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貴如油”是大家熟悉的農諺,最早可能源自“春雨如膏”。《左傳》中記載,魯襄公十九年,魯國季武子出使晉國拜謝出兵幫助時曾說,“小國之仰大國也,如百谷之仰膏雨焉,如常膏之,其天下輯睦,豈唯敝邑。”“春雨如膏”形容春天雨水象脂膏一樣可以滋養農作物。例如宋《至治集》和《元詩選》中就有“春雨如膏三萬裡,盡将嵩呼祝堯年”。後來才轉化成了“春雨貴如油”的農諺,例如清李光庭《鄉言解頤》中說,“春雨貴如油,膏雨也”。
“春雨貴如油”主要流行于“十年九春旱”的華北。因為春季四月冬小麥拔節起身以後,需水量急劇增加,可是華北春雨卻又很少,因此老百姓稱之為“掐脖子旱”。以至沒有灌溉的麥田産量和降雨量幾乎成正比,“下雨等于下糧食”,春雨貴重得像油一樣。
其實,華北春旱期的及時雨,不僅是“膏”,是“油”,還是“黃金”呢。明代《解學士詩話》中有如下一段:君王見三月(農曆)下雨,宣解缙來問:“此雨價值多少?”解缙奏曰:“牆院玉階濕,地下利能深。問臣多少價?遍地是黃金。”
但是,再往北,到了東北地區,春雨便并不都是“油”了。1967年春夏,筆者被派往黑龍江省嫩江地區甘南縣蹲點,總結太平大隊支部書記、全國勞模呂和“看天看地種莊稼”的天氣預報群衆經驗。因為他所在大隊的糧食産量平均比周圍地區高出近一倍。
作者剛到當地,就聽到在“春雨貴如油”的後面,還有“多了又發愁”的後半句。
原來,黑龍江西部地區春季雖也旱,可是因為當地緯度偏北,春季溫度較低,因此春雨過少固然會因旱減産,但春雨多了,春寒的影響會比春旱還嚴重。所以,影響當地糧食産量的主要矛盾已不是春旱而是春寒了。因為,如果春季陰雨天過多,氣溫低,地下凍土就會融化慢,種子不愛發芽;即使發了芽,生長發育也慢,秋季作物将要成熟時遭霜一打,收成便很差。所以說春雨“多了又發愁”。在農業氣象學中,把這種因農作物生育期延遲而造成的災害,叫做“延遲型冷害”。
呂和經驗的成功在于,他能根據後冬、初春的前期氣象條件,主要是帶雨偏東風的頻率,大體正确地預測春季作物關鍵生長期中的雨量和溫度高低,以合理安排作物和品種,最大限度争取最好收成。例如,春雨多的年份多種耐低溫、耐濕的大豆,産量雖相對低些但能保證收成;而春雨少的年份中則多種喜溫耐旱的高粱和玉米等高産作物。換句話說,呂和就是在這種氣候對作物産量影響十分敏感的地區中,盡量使春雨成“油”而不成“憂”。
我國西北地區還有更奇的事:在那水如金子般貴重的地方,春雨竟然“下了就發愁”!
原來,幹旱地區中農田主要靠引高山融冰雪水灌溉。這裡春季即使偶爾下雨,雨量一般也很小,濕一會兒地皮而已,對莊稼沒什麼作用。可是,這點兒雨卻常常足以使當地富含鹽堿的土壤表面結成一層硬殼,稚嫩的幼苗甚至根本頂不出土。在農業氣象學中,管這叫農作物的“雨害”。所以這裡下了春雨,常常反而還要馬上組織人力中耕松土,有時甚至還要重新播種,這怎能叫人不發愁、不生憂呢?
我國已故中科院竺可桢副院長在他的“新疆記行”文中也曾說過,幹旱氣候中的“新疆農民,不希望陰雨天而要火傘高張(晴天),(使高山)冰雪能(大量)融化”,也是這個道理。因為新疆是灌溉農業,天陰則高山融冰雪水反而減少。
其實,仔細想想,華北地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隻不過使矛盾轉化的春雨量“閥值”比黑龍江高許多罷了。例如1964年春,華北春雨特多,冬小麥雖非因低溫減産,卻因過濕氣候導緻了小麥嚴重鏽病,結果也大大減産。隻是因為這種年份絕少,不至于在人們印象中成“憂”罷了。
由此可見,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資源和災害是相對的,可以相互轉化。主要是看雨量的增減有沒有超過一定的度,量變有沒有導緻質變。例如,上述東北黑龍江北部春雨就經常在“油”和“憂”之間轉化。再如,我國大面積春雨最多的江南地區,“清明時節雨紛紛”,春雨多到甚至造成早稻爛秧要重播;上世紀80年代初,我應邀參加中科院綜考會橫斷山區科考,曾到過雲南最西北的獨龍江公社,那裡因為多了一個地形性春雨季,氣候潮濕得隻有春雨特别少的年份才能獲得較好收成。
但是,即使同一時空下,春雨利害也可完全不同。例如據記載,唐太宗曾問許敬宗曰:“朕觀群臣中惟卿最賢,(但)人有言卿之非者,何也?敬宗對曰:“春雨如膏,農夫喜其潤澤,行者惡其泥濘;天地之大尚其不能如其人願,何況臣乎……”确如許敬宗所言,對農田如膏如油的春雨,在古代泥濘街道上便成了行人的不利條件了。例如明代解缙就曾在春雨後的街上滑了一跤,可能其狀滑稽,見者哄笑,解缙一氣之下便吟出一首《春雨》詩來回擊解氣。詩曰:“春雨滑如油,下得滿街流;跌倒解學士,笑殺一群牛。”
來源:科普時報
作者:林之光 中國氣象科學研究院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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