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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20社,作者 | 李當心,編輯 | 羅立璇
一群人正努力守住成都的“漢服第一城”的稱号。
11月的成都街頭,幾千名妝容精緻、身着各色漢服的少年少女,集結成“雅風、花開、望雪、拜月”四個方隊,舉着旗子,浩浩蕩蕩地從望江樓公園、天府廣場、寬窄巷子、春熙路四個地标出發,向文殊坊前進。在紅牆青磚的文殊坊路旁,到處都可以看到漢服同袍作揖行禮、表演歌舞。
圖片來自于自媒體“成都漢服”微博
這一天是漢服出行日,但漢服的出行和表演,幾乎每個月、乃至每個周末,都會在成都上演,大部分都由漢服同好自發集結而成。在成都,有104家線下漢服專賣店、4萬漢服從業者,這裡也是全國漢服“人口”最多的城市。可以說,漢服已經融入了成都的城市文化,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随之誕生了完整的産業鍊。
今天,超過一半的漢服頭部品牌誕生于成都。不過,随着漢服成為一種日常消費,更多城市正在後來居上——比如,絕對的服裝重鎮、電商流量中心杭州;再比如,推出了超低價漢服的“宇宙中心”曹縣;甚至,成功打造了大唐不夜城的西安,也正在孕育活躍的漢服群體。
當成都同行也開始研究流量經濟、直播帶貨和工業化生産時,一個神秘的成都品牌正在異軍突起:“幾乎不與業内交流”的蘭若庭,靠着兩套不到200元的漢服,在2020年實現了過億的收入。
約等于“安逸”具象化的成都,這次能不能“支棱”一把?
漢服消費第一城
成都街頭,漢服氛圍滲入了這座城市的每個毛孔。在文殊坊、池上錦和平樂古鎮等人氣景點裡,都有漢服特色街區。可以說,就算是地鐵安檢裡的工作人員,搞不好都能準确說出你身上穿的漢服形制乃至品牌。
春熙路地鐵口的香槟廣場成為了這場“文化運動”的中心。這個一度要倒閉的商場,幾年前因為不錯的地段和低廉的房租,吸引來了本地漢服大商家如夢霓裳和重回漢唐開設線下店。漢服店自帶客源,不太在意商場本身的人流量。緊接着,硯濱紗、鐘靈記,還有外地的織羽集和池夏等品牌都趕來這裡開店。
香槟廣場的漢服一條街。圖片由作者拍攝
香槟廣場從此成為了當地最有名的漢服一條街。因為成都人對于漢服的熱愛,而在網紅商場雲集的春熙路,盤活了一座地産,這樣的故事,或許在其他城市很難發生。一家漢服店的店員告訴我們,他們這個品牌的總部其實在安徽,但“一般漢服店都來成都開店”,這已經是他們在成都的第二家線下店了。
“複活”的香槟廣場。圖片由作者拍攝
在這裡,漢服脫去了陽春白雪的氣息,和這座城市的煙火氣融為一體。走在成都街頭,經常可以看到年輕的姑娘紮個馬尾,穿雙涼鞋,挎個托特包,甚至素面朝天,也能配着漢服逛街。
六年的漢服愛好者織璟,也是成都本地人,幾乎每一天她都會穿着漢服出門上班,衣櫃裡幾乎已經很少見現代時裝,連結婚也采用的是漢服婚禮的儀式。日常的閑暇裡,她還會幫忙相熟的商家去做兼職漢服走秀。
對她而言,漢服和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關系,除了她自身的熱愛,也同樣和包容的城市氣質息息相關。
成都街頭的漢服愛好者。圖片由作者拍攝
公開資料顯示,成都是全國同袍數量最多的城市。都城南莊的老闆人面桃花,是成都的最早一批同袍,那還是 2005 年左右,成都還隻有十幾二十個同好,他們通過漢網結識,本着一種傳承的使命感,每周聚集在一起,穿着漢服上街發傳單,去景點宣講,到了年終還要舉辦總結大會。
那時候的漢服活動規模還非常小,人面桃花清楚地記得,第一年的年終總結大會來了 30 個人,這讓當時的她特别興奮:“我們居然有這麼多人!”
