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王國維,很多人腦子裡都會冒出兩個字:大師!
是的,王國在文學、史學、哲學方面的成就,非一般學者能敵。在史學方面,精通曆史學的郭沫若都稱他為新史學的開山鼻祖。在哲學方面,他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20世紀我國哲學的研究雛形。
更難得的是,他不單是一個理論學家,更是一位詩詞高手。特别是在詞作方面,其經典詞句“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顔辭鏡花辭樹”風靡多年。因為有真才實學,王國維得到了魯迅、胡适、郭沫若、陳寅恪4位巨匠的推崇。
然而,人無完人,王國維其實也有犯小錯的時候。1908到1909年間,王國維潛心著書,寫下了一部著名的文學批評著作《人間詞話》。愛好詩詞的朋友對這本書應該不陌生,此書最初發表于《國粹學報》,問世後就受到了文人們的追捧,直到現在仍很受歡迎。
書中最精華的部分,就在于求學三境的提出。第一境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第二境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是““衆裡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以宋詞名句來描繪求學、甚至是人生的境界,确實是精妙絕倫!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人間詞話》的書稿中(今版已訂正),他把“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作者注成了歐陽修,這就讓人有些尴尬了。但事實上,這句詞公認的是出自柳永的《蝶戀花·伫倚危樓風細細》, 這一點元、明、清文人們都是這樣認為的。柳永的詞集《樂章集》裡,也白紙黑字地收錄了這首詞。
一個這麼常識性的問題,為何王國維會被弄錯,難道他的水平被高估了?難道他是一個連文史典籍都不願細查的“僞文人”?因為這次錯誤,王國維受到了不少這樣的質疑。
當然,理智的粉絲們其實也有自己的思考:人無完人,大師偶爾記錯個作者,也是很正常的事,大家不用逮着點錯就對人家全盤否定。是的!王國維先生的水平完全是不用質疑的,其存世的62本專著,200多種古籍批校,已經足以證明他的才華!所以在這一點上,筆者是完全理解真愛粉們的心情的。畢竟如果單純地記錯,并不是什麼大事,關鍵在于王國維不是記錯,而是打心底就不相信柳永能寫出這麼牛的詞。
《人間詞話》的手稿一直被保存着,在其未刊稿的第42則裡,有這樣一段話:“《蝶戀花》(獨倚危樓)一阕,見《六一詞》,亦見《樂章集》。餘謂:屯田輕薄子,隻能道"奶奶蘭心蕙性"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等語固非歐公不能道也。”
在王國維看來,《蝶戀花》在歐陽修的詞集《六一詞》和柳永的《樂章集》都有收錄,這一點确實是事實。但文學作品的作者歸屬問題,一向不會隻以某一本書來确定,隻要王國維能翻看宋代的才子傳記,就能很快地确定此詞出自柳永之手。所以,說到底王國維就是不願意相信柳永能出這樣的詞作。
正如他在這段話中所言,在他眼裡柳永是一個輕薄子,隻會寫一些沒多少格調的作品,比如“奶奶蘭心蕙性”。他舉的這個例子,指的是柳永的名作《玉女搖仙佩·佳人》。說實話,這首詞寫得确實有點兒過,像“願奶奶、蘭心蕙性,枕前言下,表餘心意”這樣的詞句,其他文人确實不會寫!
了解柳永的朋友都知道,他幾次科考都沒成,後來索性自封白衣卿相,做了個民間詞人。為了生活,他長期混迹于教坊中,為歌伶們填詞,他的詞作有兩個重要的特點:
首先,柳永詞多描寫市井民間的愛情,特别是教坊歌伶身邊發生的愛情,其中甚至不乏一些頗為大膽的描寫。其次,柳永詞能寫得很雅緻,也能寫得很俗。寫得雅的如“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寫的俗氣的如“與解羅裳,盈盈背立銀釭,卻道你但先睡”。
因為具有以上兩個特點,柳永的詞作在民間很受歡迎,所以文壇一直有“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說法,據說就連蘇轼都很羨慕這一點。但同時,他的詞在士大夫群體裡,又不太受待見,晏殊等人都曾笑話過他的詞登不上大雅之堂。而這,也正是王國維不欣賞柳永的原因。
不過,說起來也比較打臉。曆代的文人們,就算對柳永詞頗多微詞,卻又往往會不着覺地模仿他。作為第一位對宋詞進行全面梳理的大詞人,柳永詞影響了蘇轼、秦觀、黃庭堅等一大批文人。哪怕到了南宋,李清照的經典白描寫法也是脫胎于柳永詞。這就是柳永在文壇的地位,你可以看不順眼他,但卻無法忽視他的影響力。
王國維不願意相信柳永能寫出“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麼美的詞作,說到底是以人品為評判詞品。誰說身在花叢中,就寫不出隽永、深情的經典了?顯然在這件事上,王國維确實不算理智。
但話說回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惡,他不喜歡柳永也不能證明他就沒水平,隻代表他自己的審美喜好而已。換個角度來說,他雖然否定柳永,卻對這句詞青睐有加,将它評為三境中的第二境,這其實就證明了他是有眼光的。對此事,大家怎麼看?歡迎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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