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書式品鑒詩詞·第523首古詩詞
唐彬,蔡珊 -空山鳥語來自唐詩宋詞品鑒00:0006:12
《踏莎行·郴州旅舍》
宋·秦觀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驿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潇湘去。
古詞今譯:
暮霭沉沉,樓台消失在濃霧中,月色朦胧,渡口也隐匿不見。望斷天涯,理想中的桃花源也無處可尋。怎能忍受得了在這春寒料峭時節,獨居在孤寂的客館,斜陽西下,杜鵑聲聲哀鳴!
遠方的友人的音信,寄來了溫暖的關心和囑咐,卻平添了我深深的别恨離愁。郴江啊,你本來是環繞着郴山奔流,為什麼偏偏要流到潇湘去呢?
注釋解說:
⑴踏莎行:詞牌名。⑵郴(chēn)州:今屬湖南。⑶霧失樓台:暮霭沉沉,樓台消失在濃霧中。⑷月迷津渡:月色朦胧,渡口迷失不見。⑸桃源望斷無尋處:拼命尋找也看不見理想的桃花源。桃源:語出晉陶淵明《桃花源記》,指生活安樂、合乎理想的地方。無尋處:找不到。⑹可堪:怎堪,哪堪,受不住。⑺杜鵑:鳥名,相傳其鳴叫聲像人言“不如歸去”,容易勾起人的思鄉之情。⑻驿寄梅花:陸凱在《贈範晔詩》:“折梅逢驿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這裡作者是将自己比作範晔,表示收到了來自遠方的問候。⑼魚傳尺素:東漢蔡邕的《飲馬長城窟行》中有“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另外,古時舟車勞頓,信件很容易損壞,古人便将信件放入匣子中,再将信匣刻成魚形,美觀而又方便攜帶。“魚傳尺素”成了傳遞書信的又一個代名詞。這裡也表示接到朋友問候的意思。⑽砌:堆積。無重數:數不盡。⑾郴江: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湖廣》載:郴水在“州東一裡,一名郴江,源發黃岑山,北流經此……下流會來水及自豹水入湘江。”幸自:本自,本來是。⑿為誰流下潇湘去:為什麼要流到潇湘去呢?意思是連郴江都耐不住寂寞何況人呢?為誰:為什麼。潇湘,潇水和湘水,是湖南境内的兩條河流,合流後稱湘江,又稱潇湘。
品鑒鑒賞:
①詞的上阕在寫景物,“霧失樓台,月迷津渡”一出語便已入哀景之中,從後句“桃園望斷無尋處”可以想到,樓台、津渡都是因情所設之景,可能現實中并不存在。是由詞人内心的不被人理解的情懷,無處宣洩所生出無人問津之感。桃花一語又讓人聯想到了桃花源記一文,詩人也正是想表達出一種離世厭俗的情感。常常文人在政治上不得志後的第一反應大多數也是出世,出離。浸淫于佛道的太虛,更是如此。在其稍晚些的作品《甯浦書事》中就提到了“我豈更求榮達”之語。在《反初》中也流露出了對田園隐居生活的向往。
②“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則又将情景拉入到了悲涼之谷底,可堪孤館和一個寒字,寫盡了詞人心中的孤苦凄涼,杜鵑啼血,本就凄涼又怎堪殘陽日暮。自古日暮是歸途,詞人或許是在感歎自己生命将暮,或許在感歎仕途将暮。獨在異鄉,偏聽子規,子規子規,何時子歸。詩人或許又在感歎自己離别親人,遠離家鄉的哀愁吧。在《題郴陽道中一古寺壁》中,少遊哀歎“行人到此無腸斷,問爾黃花知不知”,“北客念家渾不睡,荒山一夜雨吹風”從景物之凄涼,過渡到了内心之凄涼。在《甯浦書事》“骨肉未知消息,人生到此何堪”一語中,他更加直白地流露出了對遠方親人的思念之感。有理由相信,詞人此時聽到子規啼夜的心情是無比惆怅的,再加上孤身一人,念及家鄉也是情理之中。
③下片由叙實開始,寫遠方友人殷勤緻意、安慰。“驿寄梅花,魚傳尺素。”連用兩則有關友人投寄書信的典故,分見于《荊州記》和古詩《飲馬長城窟行》。寄梅傳素,遠方的親友送來安慰的信息,按理應該欣喜為是,但身為貶谪之詞人,北歸無望,卻“别是一般滋味在心頭”,每一封裹寄着親友慰安的書信,觸動的總是詞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響的是對往昔生活的追憶和痛省今時困苦處境的一曲曲凄傷哀婉的歌。每一封信來,詞人就曆經一次這個心靈掙紮的曆程,添其此恨綿綿。
