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瑤123
《遊園驚夢》,作者白先勇先生。首次發表于1966年,後收錄在白先勇先生的小說集《台北人》中。
《遊園驚夢》全文長達一萬八千多字,是白先勇先生極其細膩描繪的精作。這篇小說聲勢浩大,必須反複細品,才能尋到隐藏其中的味道。
故事發生在一場宴會的幾個小時内,守寡多年、喪失青春和榮華富貴的錢夫人(藍田玉),遠離昔日上層社交圈,獨自居住在台南。今日,應邀來台北參加窦夫人(桂枝香)所開的宴會。
我們要想深刻體會這篇小說的内涵,首先要先了解故事的人物背景以及相關的戲曲知識,進一步體會到錢夫人是如何醉了現實,夢入往昔,清醒後又是如何面對這物是人非的情景。“人生如夢”貫穿在整個《遊園驚夢》中,讓我們一起走進這如春夢般人世間,看錢夫人如何醉了現實,夢了往昔!
故事背景介紹
① 昆曲《遊園驚夢》
《遊園驚夢》選自明代戲曲作家湯顯祖的《牡丹亭》。全文講的是杜太守之女杜麗娘,有女初長成,待字閨中,因春色惱人,到自家花園一遊。感時傷春,身子困乏,杜麗娘便在香閣中睡去。
夢中和一位從未曾見面的書生柳夢梅,在牡丹亭畔,芍藥闌邊,睡去巫山一片雲。醒來後,因相思而病逝。原來這世上竟然真有柳夢梅這個人,柳夢梅使杜麗娘還魂複活,兩人喜結連理,皆大歡喜。
《遊園驚夢》由《牡丹亭》第十回《驚夢》改編而成,劇情為杜麗娘春遊花園,夢中與柳夢梅千般愛惜,萬種溫存。
《遊園驚夢》可分為“遊園”和“驚夢”兩部分,在小說中,“遊園”部分是由徐太太的演唱,其中入夢與柳夢梅“驚夢”那一段,作者借由錢夫人的“意識流”——一段與鄭參謀私通以及對往日的回憶片段來轉述。
這段“意識流”的熱情與露骨與“驚夢”中的唱詞相當,如此,錢夫人就好像入夢了的杜麗娘,在窦夫人的“遊園”宴會中,嘗到了“驚夢”的味道,又再活了一次!
② 錢夫人的過去背景
錢夫人,藝名藍田玉。少年成名,擅長昆曲,清唱出身。錢志鵬大将軍在南京月台聽到她唱的《遊園驚夢》,日思夜想,動了情,于是把她娶回去做了填房夫人。
那時候,錢志鵬已經六十,而藍田玉剛剛二十冒頭。錢志鵬是為了聽她唱《遊園驚夢》,把她娶回家伴他的晚年,待她如親閨女一般。
錢鵬志怕她念着出身低微,在達官貴人面前氣餒膽怯,
總是百般慫恿着她,講排場,耍派頭,
梅園新村錢夫人宴客的款式怕不噪反了整個南京城,
錢公館裡的酒席錢,“袁大頭”就用得罪過花啦的。
錢夫人,是個明白人,她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份。可惜她天生“長錯了一個骨頭”,癡戀上錢将軍的參謀鄭彥青,并和他有過一次私通。然而不久,在她替桂枝香(如今的窦夫人)舉辦三十歲生日酒宴的時候,發現鄭彥青被自己的親妹妹月月紅給搶去了,錢夫人因此傷心欲絕。
不久,錢志鵬将軍病亡,錢夫人遷到台南,遠離昔日上層社交圈。
錢夫人醉了現實,夢入往昔
① 現實與往昔之間模糊的交界點
作者為了讓錢夫人順利入夢,在小說的人物、情節和場景上都用了許多心思,模糊了現實與往昔的交界。
