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石頭護坡,沿着山勢延伸開來,一棟棟新舊不一的民居緊貼着護坡,坡頂還有人在蓋新的房子。“我們村現在到處在施工,100多家在重新蓋房子。”9月6日,門頭溝雁翅鎮淤白村村委會副主任白萬有說。
今年以來,包括淤白村在内,雁翅鎮共有五個村啟動村莊改造項目。排除村莊内外的地質險情,改造生存條件惡劣的民居。原來危險的山居,或如淤白村一樣,采取除險措施,或者異地重建。這些深山裡的古村,正在經曆劇烈的變化。
深山裡的淤白村。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蓋房的夢,88歲老人重建院子
淤白村依山而建,村裡的許多巷子,隻容一輛小三輪車通過,還有不少民居建在台階上,隻容人拾級而上,沒有通車的道路。
淤白村一座老四合院院門。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淤白村建于元代,幾百年來,村民們世世代代在山間耕作,以前種玉米、大豆等,現在大多種核桃、杏樹等經濟作物。走在村莊裡可以看到,石頭是這裡最常見的“特産”,青石建成的小巷、山石建造的民居、安放在空地上的巨大石碾……白萬有介紹,村裡的石碾安置都有規定,以前按村民小組分,每個小組至少都有一個。
走在巷子裡,随處可見石塊壘成的民房、院牆,有些經過修整,散發出古樸的氣息,有些尚未修整,淩亂而破碎。有一處巷口,頂上橫架了一座小小的石拱橋,巷子裡的院落百年前還是村裡最大的一戶,如今居住了多戶人家。許多年來,巷子的底部不斷墊高,石拱橋卻沒有動過,成年人要低頭才能穿過。
淤白村一處青石小巷,保留了古老的石橋。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拱橋的一側,是一處正在施工的工地。88歲的曹長通正在重建院子,院子裡三面有房子,兩面拆除後,新建的房子正在砌牆,幾個工人正在施工。
這個院子是曹長通一家的,但平常隻住着曹長通一個人。兒子一家在城裡工作居住,平常回來的時間并不多。
淤白村是個大村,全村五百多戶九百多人,常住的隻有三百多人,大部分都是老人。白萬有告訴記者,村裡有好幾位90歲以上的老人,但常住的年輕人很少,基本都是在城裡上班,甚至有些已經全家搬到了城裡,把老房子留在村裡。
險村的險,不隻有山洪地質災害
地處深山的淤白村不少民居建在陡坡下面,在白萬有的記憶中,沒有發生過山體滑坡或泥石流之類的自然災害,但有過山洪進村的經曆。
2022年,當地啟動第二輪險村搬遷項目,淤白村也在其中。但由于缺乏足夠的平地,大部分村莊都采取原地除險重建的方案。
在淤白村,緊鄰陡坡的地方,建起了長長的石頭護坡,擋住了山坡上流下來的水。同時,許多古民居也開始改造重建。
淤白村新建的石頭護坡。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項目主要有兩部分,一部分涉及泥石流、山洪、滑坡等地質災害隐患,主要是除險。還有一部分涉及生存環境惡劣造成的安全隐患,比如危舊老的房屋,可能對居住安全造成威脅的,這些也要改造、重建。”雁翅鎮副鎮長白鶴橋介紹,根據北京市相關的政策,在2018年到2022年已經啟動了一輪,當前是第二輪。雁翅鎮在兩輪山區險村搬遷改造中,采取先治理災害隐患再改建的方式,已有大半個村莊進行了原地重建或改造。
白萬有告訴記者,在除險工程完成後,今年淤白村啟動民居重建的有一百多家,冬季來臨之前基本都能完工,明年還有差不多數量的老房子也會相繼重建。
淤白村一處房檐坍塌的老屋。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記者看到,村裡确實還保留着許多未拆的石頭房子,大多低矮、破舊,有些房子的房檐都坍塌斷裂了,顯然不再适合居住。事實上,這些老房子,幾乎都沒人住了。
在另一個重建中的村莊芹峪村裡,75歲的王淑榮告訴記者,她家的老房子,以前房頂漏得厲害,幾乎沒辦法修理了,一到下雨就要拿簸箕往外舀水。
頭等的事,蓋一棟自己的新房
芹峪村同樣是一個深山中的小村,相比淤白村,芹峪村所在的山坡更加陡峭,村民的房子建在一道道高台上,房屋之間的通道多是狹窄的台階。
芹峪村沿着陡峭山坡而建。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五十多年前,王淑榮嫁到芹峪村,第一件大事,就是蓋一棟自己的新房。
王淑榮告訴記者,當時她家有兩棟老房子,特别破舊,于是他們将兩棟房子賣掉,一共賣了400塊錢,然後又添錢蓋起了自己的第一棟房子。“那時候蓋房子,也是石頭房子,一塊磚都沒有,從山上找石頭,人背馬馱回來。”