當時全國的漢服組織都還處于萌芽期時,這一批成都同袍頻繁的活動,已經在全國漢服圈内成了标杆。重回漢唐的老闆娘綠珠,在早年開了店之後,依然還會不遺餘力地組織活動,每逢過節的時候,綠珠就給顧客一個一個打電話,邀請他們到現場來玩。
四川漢服的執行主任墨璃,将重回漢唐稱之為成都漢服的“黃埔軍校”。在她看來,正是因為這群先行者的出現,讓成都擁有了從創意設計、産品繡花印染到後續的營銷帶貨等一個完整的産業鍊,也為每個環節輸出了諸多從業者,在如今的成都,有4萬年輕人在從事和漢服相關的工作。
在不少人不計成本的努力下,變化是明顯的:墨璃一度去外地工作了五年,當她 2016 年再次回到成都,第一場策劃的活動就來了900人,如今,像漢服出行日這樣的大活動,來的同袍能有數千人。
2018年的成都漢服出行日。圖片來自于四川漢服官方微博
綠珠記得,到2019年,他們在寬窄巷子做漢服出行日的活動,結果整個寬窄巷子被同袍們擠得水洩不通,根本走不動,最後隻得緊急叫停,連原計劃的快閃都沒拍成。而重回漢唐的銷售額也從2016年的600多萬,直接躍升到了2019年底的7000萬,且每天都被顧客催,處于斷貨狀态。
圖片來自于漢服資訊
居于西南一隅的成都漢服幫,一騎絕塵,常年在天貓漢服品牌前十名占據四到五席的位置。
幹不過杭州,甚至幹不過曹縣
那為什麼成都沒成為最耀眼的漢服地标呢?
在短視頻時代,缺乏一個标杆性的傳播支點,可能是最直觀的原因。比如,盡管有大大小小的活動,成都從未做出一個像西塘文化周這麼有号召力的IP。西塘文化周由著名填詞人方文山發起,每年在浙江嘉興舉辦,去年參與人數已經超過10萬。
一場消費風潮的來臨,勢必讓卷入其中的玩家倍增。曹縣也是在此時看準了這個機會,從因疫情而滑落的表演服産業迅速轉入了漢服,并在一年内搶下了三分之一的漢服市場。
成都“漢服第一城”的名号尚未出圈,但因為本地網紅在快手上的一句“山東菏澤曹縣666”,全國都知道了山東有個小縣城,不僅是被調侃的“新宇宙中心”,更是漢服第一縣。
曹縣的火爆,頗有“亂拳打死老師傅”之勢,它不以原創起家,沒有設計成本,也不在意工藝和形制是否到位,通過大批量地流水線生産,将成本壓到極低。在基本依靠線上渠道,無從直觀比較質量的漢服圈内,曹縣僅僅靠着價格戰術,就攪起了激烈的内卷。
天府同袍荟的會長小東告訴全現在,19年開始,他接觸了大量出現的成都本地新商家,但基本上都死了。“現在早已經過了靠一套設計樣衣就可以賺錢的時候了,白菜(指平價)市場競争太激烈了,逼着很多人去殺低價,小商家沒有廠,現在除非有足夠的資金實力,要不然品牌根本起不來。”
小商家直接被卷死,大商家也不能幸免。因為被超低價商品沖擊,都城南莊今年減少了上新款式。另一家漢服品牌則直接承認他們這幾年的增長不太好,為此他們還開了偏平價的副線。
對這些商家來說,曹縣的冒頭,不隻是直接多了一大群對手,它直接複制爆款的套路,更是阻斷了本該流向這些原創商家的流量。抄襲對于原創商家的打擊非常大,都城南莊曾經有一款爆款,因為被上百家淘寶店抄襲,導緻最後不得不閉店調整了一段時間。
而維權恰恰又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墨璃告訴全現在,到現在為止也隻有廣州的漢尚華蓮,帶着律師團去了曹縣,大部分的商家就算注冊了知識産權,也付不起遠走千裡打官司的成本。
和曹縣一樣來勢洶洶的,還有以杭州為中心的江浙皖大軍。
