仙面前。香爐不夠用了，就用那些鐵皮罐頭盒，然後在盒外面貼上一圈紅紙，也就當作香爐用了。一些大香爐裡，老娘都是親自料理，裡面不是沙子，都會是老媽攢了一年的香灰。那應該是很高級的裝備。

在我們幹這些活的同時，老娘就開始為這些神仙們準備供品了。上好的蘋果洗幹擦淨、炖好的粉條、煮好的肉菜、花卷棗馍等等。一般時候，先是給天地那裡供上，在這裡還會倒上酒。一般時候，都是每樣六份供上。其他神仙那裡，要少一些。

每年，幹完這一圈活之後，也就是中午了。老爹會要求兄弟仨放幾個炮，二踢腳上天，這才說明這些“上供”的活兒基本上幹完了。等到晚上餃子一熟，老娘的供香一點，各處大神各享其位，嚴寒的空氣裡爆竹火藥味彌漫開來，年味兒一下子就撲面而來：哦，真的過年了！（2022年1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