④故于第三句急轉,“砌成此恨無重數。”一切安慰均無濟于事。離恨猶如“恨”牆高砌,使人不勝負擔。一個“砌”字,将那無形的傷感形象化,好像還可以重重累積,終如磚石壘牆般築起一道高無重數、沉重堅實的“恨”牆。恨誰?恨什麼?身處逆境的詞人沒有明說。聯系他在《自挽詞》中所說:“一朝奇禍作,漂零至于是。”可知他的恨,與飄零有關,他的飄零與黨禍相聯。在詞史上,作為婉約派代表詞人,秦觀正是以這堵心中的“恨”牆表明他對現實的抗争。他何嘗不欲将心中的悲憤一吐為快?但他憂讒畏譏,不能說透。于是化實為虛,作宕開之筆,借眼前山水作癡癡一問:“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潇湘去?”無理有情,無理而妙。好像詞人在對郴江說:郴江啊,你本來是圍繞着郴山而流的,為什麼卻要老遠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關于這兩句的蘊意,或以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遠方去了,可是自己還得呆在這裡,得不到自由。”(胡雲翼《宋詞選》)或以為詞人“反躬自問”,慨歎身世:“自己好端端一個讀書人,本想出來為朝廷做一番事業,正如郴江原本是繞着郴山而轉的呀,誰會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鬥争漩渦中去呢?”(《唐宋詞鑒賞辭典》)見仁見智。
⑤依筆者拙意,對這兩句蘊意的把握,或可空靈一些。詞人在幻想、希望與失望、展望的感情掙紮中,面對眼前無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許他悄然地獲得了一種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滿了各種解釋,有不同的發展趨勢,生活并不是從一開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這繞着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生活的洪流,依着慣性,滾滾向前,它總是把人帶到深不可測的遠方,它還将把自己帶到什麼樣苦澀、荒涼的遠方啊!正如葉嘉瑩先生評此詞說:“頭三句的象征與結尾的發問有類似《天問》的深悲沉恨的問語,寫得這樣沉痛,是他過人的成就,是詞裡的一個進展。”(《唐宋詞十七講》)與秦觀悲劇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蘇轼,同病相憐更具一份知己的靈感犀心,亦絕愛其尾兩句,及聞其死,歎曰:“少遊已矣,雖萬人何贖!”自書于扇面以志不忘。是以王士祯雲:“高山流水之悲,千古而下,令人腹痛!”(《花草蒙拾》)
⑥綜上所述,這首詞最佳處在于虛實相間,互為生發。上片以虛帶實,下片化實為虛,以上下兩結飲譽詞壇。激賞“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的王國維(靜安),以東坡賞其後二語為“皮相”。持論未免偏頗。深味末二句“郴江”之問,其氣格、意蘊,毫不愧色于“可堪”二句。所謂東坡“皮相”之賞,亦可謂“解人正不易得”。全詞以委婉曲折的筆法,抒寫了失意人的凄苦和哀怨的心情,流露了對現實政治的不滿。
作者簡介:
秦觀(1049—1100),北宋詞人。字少遊,一字太虛,号邗溝居士,學者稱淮海先生。揚州高郵(今屬江蘇)人。曾任秘書省正字、國史院編修官等職。因政治上傾向于舊黨,被目為元祐黨人,紹聖(宋哲宗年号,1094—1098)後貶谪。文辭為蘇轼所賞識,為“蘇門四學士”之一。工詩詞,詞多寫男女情愛,也頗有感傷身世之作,風格委婉含蓄,清麗雅淡。
編輯:小孤鹜®
我們倡導終生學習!
如有錯誤歡迎指正!
感謝你每天都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