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王萬春 廖豔 熊強
實習生 朱怡欣 張若涵
15頭野象一路向北,其實早已有了苗頭,隻是這一次它們遷徙的“最北”——距離它們原本的栖息地西雙版納勐養子保護區400餘公裡,距離昆明城區約100公裡,這讓它們愈加接近人類聚集的城鎮生活圈。
據央視新聞,在峨山縣逗留6天的亞洲象群于5月29日19時前後在六龍公路附近被發現,象群已進入玉溪市紅塔區。5月29日,雲南省林草局發布消息稱,接下來将對北上的象群進行“勸返”,将采取多種措施防止象群北遷,逐步返回普洱或西雙版納原栖息地。
雲南省森林消防總隊無人機搜索小組正在搜索隐沒在山林裡的野象。本文圖片除署名外均由澎湃新聞記者 王萬春 攝
因象群中一頭小象鼻子曾受傷,該象群被稱為“斷鼻家族”。
一名多年追蹤亞洲象的專家向澎湃新聞分析,多年前他們發現亞洲象無序的遷徙對人和象都會帶來巨大危害。
一路向北的15頭野象,白天就休息在對面的山林裡。
該專家指出,此次一路向北的“斷鼻家族”15頭野象原本栖息在西雙版納州勐養保護區,2020年3月開始向北遷徙。去年年底時,象群跑到普洱市思茅區,出現遷徙苗頭,繼而跑到景谷縣,随後在景谷縣跟甯洱縣之間來回徘徊,當時是“勸返”的最佳處置時機,可惜錯過了,然後野象群到磨黑鎮、墨江縣、玉溪市元江縣,一路北上。
“斷鼻家族”的栖息地
“15頭野象一路北遷,已臨近昆明”,5月29日淩晨,新華社發布了這一消息,這意味着這群野象距離它們原本的栖息地——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勐養子保護區已400餘公裡。
勐養子保護區在官方的宣傳資料中被稱為亞洲象的天堂。公開資料顯示,亞洲象在我國主要分布在雲南西雙版納、普洱、臨滄3個州市,數量僅約300頭,而整個西雙版納270餘頭野象,勐養子保護區範圍及周邊就有90餘頭野象,包括此次北上的“斷鼻家族”在内,占了整個西雙版納的三分之一。
然而,勐養子保護區也是景洪市範圍内人象沖突比較集中的地點。澎湃新聞此前報道,勐養子保護區象群頻繁進村覓食,釀成人象沖突,甚至緻人死亡,為了緩解沖突,2017年7月20日,中國首個亞洲象防護欄試點村寨項目由保護區官護局啟動,在景洪市大渡崗鄉關坪村三六隊和香煙箐兩個村小組共計投入172萬元,建成了總長1350米的圍欄,将地理位置特殊的村民家圈了起來,防止大象進村入戶。針對野象進村覓食和此次“斷鼻家族”一路北上,北京師範大學生态學教授張立向澎湃新聞分析說,近20年,亞洲象栖息地面積縮減嚴重,由2000年的3,816.02 km2減少為當前的2,263.54 km2,減少了1,552.48 km2(即40%);此外,相比于2000年的亞洲象栖息地,2018年栖息地更加破碎化、分布更加離散、人為幹擾嚴重、連續性更差。他認為,栖息地面積的減少及質量的下降可能加重人象沖突。這是亞洲象從西雙版納向外擴散遷徙的根源。
西雙版納野象谷的野象。
此前,張立在接受《光明日報》采訪時表示,在旱季食物短缺和栖息空間被壓縮等外部壓力下,大象會被迫外出尋找新的栖息地,邊走邊試探,如果沒有找到合适的新居住點,它們可能還會回來,如果發現适宜栖息地,可能就長期逗留。“如果勐養保護區範圍内9.6%的原生熱帶雨林植被用來種植橡膠和茶葉,那麼在帶來經濟效益的同時,會影響生态系統的健全度,對亞洲象保護影響尤大,将使生态系統服務價值減少30%~40%。”
