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鮮

宋人趙師秀寫有一首好詩：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我尤喜此詩的首句。黃梅時節家家雨？是的！鄉村生活的那段經曆，明白無誤地告之于我，那年歲月，我，我們，都曾經真切地曆經與感受過那份叫做黃梅時節家家雨的風雨記憶。

黃梅時節，在鄉間，也就是大概農曆的四月天吧。說到鄉村四月，我不得不說，那可是一個無比忙碌而又勞累異常的季節。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一田又一田的秧是插下去了，但無邊的雨季也随之接踵而至了。可田間地頭還有那麼多的農活等着我們去幹呢。

爺爺一直都在擡頭望天，他有一雙看雲識天氣的慧眼，農耕文化下的鄉野村夫，大都練就了一身不為外人所知的絕活。比如一向寡言沉默的爺爺，會在某個黃昏忽的對着西天的雲彩說上一句：明日個是個好天氣。明日個，就是明天的意思。好天氣，在鄉人們的眼裡，就是一個響晴天。哦！怪不得爺爺天一黑就上床睡覺了，明天，他要趁着一個響晴天，一大清早起來就要去收割南山之上早已熟透了的麥子。

奶奶總是不疾不徐地翻弄着她手裡的針線活，細心地縫補着我們兄弟仨閃轉騰挪之時爬樹捉鳥之際弄破的衣賞。奶奶深愛着我們仨，從不打罵我們，不像隔壁的麻二嬸，動不動就打柳樹條子抽她家的二丫（二丫是女娃，我們的跟屁蟲）。二丫一挨打，就會第一時間竄入我家，奶奶無疑會在其時成為她的庇佑神。

雨，一直在下，史稱“梅雨”，這和真正氣象意義上的梅雨季節大相徑庭。或許正是我們的認知有限吧。那時的我們總覺得二者怎麼看都是一個樣。雨下不停，這可不好。我們都不能出去了，玩耍，撒歡，奔跑。那年歲月，鄉間于我們而言，是多麼的自由開放呀！又是多麼的包容與快樂！

父親會在某個雨後的黃昏，從十多裡外的小鎮上趕回家。每次回家，父親總要想法設法在村口的張屠夫處稱上一塊肉，帶回家來，給我們加餐。那時的我們，對于肉的渴望遠甚于對于父親的感情。父親和爺爺一樣，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鄉村的夜晚，飄香的飯菜，醇香的米酒和明亮的煤油燈光，屋外滴滴答答的雨，時斷時續抑或連成一片的蛙聲，是定格于我内心深處的一份難以磨滅的鄉村記憶。

黃梅時節家家雨。雨，每年都在下，雨，每年都會下，但故鄉的人和事呢？早已是今非昔比了。爺爺走了，父親走了，奶奶也走了。西天的雲彩還在，村囗的張屠夫的肉攤子還在，家中衣櫃裡的舊衣裳也還在，但他（她）們卻都不在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長眠于故鄉的南山之上。

那裡生長有麥子與希望，那裡生長有菜蔬與甜蜜，那裡生長有青草與野花，那裡埋葬有我至親至愛的親人們。相思風雨中？有約不來過夜半？我想，他（她）們永遠也等不回來了。這是一份永恒的傷痛與遙遠的思念。在每一個閑敲棋子落燈花的夜晚，我們又該想起什麼與記住些什麼呢？

鄉間的老屋，現如今隻剩下獨居的母親。近些年來，母親老了，明顯的變老了，老得都有些老态龍鐘了。但，母親和老屋一起，一路顫顫巍巍地而又堅強無比地挺過了這些年的風雨，其中，是否也包括有黃梅時節家家雨的那份執着與守望呢？

離開土地，離開鄉村，離開雨水，離開蛙聲，業已多年。隻是每年到了這個時節，總有一份懷想會無端地漫上我的心頭。家在何方？雨落何方？心向何方？何日君再來？這是一份執念，這是一份回望，這是一種相思，這是一種情懷。之于黃梅時節家家雨而言。

梅子熟了，街上就有賣的，面對小販熱情的叫賣與兜售，我仿佛在第一時間又回到了故鄉，回到了那年歲月。我們一幫小夥伴們相去“偷”鄰家院落旁的梅子吃。由于二丫的看守與放風的失職，造成了我們一個個的被鄰家大黃狗攆着一路狂奔了二裡多地。啊哈哈……我不禁啞然失笑了，那時的我們又是多麼的單純啊！咋就不知道往家跑呢？多半是怕被家裡人罵吧。也許是吧！鄉村少年，他們抑或她們，大多有着一顆敏感而又自尊的心。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這是一份多麼美好的鄉村畫卷，這又是一份多麼生動的歲月圖騰呵！如詩如畫，如歌如夢，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鮮活，生動，清新，幽遠，遼闊，無邊。

一首詩，一場雨，一個夢，一生情。至親至愛，至情至性，這是一份感恩，這是一種情懷，無論過去現在和未來，總會有那麼的一些美好，始終蕩漾在我們的心頭，每逢雨季到來的時候。

相思風雨中，對于我們來說，真的是一種無邊的相思啊！尤其是在面對黃梅時節家家雨的那一份朦胧飄逸而又氤氲無邊的氣息彌漫之際，我們一不小心，就會身陷其中，然後，沉浸與況味其中。忽的，我們總會在那麼的一瞬間：熱淚盈眶，乃至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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