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子複姓樂正,名克。作為孟子的學生,在《孟子》書中卻被尊稱為樂正“子”,足見其在後世儒者心中的地位。
樂正這個姓氏起源于一種官職,主管音樂。最早的樂正可以追溯到堯舜時代,有一位音樂天才名夔,被舜任命為樂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聲,以通八風,而天下大服。”(《呂氏春秋》)
古代音樂的職能不是娛樂,而是教育,所以樂正屬于學官。《禮記·王制》記載:“樂正崇四術,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樂正的職責是為國家培養管理人才。
樂正子是學官的後裔,他的特長也在教育。據說著名的《禮記·學記》就是樂正子的著作。
在學術上,樂正子是儒家思孟學派的重要傳人。韓非子認為戰國時期儒分八家,“樂正子之儒”為其中一家。可惜的是,除《禮記·學記》之外,樂正子沒有其他著作傳世。
樂正子這樣一位大人物在魯國為官,況且魯國又有衆多的儒門同道,相信他對魯國朝政有一定的影響力。然而在戰國時期,天下各國追求變法強國,對重視禮樂教化的儒家往往敬而遠之。
魯國也不例外。雖然魯國是孔子的故國,儒學的發源地,但是儒門與魯國的權臣之間向來不睦。在強大的齊、燕、趙等鄰國紛紛稱王的情況下,魯國朝臣更加反對儒家。在他們看來,儒家治國過于迂闊,更重要的是,主張正義儒家常常是權臣獲取利益的絆腳石。
在這樣的背景下,樂正子建議魯平公“往見”孟子。這對孟子而言,是一次絕佳的機會,一旦魯平公領會了他的王道思想,他便可以在魯國推行仁政,引領天下。
這似乎是一次秘密會見,但尚未出發,就被一個男寵攔住了。
02 臧倉到底是不是男寵?
攔住魯平公的人叫臧倉,《孟子》書上說他是一位“嬖人”。所謂嬖人,就是國君寵幸的人,可能是女的,也可能是男的。女的多是小妾或宮女,男的多是近臣,或者優人、宦官。
這位名叫臧倉的嬖人,應該是近臣的身份,每天侍于國君左右,擅長言辭,深得魯平公寵信。更有人推測他是魯平公的男寵,撒個嬌就可以左右魯平公的國政。
臧倉究竟是不是男寵?這個可能性是有的,而且很大。
古代君主的男同現象并不鮮見,比如衛國大夫彌子瑕,既是衛靈公的大臣,又是他的男寵。彌子瑕把吃剩的桃子遞給衛靈公吃,這種違背君臣之禮的行為居然被衛靈公視為真愛,于是“分桃”便成為男同性戀的代名詞。
除了“分桃”的典故,“龍陽之好”與“斷袖之癖”或許更為衆人熟知。
“龍陽之好”說的是戰國時魏王寵愛美貌的男子龍陽君的故事。因龍陽君擔心自己有朝一日失寵,某天與魏王垂釣時哭天抹淚表達自己的焦慮,令魏王甚是憐惜,發誓隻愛龍陽君一人。
“斷袖之癖”說的是漢朝時漢哀帝寵愛董賢的故事。某天兩人同床午休,漢哀帝醒來想要起身,發現袖子壓在董賢身下,又不想打擾愛人的美夢,于是斬斷了袖子。
這些都是見諸典籍文獻的真實事件,從一個側面可以看出,古代世人對同性戀的态度并非洪水猛獸,而是等閑視之。
說回“臧倉”。《孟子》書中提到某個人時,一般是直接說人名,比如“梁惠王章句下”的第一章裡的莊暴,原文便是“莊暴見孟子”。而在本章提到臧倉時,特别指出他是嬖人,可見他不是一般的臣,而是男寵。
03 臧倉阻止魯平公的理由站得住腳嗎?
臧倉能夠得寵,除了長得美,也很擅長言辭。所以我們可以推測當時的局面,權臣利用臧倉對魯平公的影響力,讓他出面阻止國君會見孟子。
臧倉果然不負衆望,兩句話就把魯平公問住了,最後一撒嬌,“君無見焉,”哎呀,您就不要去見了嘛……
他的理由是孟子不賢。為什麼不賢?因為孟子“後喪踰前喪”,為母親辦喪禮比當初為父親辦喪禮更隆重,這是違禮的嘛。哪有賢者會薄葬父親而厚葬母親呢?
孟子真的是“後喪踰前喪”嗎?或者說,孟子到底有沒有違背禮法?
樂正子就此去跟魯平公辯論,你聽說的“後喪踰前喪”,到底是指違背了禮法的哪一條?是規格的問題嗎?魯平公說不是規格的問題,而是棺椁和殓衣用料和精細程度不同。母親的棺椁和殓衣更高檔華麗,而父親的比較簡樸。
樂正子說這是因為前後貧富程度不同啊。父死時孟子年幼,家中貧窮,所以棺殓的用料制作都比較便宜。母死時孟子已經有很高的地位,比較富有,難道還要像以前貧窮時那樣為母親舉辦很便宜的喪禮嗎?