這棟房子裡,王淑榮住了五十年,兩個女兒在這裡長大出嫁,丈夫也在這裡離開人世。王淑榮老了,房子也老了,老到幾乎無法修理。
2022年,新的山村搬遷改造項目實施後,王淑榮的房子在政策覆蓋範圍内,王淑榮拆了四處漏雨的老房子,在原地蓋起了新房子。
王淑榮站在剛建好的新房門前。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如今,新房子已經完工,隻等安置好家居,就可以入住了。9月6日,記者在王淑榮的新家看到,有一個客廳、兩間卧室、一個衛生間、一個廚房,總共六十多平米,但在鄉村,顯得格外寬敞。“我平常一個人住,足夠了。”王淑榮說。
75歲的王淑榮,每個月有700多塊的養老金,還有土地流轉的收益,在未來,還有村裡集體經濟的分紅。在深山裡種了一輩子地,她從沒想過,會在75歲的時候,生活開啟新的一頁。
全新的房,開啟了新的生活
王淑榮家上方山坡上,59歲的安德利也在蓋房子。他家上下兩院房子同時在蓋,一個院是他父親的,一個院是他為一雙兒女蓋的。雖然都不是他的,但都由他負責照看建造。
8月6日中午,工人們正在午休吃飯,安德利站在即将完成的新房子裡,仔細檢查每一處細節,院子裡堆放着大堆黑瓦。位于高處的院子,地面幾乎和下方的房頂齊平,工人們從上方的院子裡,踩一塊木闆,就可以走到下方院子的房頂上施工。安德利特意給木闆釘了很多橫條,防止扛着重物的工人滑倒。
安德利站在修建中的新院子,腳下的院子是為他父親建的。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十多年前,安德利受過傷。當時他在城裡打工,騎車上班的時候遇到車禍,腿受了傷,在床上躺了半年。那時候,他的一雙兒女正在上學。
“太難了。我躺在床上,看病要錢,孩子們上學,不知道當時是怎麼熬過來的。”他說。
更艱難的是,那時候安德利住的房子也不好,接近危房,随時會出現安全問題。安德利告訴記者,當時村委會幫助他重蓋了房子,補貼了9000塊錢,還将他列入低保的範圍。
如今,十多年後,安德利的兩個孩子都已經上班,最困難的時候過去了。而新的房子,對他來說,更像是一段新生活的象征。
芹峪村是一個傳統的農業村,村委委員安德國介紹,村子有200多年的曆史,附近的山裡,有八條溝都是他們村的,以前村民們在山溝裡種田,現在基本上都種了樹。這些年來,年輕人外出,留守的老人們也很難負荷山裡艱苦的勞動了。
2019年,芹峪村在脫低振興中,引進了花椒種植産業。在村裡的八條溝裡,種了120畝優質花椒品種,雇傭村民種植,讓村民獲得了土地流轉、務工等多方面的收入,随着花椒開始結實,未來村民們還有一份分紅做保障。
芹峪村剛剛成熟的花椒。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改建的村,還保留了原來的風貌
從淤白村到北京市區,大約85公裡左右,芹峪村距離市區也有60多公裡,是名副其實的深山村落。在過去的數百年中,這些生活在大山裡的人們,一代代在山裡耕作,靠天吃飯,獲取微薄的産出。
淤白村一處改建到一半的老民居。新京報記者 王穎 攝
但在今天,這些深山古村,早已經不複舊貌,硬化路修到了每一戶人家的大門口,都有自來水入戶。還有新房子中的地暖,也改變了村民們的取暖方式。白鶴橋介紹,煤改電之後,每戶人家,每個取暖季有1萬度單價1毛的用電額度,采取峰谷分時電價模式。
不論是淤白村,還是芹峪村,村道小巷中,都一樣幹淨整潔,古老的民居和現代化的設施結合在一起,形成了深山中獨特的村莊風貌。淤白村還于2019年入選中國美麗休閑鄉村名單,如今已是京郊旅遊、徒步旅行等熱門的“打卡地”。
不過,仍有許多東西被保留了下來,比如青石小巷、大石磨等。這些傳統的元素,正在成為鄉村建設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留存着人們數百年來的生活記憶,也記錄着村莊的曆史。
“整個項目,采取的都是村民主體的原則。”白鶴橋介紹,“村民自主改造,村委會指導監督,政府規劃,是這一次改造鄉村的整體思路。除了房屋的外觀風貌、質量、施工安全由政府、村委會負責外,其他都由村民自主。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村莊原有的空間布局、道路肌理等,讓改造重建後的村莊,仍是那個村民熟悉的村莊,讓村裡居住的人們,仍然保持着原來的社會聯系、文化空間。”
改造後的村莊,既是新的,也是舊的。人們可以在村裡享受現代化的生活條件,也可以保留原本村莊的生活記憶,還可以讓外來的人們,感受最真實的田園生活。
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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