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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原值得讨論的哲學問題
馬原值得讨論的哲學問題
更新时间:2024-12-01 12:02:07

馬原值得讨論的哲學問題(馬原談讀書犀利精辟)1

2013年的馬原。劉霄/攝

中華讀書報:能談談您小時候的閱讀嗎?

馬原:錦州市圖書館就在我家附近。館長是篆刻家,深得郭沫若賞識,他請郭沫若題了館名,所以圖書館在當地還很受重視。我去圖書館開始找的是民間故事的書架,我基本不挑,挨着借,一次能借五本,看完再借下五本,一架一架借下去。

比較小的時候我就偏重讀很累的書,比如十二三歲時讀過霍桑的《紅字》、泰戈爾的《沉船》,覺得特别累,又覺得特别過瘾,書的魅力真是太了不起了。包括今天讀都會覺得累的《白鲸》,讀完汗毛都會強烈地張開。我很小就迷上書,就覺得這輩子要做的事就是寫書,沒有比讀書寫書更吸引我的。

中華讀書報:童年閱讀決定了您的未來?

馬原:小學的時候作文就是寫作的狀态,我挺在乎虛構的。我從小就迷上一些對孩子來說挺艱深的問題,比如唯心還是唯物。比如有神還是無神。個人自小從讀書從認知上開始,形成了特别新奇的差異,這也是我這一輩子做出了很多在常人眼裡是意外的舉動。比如人年齡大了希望離人群近、離醫院近,大病時我反而放棄最好的醫療條件逃到雲南;比如放棄當官的機會——可能因為從小喜歡文學,喜歡哲學形而上的東西,結果選擇了和身邊的人相反的路。不去融合、不去介入、不去适應。所有的指向都是反的。

中華讀書報:您所追求的理想生活,令人羨慕。這種個性,或者說“率性”,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需要更多的底氣和自信。

馬原:我希望按我的理想去生活。文學的好,藝術的好,不就在這裡嗎?文學和藝術和自然特别近。現在我在一個八角形的房間和你聊天,房間有七八十平方米,有八個窗子,面對每扇窗外的綠色,我都會特别享受。我有三十多畝的原始森林,森林裡有直徑一米七的巨樹,還有茶園,有莊園……咱們聊天的時候,幾隻鳥一直在樹上逗來逗去,松鼠在院子裡從西跑到東。我一輩子都特别喜歡綠色,喜歡植物……

中華讀書報:那您是不是喜歡《瓦爾登湖》?

馬原:《瓦爾登湖》有點矯情。我少年時讀《瓦爾登湖》,很喜歡很羨慕。我在上世紀90年代第一次去德國大學同學的家裡。他住在歐洲著名的黑森林的邊緣,有五畝地,我羨慕極了,覺得不可思議,那就是天堂啊!簡直珠峰峰頂了。現在我家的環境還要美。

中華讀書報:在這樣的環境裡寫作,是不是狀态也不一樣?

馬原:我曾有20年離開文學,完全不寫作,從1991年停頓,到2011年——不是不寫,寫出來不滿意就扔掉。我上山11年,已經寫了十二三本,童話寫了四本,狀态太好了。我不想賺錢,也不想再紅,寫的是感興趣的命題。包括童話。包括寫遺産的《糾纏》,寫家族的《黃棠一家》,還有寫個人命運的《逃離》,《勐海童話》等于把曆史童話重寫一遍。能夠有特别穩定的踏實的寫作,這一點特别感謝我老婆。我認識花姐15年了,她跟我上山11年,我寫了很多書。沒有她的支持和理解,是不可能的。

中華讀書報:您的閱讀有規劃嗎?比如在什麼階段讀什麼書?