最具代表性的,是杭州的十三餘,從成立到進入漢服品牌榜的前三甲,它隻用了2年時間。2020年更是越過了漢尚華蓮、重回漢唐直接登頂,并迅速地拿下了兩輪融資,成為了漢服品牌裡被資本選中的寵兒。
十三餘品牌創始人,親自上陣帶貨的漢服圈知名網紅小豆蔻兒。圖片來自于小豆蔻兒本人微博
被阿裡培養起來的杭州,不僅有最容易獲得的流量和領先的供應鍊,它還挨着全世界最大的面料市場——紹興柯橋,一位淘寶女裝商家曾經十分肯定表示,隻要想做,沒有這邊供不了的貨。
這些顯而易見的優勢,使得同樣出身江浙皖,排名前十的漢服品牌池夏、花朝記等,都準備來杭州落戶。
而在墨璃看來,成都雖然在文創方面很強,但在做産業本身的能力比較弱,本地的商家也不如江浙皖商家,有強烈的商業意識。“我們這邊的商家還是文人思維,比較擅長把一個東西做美做精緻,但是可能不會想到要去做大。”
因此,近三年除蘭若庭外,成都漢服幾乎沒有新面孔迅速冒頭,而同樣位于杭州的春山集、遠山喬、七月夕等一批近三年才創立的新商家,卻都已經成長了起來。
面對“拼多多風”的曹縣,和被淘寶鍛造過的正規軍杭州,成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墨璃和全現在抱怨,在成都做漢服生意,大家不懂得像江浙滬那邊一樣抱團取暖,把資源整合起來,很多商家都是自己埋頭做自己的,不會主動聯系平台,和其他商家聯動,也不會和政府提需求,這是特别可怕的。
守住榮譽
對于守住“漢服第一城”的稱号,墨璃自認為是有使命感的。一個好的信号是,最近市政府找到了他們和商家開座談會,做調研,準備加大扶持的力度。“如果說官方願意去牽頭,我們有信心做出一個有全國影響力的大型活動。”
天府同袍荟的會長小東也向全現在透露,下半年成都會做一個中國漢服展,這将是他們今年參與的規模最大的活動,預計人次會達到2-3萬。
成都本地的頭部漢服品牌,也正在學着去适應整個漢服市場日趨激烈的競争。
和十三餘一樣,重回漢唐也在去年完成了首輪融資,都城南莊也在接觸投資機構,漢服商家們對資本的态度由早年間的抵觸,到将其視為可以合作共赢的對象。融資之後,重回漢唐計劃将門店擴張到50家,并在杭州建了分公司。
市場在井噴,生産力也在不斷升級。都城南莊的老闆人面桃花最近則一直在忙着自建工廠。她解釋,現在做漢服的本地商家越來越多,競争激烈,代工廠的人工費也水漲船高。而且,代工廠本身的水平還不夠高,對于她們控制成本、提高質量的需求有很多限制。所以,今年她們選擇建廠,自己來好好控制成本。
其中最有力的案例,就是這兩年從程度爆火、被譽為漢服圈“白菜之王”的蘭若庭。很多圈外人士并不知道,開啟平價漢服市場“内卷”的,并不是曹縣,也不是杭州,而是這家幾年前還名不見經傳的成都商家。
2018年,蘭若庭出的“太平有象”系列,最低隻需要199元,就可以買到一整套織金馬面加長衫,當時在動辄一套漢服要四五百的市場裡,簡直是打破了地闆價。
蘭若庭的第一套爆款,太平有象。圖片來自于蘭若庭淘寶店
漢服制作工藝繁多,用料需求也更大,普通的現代時裝毛利潤“100%都算差的了”,而漢服的利潤空間大概隻有30%。墨璃告訴全現在,以重回漢唐的供應鍊,同樣的一套樣式,一般定價是600元。
但蘭若庭硬是能賣三分之一的價格,雖然品質比不過重回漢唐,但基本上秒殺了同價位的所有商家,一時間在漢服市場裡掀起了白菜漢服的腥風血雨。
