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丹陽

編輯：語境

來源：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是不可能打工的。” 2016年第四次因盜竊罪被捕時，周立齊說道。此時，他一隻手被铐在窗戶的欄杆上，蓄着八字胡，頭發蓬松而淩亂。

當被問及在看守所的感受時，周立齊更是脫口而出道：“我大年三十晚上都不回（家）去。看守所裡面比家裡的感覺好多了，裡面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超喜歡在裡面。”

時隔四年，這個男人出獄了。

“感覺像是做場夢一樣，第一時間想回家看看父母。” 被問及出來後最想做什麼，周立齊如此說道。幾年的監獄生活改變了他對家的看法。

沒有變的，是他内心對自由的向往。

“不打工，肯定啊。” 當紅星新聞的記者告訴周立齊，有30多家網紅、直播公司競相與他簽約，甚至有一家網紅公司的老闆開着豪車來監獄門口等他時，他還是堅定地說不打工。“你跟他簽約，你就是他的工人。什麼都是别人說了算，一點自由都沒有。”

好不容易重獲“自由”，周立齊希望能在家種地務農。

“你想種多少種多少，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01

誰“炒紅”了竊格瓦拉？

剛出獄的周立齊還不知道，早在四年前他就憑借那段“語出驚人”的采訪視頻紅遍了互聯網。網友們因為他長得與阿根廷革命家“切格瓦拉”很像，戲稱他為“竊格瓦拉”。

他的經典語錄，也被廣大網友争相模仿造句。

“改代碼是不可能改的，這輩子不可能改代碼的。”

“結婚是不可能結婚的，這輩子不可能結婚的。”

“減肥是不可能減的，這輩子不可能減肥的。”

B站鬼畜區關于竊格瓦拉的二次創作，也花樣百出。“體面”、“勵志”、“精神領袖”等詞，成為了形容他的标簽。

就連詩詞創作、自傳小說、音樂填詞等領域，也出現了竊格瓦拉的身影。

更不用提火遍大江南北的表情包。

随便在大街上走一走，“此處禁止停車”的标牌上都有竊格瓦拉的大頭像。

最神奇的是，在他入獄的四年時間裡，互聯網并沒有将其遺忘。

時不時的，總會有人提起他。

知乎上，與竊格瓦拉相關的提問約有200個。“有什麼信息量很大的短視頻？”、“那些活得很潇灑随性的人，後來怎麼樣了？”、“什麼是過度解讀”等常規問題中，頻頻出現以竊格瓦拉舉例的高贊評價；“帶大家了解竊格瓦拉生活的城市”、“竊格瓦拉傳”、“如何用王家衛的方式說竊格瓦拉的故事”等人物提問也比比皆是；甚至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發帖詢問“竊格瓦拉什麼時候出獄？”

“随着時間的推移，竊格瓦拉雖然入獄，但是他的内核思想卻開始在其他領域逐步顯露，甚至發揚光大。” 一個近5000贊的知乎回答裡，作者将竊格瓦拉與中年人“被迫式的精神堕落”聯系在一起，稱其為“先知一樣的人物”。

竊格瓦拉在獄中“享受”生活，網友們卻為他未來的人生操碎了心。

有人擔憂“竊格瓦拉進監獄是不是就毀了？”；也有人好奇南甯市未來的電瓶車命運，“竊格瓦拉即将出獄，電瓶的江湖又将怎樣？！”；更有人表示“我想找竊格瓦拉一起創業，你們有什麼好的建議嗎？另外怎麼找到他？”；兩年前，還有人提出“竊格瓦拉如果開直播，當網紅會不會很火？會不會有平台主動簽約他？”

竊格瓦拉也是媒體的“寵兒”。

早在三月底四月初，就有衆多自媒體報道“竊格瓦拉即将出獄”，像是為其“歸來”造勢一樣。4月18日當天，有關他的報道鋪天蓋般出現在各大互聯網平台，“這輩子不可能打工男子将被重點關注”迅速登上了微博熱搜榜，相關話題閱讀量超過7億。

“這反映了我們新聞媒體的一種獵奇取向，記者不是從典型人物中挖掘對社會的正向意義，而是截取放大他們荒誕的、離經叛道的言語，蓄意引發群體的哄笑與嘲諷。” 三表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在媒體與網友的合謀下，獵奇淩駕于新聞價值與公共價值之上。