這次宴會的主人窦夫人,風華正茂,全身銀光閃爍,雍容矜貴。到了台北後,窦瑞生的官大了,桂枝香也扶了正,這相當于昔日的錢志鵬是大将軍,藍田玉是正經的填房夫人。錢夫人有個妹妹月月紅,窦夫人也有一個風騷潑辣的妹妹蔣碧月。錢夫人是一個正派人物,窦夫人也是個懂世故、有擔當的人,兩人都被親妹妹占盡了便宜。
程參謀,被窦夫人安排照顧錢夫人的參謀,他顯然就是昔日鄭彥青的替身。程參謀的外套上“翻領上别了一副金亮的兩朵梅花中校領章,一雙短筒皮靴靠在一起,烏光水滑的”,笑起來時,“一口齊垛垛淨白的牙齒”,處處都抿得妥妥帖帖的,半點也沒帶武人的粗糙。這和錢夫人記憶中的鄭彥青基本上是一樣的。
蔣碧月,窦夫人的妹妹,當然是錢夫人的妹妹月月紅的影像。兩人專挑自己的親姐姐下手,都搶過親姐姐的男人。任子久和桂枝香的聘禮都下定了,蔣碧月卻有本事攔腰一把給奪了過去。“桂枝香那兒的便宜,天辣椒也算撿盡了。”月月紅和蔣碧月兩人的性格和穿衣打扮都十分相似。
宴會過程中,程參謀全程陪伴伺候錢夫人,程參謀的一舉一動都觸動了錢夫人對鄭彥青的回憶,由于兩人都是在宴會上,并且都十分照顧錢夫人,所以錢夫人不自覺的把程參謀當成了鄭彥青的替身。
蔣碧月向錢夫人敬酒的時候,錢夫人是不願意喝的,她擔心喝酒多了會傷了嗓子,過一陣大家要聽她唱《驚夢》,她害怕出醜。這時,蔣碧月便說道:
“到底是不賞妹子的臉,我喝雙份兒好了,回頭醉了,最多讓他們擡回去就是啦。”
說完爽快地連喝了兩杯,錢夫人無奈,隻得飲盡一杯花雕。蔣碧月的一句”到底是不賞妹子的臉“,恐怕讓錢夫人想到十多年前那次宴會,月月紅也是這般逼迫她喝酒,讓她在唱《遊園》中,啞了。
同時,錢夫人也是在那次宴會中,看到了他們的眼睛,月月紅的眼睛,鄭彥青的眼睛,都含有情欲,就在那一刻,錢夫人知道了月月紅搶走了她的鄭彥青。
被蔣碧月和程參謀敬酒的錢夫人,喝的兩臉鮮紅,滿臉酒暈。半醉半醒的錢夫人,最終在徐太太演唱《遊園》時,今昔不分,随着杜麗娘入了夢。
② 入夢
徐太太唱《遊園》的時候,蔣碧月與程參謀兩人坐在錢太太旁邊,兩張臉都向着錢太太,一齊咧着整齊的白牙,朝她微笑着。這時,《遊園》已經唱起。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聽到這兒的時候,錢夫人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看到蔣碧月和程參謀,她眼前開始出現十年前那場宴會,也是這般。
明知道練嗓子的人,是不能喝酒的。月月紅卻端着花雕酒前來敬酒,不喝卻說到底不賞臉。連錢夫人中意的鄭彥青也來跟着月月紅搗亂,她是他的人,他卻不知憐惜她,跟着月月紅胡鬧。
沒亂裡春情難遣
蓦地裡懷人幽怨
則為俺生小婵娟
棟名門一例一例裡神仙眷
甚良緣把青春抛的遠
俺的睡情誰見
笛聲越來越低沉,越來越凄咽,杜麗娘快要入夢了,柳夢梅也該上場了。錢夫人已經墜入舊夢,在“驚夢”中,與她的柳夢梅在心理上幽會了一次。
錢夫人與鄭彥青的私通在錢夫人的意識中重演,但是作者并沒有直接描寫,而是用一些具有象征意義的詞語組成片段。看似混亂毫無邏輯,卻是自然順暢、适當确切。