這就好比父親在世時,家中貧窮,給父母的飯菜比較簡單。後來生活條件好了,但父親去世了,母親還健在。給母親的飯菜比過去好一些,不可能還像以前一樣。這是多麼自然的事啊,為何到了臧倉的口中成了違背禮法?
要麼是他不懂裝懂,吹毛求疵。要麼是他裝糊塗,颠倒黑白,以達到阻止孟子入仕魯國的目的。總之,“臧倉”後來作為小人的代名詞,可謂實至名歸。
然而有些所謂的曆史達人卻想為這個小人正名,比如“某叔說曆史”就稱贊臧倉說得有理有據,而樂正的話則顯得牽強含糊。真不知這樣的曆史達人想要證明自己什麼,無知嗎?
04 臧倉阻止了國君,然而這隻是天命,并非一個小人真有這個能力
臧倉說孟子“後喪踰前喪”,又說“君無見焉”。魯平公說“諾”,好吧,我聽你的,不見孟子了。
魯平公果然寵愛這個男寵,馬上同意。國君要出門去為國家求賢,多麼重要的事情,居然被一個男寵攔下來了。可想而知,這個國家已經無藥可救。這是臧倉個人的能力嗎?
如果魯平公勵精圖治,如果大臣們同心為國,區區一個臧倉能翻起什麼風浪呢?
朱子說,“人之行,必有人使之者。其止,必有人尼之者。然其所以行所以止,則固有天命,而非此人所能使,亦非此人所能尼也。然則我之不遇,豈臧倉之所能為哉?此章言聖賢之出處,關時運之盛衰。乃天命之所為,非人力之可及。”
任何人的行為,背後一定會有一些具體的人安排促使他去行動。如果他停止了這一行動,也一定會有一些具體的人阻止了他。魯平公打算往見孟子,是樂正子建議的。後來又不想往見了,是臧倉阻止的。
但是他之所以會行動或中止,其根本的決定力量是天命,并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能夠推動或阻止的。所以說孟子不能得遇魯君,哪裡是樂正子和臧倉可以決定的呢?
這一章講聖賢的出處進退。到底該出仕為官,還是退隐教學?都不是聖賢自己能決定的,都要看天命。
因為聖賢的出處進退關系着天下世道的盛衰興替,而天下世道的盛衰興替,是由天道的流行運轉決定的。所以,在春秋戰國這樣的亂世,哪怕有孔孟之聖,也無法扭轉危局。
當然,聽天命還要盡人事,不是放棄努力随波逐流。孔孟雖然在當世不得位,但他們整理文獻,廣授門徒,傳道于後世,為華夏文明奠定了絕對的精神高度,令萬世可法,盛世可期。
05 梁惠王章句下·第十六章
魯平公将出。嬖人臧倉者請曰:「他日君出,則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輿已駕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請。」公曰:「将見孟子。」
【試譯】魯平公正要出門。一個名叫臧倉的寵臣請示說:“以前您出門,一定會向侍從交待所去之處。今天您的專車都已經備好了,侍從卻還不知道要去哪裡。特向您請示。”魯平公說:“我要去見孟子。”
曰:「何哉?君所為輕身以先于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而孟子之後喪踰前喪。君無見焉!」公曰:「諾。」
【試譯】臧倉說:“為什麼要去見孟子?您這樣做屈尊去見一個平民百姓,是因為他是一個賢者嗎?禮法道義是由賢者傳達的。而孟子厚葬母親和薄葬父親,違背了禮法。您不要去見他了!”魯平公說:“好吧。”
樂正子入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喪踰前喪』,是以不往見也。」曰:「何哉君所謂踰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後以五鼎與?」曰:「否。謂棺椁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謂踰也,貧富不同也。」
【試譯】魯國大臣樂正子上朝求見魯平公,說:“國君您為什麼不去見孟子嗎?”魯平公說:“有人告訴我說,‘孟子厚葬母親和薄葬父親,有違禮法’,所以不去見。”樂正子說:“您說的厚薄是指什麼?是指父喪用士之禮,母喪用大夫之禮;為父用三鼎,為母用五鼎嗎?”魯平公說:“不是。是指棺椁服飾的華美程度不同。”樂正子說:“這不是厚母而薄父,隻是因為前後貧富不同罷了。”
樂正子見孟子,曰:「克告于君,君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來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試譯】樂正子見到孟子,說:“我向國君推薦了您,國君答應來見您。但是一個名叫臧倉的寵臣阻止了國君,所以國君最終沒來。”孟子說:“國君的行動必因有人支持,中止行動必因有人反對。但是無論行動還是中止,都不是某個人所能決定的。我不能與魯侯相遇,天命如此。那個臧家的子弟怎能使我不遇魯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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