馬原:我一輩子不規劃。我上山11年,一直處在忙碌的狀态。城堡很大,大小十來幢房子,每一幢都要建半年十個月,建設是特别耗時間精力的事情。最近這些年書寫得多,反而讀得少。

六十歲之前生活的第一要義就是讀書,六十歲以後發現讀書也不是特别重要,我學習怎麼和植物打交道——有意義的事情多得不得了。我有一片森林,還有一個城堡。裡面的綠化布置具體而微,需要設計,然後實施。朋友們來到城堡發現特别自然,其實背後有太多的心思,太多的理念、太多的願望。所以在這種時候,讀書本身的吸引力大幅度降低。原以為讀書獲取的都是最重要的、最好的東西,現在覺得,形而下的具體而微的生活内容,才是生命原初的價值和意義。

中華讀書報:城堡裡的書多嗎?搬家的過程中搬書大概是很大的工程。

馬原:我離婚的時候書就形成很大的切割。2006年去了上海,生病後去海南,又來到雲南,我的生活是漂泊的,很多書打成包。颠沛流離幾十年,打開包裝後發現好多書都找不到了。我上山這些年,想找的舊書也會找來看。我不願意追新書。有些朋友追新的流派,我不喜歡做沙裡淘金的事,盡管有快感,但是很艱難。讀經典,全是滿金滿銀的收獲。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不能當編輯。

中華讀書報:朋友的書也關注一些吧?

馬原:上年紀之後,你會發現朋友的書——你看他的書,這個他變成了泛“他”。海明威是“他”,塞萬提斯也是“他”,你的朋友,你認識、熟悉的朋友的“他”,和海明威、塞萬提斯和霍桑的書放在一起的時候,盡管他的書不錯,但是有什麼意思呢?即便是得了大獎的作家,和曆史上的巨人比,完全不值一提。比如說川端康成,和紀德怎麼比?文學的高下立判,差距太大,不是1.52米和1.54米比,是天上地下,紀德是全世界小說家都要敬仰的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無論孩子還是年輕的同行,我不鼓勵他們讀當代的書。

中華讀書報:您也是當代作家,而且也一直在寫,這麼說是不是同時貶低了自己?

馬原:我的書你是可以不讀的。可以不讀任何當代作家的書。你不讀他們,讀更傑出的更偉大的作品,一點兒不吃虧。

我認為現當代作家中紀德和海勒無人可及,《第二十二條軍規》遠遠在文學之上。還有一些特别哲學的作家,像加缪、貝克特,他們特别高。有另外一些作家,看上去特别平實特别普通,但是絕對了不起,像馬丁·杜加爾。現代作家裡我個人特别看重的是海明威。海明威把文學的繁茂剝開了,讓我們看到支撐文學最了不起的枝幹,他的小說裡沒有葉子,隻是幹,隻是枝。海明威那麼大程度地影響世界,很少有人真的懂他。

中華讀書報:但是您寫了《閱讀大師》《電影密碼》等,對經典作品和作家有很多解讀。

馬原:紀德在世的時候,整個世界都要為他折腰,他的葬禮,盛況和雨果是一樣的,巴黎有30萬人擁到街上為紀德送行。戴高樂說:“隻要紀德還活着一天,法國就有精神生活。”“當冰冷的石闆蓋住了紀德的時候,法國的精神生活就停止了。”

普魯斯特和喬伊斯的火有相似的原因。我作為讀者,認為普魯斯特與喬伊斯差很多。普魯斯特故作高深狀,他隻是借用了心理學的分支,做一個意識流範本。

馬原值得讨論的哲學問題(馬原談讀書犀利精辟)2

上海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閱讀大師》,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電影密碼》

中華讀書報:為什麼這麼說?能否簡短地概括您作出如此判斷的原因?

馬原:我在喬伊斯的文本裡發現了獨一無二,發現了奇迹。在普魯斯特的文本裡,看到的是陳腐、矯情,所謂的貴族氣息。凡爾賽宮的古典繪畫,名作品之多,在世界上絕無僅有。我去凡爾賽宮特别沮喪,看到的貴族繪畫,腐爛惡臭都到極緻。我看普魯斯特的作品,就是凡爾賽繪畫語言文字的複制。喬伊斯的作品不是。海明威對喬伊斯也很欽佩。

中華讀書報:您讀得太精了。

馬原:一輩子不就是讀書麼。隻是最近的十年讀得少了些。

中華讀書報:有什麼閱讀經驗可以分享嗎?