……他的馬是白的,路也是白的,樹幹子也是白的,他那匹馬在猛烈的太陽底下照的發了亮……他那匹白馬在桦樹林裡奔跑起來,活像一頭麥稈叢中亂竄的白兔兒。太陽照在馬背上,蒸出了一縷縷的白煙來。一匹白的。一匹黑的——兩匹馬都在淌着汗。而他身上卻沾滿了觸鼻的馬汗。他的眉毛變得碧青,眼睛像兩團燒着了的黑火,汗珠子一行行從他的額上流到他鮮紅的顴上來。太陽,我叫道。太陽照得人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那些樹幹子,又白淨,又細滑,一層層樹皮都卸掉了,露出裡面赤裸裸的嫩肉來……
這麼一大節文字,基本上每一句都有象征意義,字裡行間充滿着熾熱、渴望與狂喜。這段是錢夫人的意識流,之所以用這麼一段頗有詩意的想象,是為了襯托錢夫人的性情。錢夫人是一個正派的人,在她清醒時,她是不會允許自己做這方面的遐想。隻有在意識模糊,理智退去,她才允許自己有些許的幻想。
她的性幻想又是富有詩情畫意,沒有粗鄙可言的。這說明錢夫人是一個保守的女人,對于性她是忽略的,壓抑的,平時想都不敢想的,隻能借助“驚夢”以象征性片段大膽的暴露出來。
人生在世如春夢,夢終究會醒
夢再好也有醒的時候。蔣碧月那一句“五阿姐,該是你‘驚夢’的時候了”,雖說是提醒錢夫人,該輪到她唱《驚夢》部分,但也在暗示錢夫人,你的夢該醒了。
錢夫人用力甩開蔣碧月的雙手,嗄聲說道,“我的嗓子啞了。”她覺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湧到頭上來了似的,兩腮滾熱,喉頭好像讓刀片猛割了一下,一陣陣的刺痛起來。
窦夫人便安排餘參軍長來壓軸,原先起哄要聽錢夫人唱戲的衆人也不是真的要聽她唱,又各自散去。夢醒後的世界,是冷酷無情的。
在藍玉田未嫁人時,瞎子師娘曾對她說:
“五姑娘,你們這種人隻有嫁給年紀大的,當女兒一般疼惜算了。年輕的,哪裡靠得住?榮華富貴你是享定了,藍田玉,隻可以你長錯了一根骨頭,也是你前世的冤孽!”
瞎子師娘的話隻對了一半,年輕的确實靠不住,鄭彥青不就被月月紅搶走了,但是嫁給年紀大的,當女兒一般疼惜算就靠得住嗎?沒有身心交彙,又怎能算活過一次?
有時,長錯了一根骨頭,也不是什麼壞事。它讓你真真正正的活了那麼一次,若幹年後,再次回想起這段冤孽,那真是,人生在世如春夢,且自開懷飲幾盅!
夢醒後,人生仍要走下去
我們在這短短幾個小時内,跟着錢夫人走完了她這一生。從錢夫人的“意識流”中,我們知道她隻活了一次,就是跟鄭彥青私通那一次。
宴會結束時,窦夫人問錢夫人,許久未到台北了,感覺怎樣?錢夫人回道,變了好多,起了好多高樓大廈。
在那一刻,錢夫人應該想跟窦夫人說,是啊,變了好多,錢将軍死了,鄭彥青跑了,瞎子師娘說的“享定了榮華富貴”也不在了(錢夫人是搭乘出租車參加宴會),就連隻活一次的感慨也隻能在夢裡表露。
最終隻說出了變了好多。小說也到此戛然而止。
這一刻,錢夫人是真的夢醒了,回到現實中來,她仍然是那個正經的守寡的錢夫人,生活仍然按照現有的軌迹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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