“将犯罪行為娛樂化、段子化便大行其道。”

B站的吃瓜網友們得知竊格瓦拉一出獄就被衆多網紅公司競價簽約，價高者達到1500萬之後，也開始了群體性的視頻創作。短短幾天，相關視頻數量就有1000條之多。

B站近期關于竊格瓦拉的視頻，搜索結果有50頁，每頁20個視頻

本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慣偷”，卻因為幾句“俏皮話”被媒體鏡頭放大後，借助互聯網的傳播力量火得一塌糊塗。而無數段子手與神剪輯的二次創作、社媒大V的“深度解讀”、資本在背後的推波助瀾，更一步步讓竊格瓦拉成為了炙手可熱的網紅。

在“炒紅”竊格瓦拉的過程中，大多數人都是其中一片“雪花”。

02

竊格瓦拉背後的“周立齊”

而正當紅的“竊格瓦拉”背後，其實是一個普通男人“周立齊”略顯荒誕的人生。

周立齊父母住在廣西南甯三十公裡外的一個小村子裡。早年間他們的日子還算富裕，是村子裡第二個擁有電視機的家庭。然而周立齊的父親認為多子多福，接連生了6個孩子，生活的重擔壓得這個普通的農村家庭喘不過氣來。

周立齊的家/圖源：網易新聞

在周立齊大姐周虹的印象裡，周立齊十分聰明，動手能力很強。過去家裡有台收音機，也沒人教他，周立齊自己就能琢磨明白怎麼拆卸，又如何重新組裝好。

但家裡孩子多，父母忙于做工養家，并沒有時間關注周立齊的成長。

大多時候，嚴厲的父親用辱罵、威脅、責打來教育孩子，“沒有時間管，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是他多次對周立齊說的一句話。周虹也記得，她13歲時因為想用自己賺的錢買衛生巾，但父親覺得她浪費而打罵了她一頓。

因為貧窮，家裡的幾個孩子都被迫早早辍學，外出務工。

“9歲那年，我爸就不想讓我再讀書了，我不聽，偷偷拿走了存放在奶奶那裡的米錢，自己報名上學。後來被爸爸發現，我們就大吵了一架。” 周虹在接受潇湘晨報采訪時說道，而周立齊也在小學三年級離開了學校。

自此，他開始行走江湖。

沒有了學校和家庭的“束縛”，周立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他結識了很多社會人士，與新朋友社交需要一定的花銷，但常規打工所得的收入無法支撐他無度的支出，與生俱來的動手能力就變成了高超的偷竊技術。

周立齊還曾以此為傲，宣揚自己偷的電瓶車不下1000輛，被南甯人稱為“電瓶車終結者”。

他在追求“掙快錢”與“法外自由”的路上越走越遠，成為了一個偷竊慣犯，屢屢入獄。

隻是周立齊的家人沒想到，他不過腦子說出來的話，就這麼在電視台播出來，還引發了如此大的網絡效應。

“一點也不好笑，内心愧疚。”看了弟弟走紅的視頻，周虹很難過。

她說如果自己能好好帶着弟弟，他現在也不會走這條路。在兄弟幾個裡面，周立齊個子最高，對朋友也最講義氣，還因此交過一個漂亮的女朋友。

“可惜他被一個外地的年輕人帶壞，就混去了。不懂得珍惜，對象也沒談成。”

對于當網紅、做直播，周虹知之甚少。

提到周立齊未來的人生計劃，她表示隻要他能重新做人，找一份事做，腳踏實地的生活就好。

周立齊出獄，警察希望他能踏實地享受人生/圖源：網易新聞

4月18日當天，由于警方提前告知周虹疫情期間避免人員聚集，家裡隻安排了小弟去接周立齊。見面後他提到想盡快見到父母，已80多歲的父親年老體弱，這兩天有些喘不過氣住院了。母親則常年神智不清，沒有能力操持家事。

周虹今年就快50歲了，重獲新生的周立齊36歲。

“我不擅長講這些，親情這個詞對我而言有點生硬。” 周虹說她們的家不太像個家，記憶裡沒有其樂融融的時候。

“我們沒照過全家福，一家人也沒建微信群，沒事誰都不主動聯系誰。”

