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樸忠。
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
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這個悲,是悲林沖的命運多桀、英雄無用武之地:從衣食無憂、名動一方、夫妻恩愛,到屢遭迫害、家破人亡、落草為寇。
在林沖上梁山故事的前一部分,《水浒》以十分細膩的藝術筆觸,反複描寫林沖雖屢受迫害,卻不願反抗的心态。
皇帝跟前的中級親衛軍官,大好前途,到綠林草莽中聚嘯山林,這樣一個身份的轉變是不是叫當事人能吃得消、咽得下、睡得着、笑得甜?
林沖本為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就職于天子腳下,身系着皇城安保,武功超群,名揚天下。但是後來逐漸成為配軍,成為殺人犯,最後成為強盜首領,其身份地位,行事風格都形成了極大的反轉,這樣極端的人生是如何形成的呢?又是重哪裡開始的呢?
林沖是一個遵守體制内的潛規則的人,林沖的故事起于高衙内調戲其妻子。妻子被調戲,他忍了;自身被陷害遭刺配,他又忍了;野豬林裡差點被兩個公差結果了性命,他還是忍了。為什麼?除了無奈,我以為主要還是出于一個顧慮自己的官場前途,
呆在體制内就必須遵守潛規則,“不怕官,隻怕管”,所以認得欺負娘子的人是高衙内時林沖“先自手軟了”,這個“軟”到進了官場心酸,還勸阻前來助力的魯智深說:“要痛打那厮一頓,太尉面上須不好看”,對待野豬林裡差點害了他性命的兩個公差也始終理解忍讓。
直到林沖在廟中聽了陸虞侯放火燒人的話後,看那漫天而起的大火,終于驚醒過來,新仇舊恨猶如山崩海嘯一般,大喝一聲:“潑賊那裡去!”接着,扭一着花槍,一躍而出,手刃陸謙等三人,把頭都割下來,頭發結做一處,提入廟裡,擺在山神面前的供桌上。這時的林沖應是快活的。
林沖道:“都走了,老子快活吃酒。”土炕上卻有個椰瓢,取一個下來,傾那甕酒來吃一會,剩了一半,提了槍出門便走。
莊客都走了,四下空空,留他一人,何其寂寞,他卻說是快活的。
背對滾滾濃煙,林沖把葫蘆裡的酒一仰脖全部喝光,才發現自己已是一無所有,宋朝天地雖大,卻沒有留下一塊立足之地啊。
然而此酒一飲,舊林沖便已不再。他也一并殺掉了那個做大宋順民的自己。
于是,槍挑紅纓,沖風踏雪,窮途末路,逼上梁山,還有一聲仰天長歎:“好大雪!”
實際上,林沖最讓人痛心的有兩點,一是他何其赤誠地想當一個好人,步步退讓并不是因為他軟弱,而是他内心深處對正義的信仰,他不願意破壞給自己定下的守則。
第二點,是他在命運逆流中無謂的掙紮,從作者有意無意的描寫中,可以看出林沖很信命,覺得自己沒有福分雲雲,但他沒有放棄掙紮。
林沖上梁山之後,先是注晁蓋奪得寨主大位。後晁蓋被射殺,我們不看其中的陰謀詭計,隻看林沖,林沖作為“晁蓋派”的人物,他是曾試圖阻止晁蓋親自出征,明知大勢不可逆,可還是要試着阻止,不知林沖當時心情何如!
再後來梁山出兵,隻要分兵作戰,宋江和盧俊義分為兩隊,無論怎麼分,林沖總是追随盧俊義這一隊,其中的心酸,各種複雜的感情,也是這裡一言難盡的。
書讀到最後一頁,想起平遼之後,衆将領上五台山參禅,别無所求,隻是說,“隻願弟兄同生同死,世世相逢。”
想想林沖最終病死他鄉,身邊隻有武松陪伴,不覺落淚。悲哉!昔哉!!
家有嬌妻匹夫死,世無好友百身戕。
男兒臉刻黃金印,一笑心輕白虎堂。
高太尉頭耿魂夢,酒葫蘆頸系花槍。
天寒歲暮歸何處,湧血成詩噴土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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