那段時間,墨璃所在的每個漢服群裡,十個人裡有八個人在問有沒有要一起拼單,2019年,太平有象累計賣出了21萬套,被同袍們戲稱為漢服圈的“校服”。
次年,蘭若庭又推出了宋制此間春色,上線當天就賣出了55萬套,蘭若庭也徹底成了平價良心漢服的代名詞。
2020年漢服單品銷量冠軍,蘭若庭的此間春色。圖片來自于蘭若庭淘寶店
一戰成名後,蘭若庭依然保持神秘,也不怎麼與同行交流。從唯一接受過《天下網商》采訪的資料來看,創始人張靜雯,是一個大學畢業後自主創業,隻有10萬啟動資金的24歲年輕姑娘。但蘭若庭這家店,在淘寶上的注冊時間是2011年。
“很多人隻看到了蘭若庭的低價,他們根本就沒琢磨明白人家的模式,結果一味地模仿低價,把自己玩死了。”墨璃專門去研究過這家品牌,做了多年産業研究的她認為,這是一家整合了産業鍊,做出了極緻性價比的品牌。
“它的第一套爆款太平有象當年出了多個顔色,自由搭配,賣了數萬套。這數萬單收回去生産,沒有工廠和資本的支撐,是不可能的。”
更令人咋舌的是蘭若庭對價格的極緻把控,他們之前從生産端摸過,蘭若庭的一件繡花吊帶,成本至少也要15元,但蘭若庭卻可以做到19.9元包郵。最近蘭若庭還出了漢服盲盒,用戶隻需要99元,就可以到手一套它家的招牌套裝,再次砸穿了漢服市場價的底盤。
蘭若庭99元套裝盲盒裡包含的款式。圖片來自于蘭若庭淘寶店
這不僅說明這個品牌對供應鍊和資金的把控能力,更值得注意的是,它有甯願壓縮利潤空間,也要先把流量積累下來的思維。創始人張靜雯在采訪中稱,早期她完全不賺錢,甚至還在貼錢做買賣。這樣的想法,完全不像是墨璃接觸過的那幾十個初創商家能有的。
墨璃将它的打法總結為“瑞幸式”的打法。首先是極緻的性價比,在初期不追求盈利,而是迅速規模化。其次,它不依靠十三餘式的網紅帶貨,而是優惠券引導用戶做社交裂變式的傳播,此外,它每年都能押中當年款式的流行趨勢,如果不是背後有大數據分析在支撐,那就是創始人具備很強的市場敏銳度。
“如果我是用戶,我看到你的設計能力不差,質量也不錯,一套還不到200,你說我下次會不會再來買?”墨璃的反問,恰恰也是許多同袍真香的心聲。
依靠着低價規模化,大訂單量産以及社交裂變等一系列互聯網式的打法,蘭若庭幾乎出手就是爆款,據漢服資訊2020年對單品産值的統計,蘭若庭在前十五個爆款産品中獨占七席,單最火的此間春色就賣了3500萬元,産值最低的一款都有600萬元的銷售額。
蘭若庭的逆流而上,可能說明了以先進的商業模式去降維打擊對手的效果。隻不過,大多數的成都漢服商家,都還不具備這樣的思維。
墨璃覺得,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給商家們補課。他們下一步可能會籌備一個類似商學院的項目,教漢服商家如何申請知識産權保護,如何去做融資和經營等等,也會去做行業組織,将商家、設計師、網紅聯系在一起整合資源。
在從無到有的混沌時期,這座城市的海納百川,讓漢服的火種燃燒出了龐大的聲勢。
如今,當風潮已至,是否可以用好商業的武器,讓漢服真正成為這座複古又摩登的錦官城裡一張耀眼的城市名片,在漢服地标三國殺裡,再次殺出重圍,是成都漢服接下來要回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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