03

重新做人的“竊格瓦拉”，為什麼不能當網紅？

随着輿論的發酵，周立齊的哥哥上傳了一條短視頻，聲稱“将通過官方唯一平台攀輝影視，發布弟弟周立齊的所有視頻”。

圖源：深圳方遠

網絡上炸開了鍋，所有人都以為周立齊簽約了。

事實并非如此。

4月21日，周立齊再次向媒體聲明，他已經拒絕了所有網紅公司的簽約邀請。

圖源：微博截圖

但這讓他變得更紅了，輿論開始一邊倒地贊揚他的決定。

“如果周某人就這麼按部就班的拿幾百萬，簽下一個平台走上網紅之路，那這個故事也就這麼回事兒了，但采訪視頻裡，他幽默感沒有消失的同時，身上還帶着一種現代人求之不得的，怪物一樣的豁達！” 知乎網友陶韻在“怎麼看待出獄的竊格瓦拉遭直播平台簽約”一問下答道，獲贊1.2萬。

“盜賊的信念也可以貫徹始終啊。害，我不如他。” 知乎網友“一隻小牌九”也表示敬意。

“竊格瓦拉深得曹學真谛，鄙視了西二旗做題家們996擠地鐵的生活，拒絕為資本家奉獻剩餘價值，甯願回到農村，靠自己的雙手努力過上皮卡牛排大house的生活。” 也有人以戲谑地方式，肯定他的選擇。

但抖音、快手、微博、B站等互聯網平台國民普及度如此之高，竊格瓦拉從學會使用智能手機，到适應移動網絡，再到接觸短視頻直播平台，也僅是時間問題而已。

即便沒有網紅公司的包裝與運營，某一天通過互聯網重新出現在衆人視野中的竊格瓦拉，會不火嗎？

這又回到那個頗具争議的問題：竊格瓦拉能不能做網紅？

很多人說不能。

“竊格瓦拉8年撬走1000輛電瓶車，這1000個人沒有發聲的渠道，隻能眼看着他走上人生巅峰，出獄當天就有直播平台堵門，現場就提出200萬簽約，你覺得公平嗎？”

“真是太幽默了，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一線的抗疫人員在前線加班加點起早貪黑，一個月也才補貼幾百上千元不等，一個慣犯出獄後資本吹一波能年前成百上千萬？”

但網絡中也出現了一些不同的聲音。

“我隻想說一句，如果他成為網紅是帶給大家正能量，教大家一些防範措施順帶銷貨，這樣的人會不會被大衆所接受呢？” 部分網友認為，竊格瓦拉通過直播向群衆普及防盜知識，也是一種為社會做貢獻的行為，對個人和直播平台都有利。

更有網友抛出靈魂一問：出獄的人就沒有重新做人的機會嗎？網紅不也是一份正經工作嗎？

答案毋庸置疑：有機會，是正經工作。

“重新做人後正經工作”在國内外均有先例。

在國内，憑借一句“必須喝大力，大力出奇迹”而走紅的趙金龍（人稱大力哥），也曾因搶劫入獄。出獄後，他并沒有“過氣”，簽約了某傳媒公司後，靠短視頻和直播在快手上積累了60多萬粉絲，月收入超過兩萬元。

在海外，美國人傑裡米·米克斯在2014年曾因非法持有武器、在街頭實施恐怖活動等罪名被加州警方起訴入獄，而當他的入獄照片被傳到網上後，因本人長相太帥氣而迅速成為網絡紅人，很多網友認為他應該當模特。

傑裡米·米克斯

兩年後，傑裡米出獄。果然如網友所願，簽約了經紀公司，開啟了他的模特生涯。

自由選擇事業與人生發展方向沒有錯，但值得輿論當事人們思考的是：出于什麼樣的初衷做網紅？成為網紅後，想實現怎樣的社會價值？在短視頻直播行業競争白熾化的當下，屬于自己持續的内容生産力與競争力是什麼？當自身的熱度消耗殆盡後，又該何去何從呢？

關于這些，周立齊想的很清楚。

他甯可回家種地，也不給别人打工。

當衆人嘲笑他、唱衰他、消費他、安排他時，他卻轉身留給世界一個背影。

像是在說，“你們這些打工的，好像一條狗啊。”

不過，故事會有反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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