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up主衣戈猜想發布的視頻《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以精良的制作,貼近老一輩農村人真實生活的内容迅速在b站走紅,引發了廣大網友的讨論。
許多b友在觀看後紛紛表示“二舅”在苦難中積極生活的态度、平凡又高貴的人格給了自己深深的觸動和激勵。他富足的精神和強大的内心,他的樂于助人和“排除萬難争取勝利”使他成為了一個區别于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的人,這值得我們敬佩。
但是,随着視頻的爆火,除了廣泛的好評,批判和質疑也蜂擁而來,呈現出兩極分化的現狀。
另一部分人認為:二舅善良、勤勞、勇敢、聰明,但卻唯獨少了憤怒和抗争。
在我看來,争議雖然如此激烈,但許多人其實并不明白與自己觀點相悖的人所表達的内核,自然也無法争論出結果。
“我們不是歌頌苦難,而是歌頌苦難之下努力活着的人”
我之所以選用這句具有代表性的評論作标題,正是為了直接地引出一個問題:為什麼同樣一部視頻,在支持的人眼中是歌頌平凡人的高尚,而在反對者眼中卻是歌頌苦難?
從我一開始看到“歌頌苦難”時,也覺得這種描述有一定偏差。因為作者本人和觀衆們本意确确實實與“歌頌苦難”無關,也确實沒有在歌頌苦難帶來了怎樣的意義。就像他們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們确實在歌頌苦難之下普通人高尚的品格。這種情況下,把包括視頻思想、觀衆品評以及它們的影響一同概括為“歌頌苦難”,顯然不夠準确和全面。
因此比起“歌頌苦難”這種說法,我更想表達的是:被歌頌者是正面的、積極的、值得敬佩的,就一定能代表這種歌頌可以在普遍範圍内被當作重點宣傳嗎?
我認為這兩者很多時候是不形成關聯的。
“二舅”精神,雖然讓人看到了“打好一張爛牌”的認真,但也讓許多人對更重要的“維護牌桌規則公平,奪回一張好牌”視而不見。
我見到的一種評價就很直接地揭露了這個問題,一些人在反駁“歌頌苦難”時強調:看視頻的觀衆沒有歌頌苦難的,都是在講自己從中獲得了怎樣的激勵和收獲。
但這正是需要被反思的:為什麼我們跟随作者的視角看過一位老人苦難的一生,但熱評卻很少有人提到苦難,抨擊這種不公,而大部分在談敬佩和收獲?
這也是主要引起争議的原因,即很多觀衆在觀看視頻後,将落腳點放在了“緻敬”“克服困難,認真生活”上,而不是反對苦難。作者在陳述完二舅的一生後,也缺乏對這一層面意識形态的着重落墨。
最終,即使作者原本并沒有計劃它的爆火,沒有刻意讓這種偉大成為輿論中心,觀衆們也沒有直接歌頌苦難,但卻導緻苦難者的堅韌代替苦難本身成為很多人關注的重點這樣的重點真的是正确的、合适的嗎?