馬原:借用一句老話: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多讀書,肯定就能高下立判。而且最好是早讀。有一些同行作家,讀書讀得晚,他們接觸更高層次的文學的時候會缺乏判斷力。比如有些人會愚蠢地認為福克納比海明威更了不起。其實他們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在認知上有極大的偏差。海明威隻用一點意識流,福克納的意識流泛濫,這是福克納的膚淺。

中華讀書報:難道不是見仁見智嗎?

馬原:見仁見智的說法,很大程度上就是遮羞,處于某種抵抗、被動的說辭。哪有仁智可見。你要是心裡有這些東西,誰高誰下,太清晰了,哪裡會有一點糊塗。很多人認為《棄兒湯姆·瓊斯曆險記》不就是童話嗎?但至少英法大作家沒有一個不向菲爾丁折腰的。菲爾丁肯定不在塞萬提斯之下。所以必須多讀書,這些作品都裝在心裡,才可能立判高下。

中華讀書報:這和“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還不同。

馬原:“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說的是另外的諺語,是盲人摸象,沒有人可能是上帝,沒有全知視角,你看到什麼就認知什麼,所以叫盲人摸象。這個和見仁見智在價值論上不同。前者是說大家見到的是不一樣的,不是高下;見智見仁是見高下的。自信的人不說這個。

中華讀書報:在閱讀中對某些問題、某些作家的認識會随着年齡而變化嗎?

馬原:不會。小時候我很迷莊子,七十歲也迷。讀莊子時,我發現莊子對老子敬重有加。老子當然了不起。但我認為莊子的偉大,遠在老子之上。

我都是從著述中認識他們。老子著述講的是裡,内質或者叫道。莊子論的是事,關心的是表,或者叫形态。比如蘋果。關于蘋果裡面的内涵、滋味、内部物質的比重、營養成分……研究得再透徹都隻是裡。你别以為研究蘋果的論著就能把蘋果囊括了。果肉從果體上分離的聲音,牙齒切破果皮的瞬間果汁四濺,分析得再透徹,無法窮盡、無法涵蓋你對蘋果的理解。所以我特别注重表。

中華讀書報:您常常重溫讀過的書嗎?反複重讀的書有哪些?

馬原:我讀書最大的樂趣是重讀,獲取的是再發現。之所以讀第二次讀第三次,就是因為每次讀都有特别多的再發現。讀得最多是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兩三年讀一次。我讀的是漢語譯本,但也覺得太了不起了。那麼《尼爾斯騎鵝旅行記》《小王子》,我也是一讀再讀,覺得特别過瘾。紀德更是偉大,他的《僞币制造者》《窄門》無與倫比,之前沒有、之後也不可能出現。雅洛斯拉夫·哈謝克的《好兵帥克》了不起。境界絕對不在塞萬提斯的《堂吉诃德》之下,它們是同一類型的書。

中華讀書報:‍假設您正在策劃一場宴會,可以邀請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您會邀請誰?

馬原:我心裡一直拿莊子做我的朋友,還喜歡林散之,喜歡愛因斯坦。大概三十年前,我說過如果年齡能夠合得上,我覺得莊子和愛因斯坦會是好朋友,我敬愛他們,通過讀他們的文字,覺得他們的心和我的心很近。

中華讀書報:愛因斯坦?這很讓我意外。

馬原:愛因斯坦太好了, 我讀《愛因斯坦文集》,是談論自然科學哲學的著作,愛因斯坦談得透徹之極。也不怪人們把他和牛頓相提并論。他把兩個上帝分得很清楚。他曾經說過,自己笃信的上帝就是斯賓諾莎的上帝。他通過存在事物的和諧秩序呈現自己,而不是那個關注人類命運與行為的上帝。我發現我的哲學的信念和愛因斯坦一緻。我喜歡的“神”就是自然,就是愛因所總結的展示自然界和諧的上帝。

中華讀書報:如果您可以帶三本書到無人島,您會選哪三本?

馬原:不想帶書了,不如帶鐮刀和鋤頭。這也是我讀書讀得早的變化,覺得書沒有鐮刀和鋤頭重要。鐮刀和鋤頭能應對各種問題。我住在大山上,這裡的山民随時有柴刀别在腰上,遇到什麼問題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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