或許對于飽受苦難的人,他們中更多人需要的不是被瞻仰,而是被解救,是有機會不再遭受這種苦難。當對他們高尚的贊揚成為主流,抗争的聲音就難免被這聲勢浩大的贊頌聲淹沒。所以,這樣的稱贊才更不能被越過苦難宣傳,而應該排在苦難之後。因為肅然起敬可以成為我們的情緒之一,但絕不能成為情緒的主流。我們應該憤怒,這不是種怨天尤人,更不是無能狂怒,而是用勇氣直面殘酷,并用堅毅的姿态與之鬥争。
二舅雖然在這樣的生活中“從不向後看”,但我們不能因為他把爛牌打得精彩,也“從不向後看”。
他們或許是真的偉大,但他們的偉大不應該反使他們真實的生活被忽視,使其中最需要深究、最需要針鋒相對的地方被遺忘。
塵世中的無數個“二舅”
看到這個議題的時候我就在想,“二舅”或許是真的精神世界富足,确确實實在堅守個人品格努力生活。但除了“二舅”,還有許許多多在苦難中掙紮的更多的人,他們擁有的甚至不是真正的積極樂觀。
苦難的生活并不是個例,在今天的電子廠,依舊有許多被生活榨幹的人,過着日複一日高強度重複勞作的日子,其中也有許多農村出身家中父母離異或因病緻貧的人,他們雖然沒有機會讀完書,經濟拮據,但不乏積極樂觀,相信今天的努力可以讓家人更好過一點兒。
這些人在今天叫流水線工人,在一百年以前叫阿貴,叫駱駝祥子。
但是他們的真實生活往往是殘酷的,而不是像許多勵志故事一樣,盡管生活困難,依然保持熱血不涼。這樣的樂觀背後,是對生活的不敢奢求,這是殘忍的,是不勵志的,不酷的;這不是一個正面的例子、勵志的故事,而恰恰一種悲劇,屬于群體和時代共同的悲劇。
《二舅》作者曾說:“他最觸動我的一點就是平靜,他面對所有的事情都非常平靜,我不知道我到死之前能不能修煉到這個境界”。
但其實對許多類似的人來說,他們并不是主觀上選擇了以這種姿态面對生活。反之,他們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權利,甚至是選擇“不樂觀”“不平靜”的權利,因為樂觀積極、平靜接受的反面,就是殘酷的生活真相。他們的平靜是被巨大的苦難逼出來的,如果沒有這樣的平靜,又該如何去承受令人不滿的真實人生。
“通過對比别人的不幸來治愈自己的生活”
是的,我在浏覽不同觀點的視頻和評論時,也曾注意到類似這樣的猜測。或許真如這些人所說,是有一部分人會因為别人的悲慘獲得對自己生活的慶幸,但我認為這支視頻能夠被人們認同,并不是因為支持它的觀看者都懷着龌龊的心态審視“二舅”的生活。
作者在視頻末尾也表示:“我四肢健全,上過大學,又生在一個充滿機遇的時代,我理應度過一個比二舅更為飽滿的人生。”
用過去的艱苦與現在的幸福作對比,強調珍惜現在,努力奮進,這其實是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中非常常見的一種思路,也是許多時候我們獲得激勵的方式。這種激勵本身是無可厚非的,而這條順理成章的邏輯之所以受到如此多的批判,很大程度上也并不是因為這條邏輯本身,而是因為這樣的邏輯,放在了這裡,放在了一支大篇幅陳述苦難者人生經曆的視頻中,并在末尾傳輸觀點時擡高到了苦難本身之上。
對于我們而言,這種激勵是很正常的,因為我們确确實實有着一定程度的選擇空間,能夠依靠勤勞和智慧改善自己的生活,但對許多“二舅”們來說,他們的振作并不能使他們的物質生活改善多少,更無法通過“振作”獲得和我們同樣的人生。這樣的對比令人心酸,也成為了許多人不忍圍觀這種“激勵”和“收獲”的原因。
一群人在苦難中掙紮,遠比他們掙紮的姿态更為沉重,更應該擊中人心。人們在苦難中掙紮,不是為了讓旁觀者在一旁稱贊他們掙紮得多麼堅韌不拔,我甚至覺得這樣看似華麗的稱頌,固然說不上錯,卻在這場悲劇下顯得有些吊詭。
從這一角度來說,與其說這值得敬佩,不如說這值得默哀。
在此時刻,我認為比起感到敬佩和被激勵,我們更應該着重感受到的是對悲哀的共鳴,以及對苦難根源的警惕,這樣才能喚醒大衆牢記一個群體的遺憾,為他們發聲。
但我還是要感謝衣戈猜想的記錄,雖然這部作品并不能讓所有人滿意,在個人看來存在一定的缺憾,但是也将過去農村老人的生活境況展現在我們面前,給了大衆讨論和呼籲的空間。
作者:清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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