5月23日,《光明日報》報道稱,20世紀60年代起,為了國家經濟建設的需要,西雙版納當地推廣橡膠種植,割裂了原有的植被版圖。近年來,當地橡膠種植面積穩定,但茶樹種植面積有所增加,以溝谷雨林為主要活動區的亞洲象的适宜栖息地進一步減少。“人類大型的工程開發加劇了大象栖息地的島嶼化。不同群體間基因交流受阻,近親繁殖導緻的種群衰退問題凸顯。傳統上人與大象之間的緩沖帶逐漸消失,大象遭遇人類的幾率自然大大增加。”張立說。
北遷路線圖
這不是“斷鼻家族”第一次北遷。
2020年3月,16頭野象從西雙版納勐養子保護區出發。同年7月,普洱市首次監測到16頭野象,野象在思茅區南屏鎮大開河村造成1人死亡。
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局科學研究所高級工程師王巧燕此前向澎湃新聞介紹,根據亞洲象的習性,野象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起初都是溫順的,但是人為的驅趕、驚吓,使得野象性情大變,“本來驚吓過一次還好,有個緩沖期,再接着驚吓就不行了,野象就敵對了。”
王巧燕舉例,在無人機監控跟蹤時,山林外的象,聽一下,然後用象鼻卷着樹枝拍打無人機,但山林裡剛出來的象群,見到無人機“嚯”一下全跑了,“象還是會避免跟人接觸的。但獨象,尤其是發情的公象,往往是最危險、最具攻擊性的。”
同年12月,北上的“斷鼻家族”到達普洱市墨江縣,并生下一頭“象寶寶”,野象群數量增加到17頭。
2021年4月16日,17頭野象北上進入玉溪市元江縣覓食;4月24日晚,其中2頭象返回普洱市墨江縣境内,并找到其它象群;5月16日淩晨,其餘15頭野象進入紅河州石屏縣寶秀鎮,該象群由成年雌象6頭、雄象3頭、亞成體象3頭、幼象3頭組成。
一頭奔跑的小象,它把土用鼻子蓋在身上是為了防止蚊蟲叮咬。羅愛東 攝
王巧燕介紹,剛出生0—1歲的幼象,可以在母象的肚子底下自由地穿梭;2—3歲的小象跟母象的前腿并高;3—5歲的時候,小象的身高到母象前腿以上至成年象耳朵處;15歲的時候頭部到成年象肩膀左右,以後都算是成年象了;他們的平均壽命65歲,也有年齡高達九旬的老象。
王巧燕表示,亞洲象很多方面跟人一樣,比如它們是家族式群居,但象群并不一定是一個家族,有時候兩個家族合并在一起,帶頭的母象相互幫忙照料它們的孩子。它們的世界裡沿襲着母系氏族的統治體制,分工明确。在野外取食時,幼象特别受到象群的照顧,不僅受母象保護,它的哥哥、姐姐都會幫它,它們的食材包括玉米、水稻、甘蔗、各種水果等100多種。年長的母象帶領象群在覓食、遷徙的過程中呈“一”字形列隊,左右有護衛的成年象,中間都是被保護的小象,最後還有一頭警戒的大象,“警戒象一般與象群拉開了距離,一旦有情況,會向象群嘶鳴、踩踏地面發出警告。”
西雙版納野象谷的野象。
5月24日20時,15頭野象遷徙到玉溪市峨山縣,在大維堵村一帶活動。其中,1頭年幼的小象因當天覓食了約200斤酒糟,“醉倒”在大維堵小寨組,睡過頭後脫離了象群。
此次前線跟蹤檢測野象的工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小象“醉倒”後有專家評估将其活捕,因為象群會尋覓走失的小象,這會威脅到沿途居民的生命财産安全,評估後認為風險系數過高,遂放棄。25日22時許,“醉酒”走失的小象,被帶領象群的母象找到,小象入隊後,一行15頭大象一起進入峨山縣陽進房老村;26日19時許,象群進入峨山縣雙江街道。
5月27日17時05分,象群進入峨山縣第一中學西側,直線距離不到400米,當晚象群經過縣城。
5月29日,野象群進入縣城北側山林地,追蹤觀察難度加大,雲南省森林消防總隊無人機搜索小組持續用無人機對象群實施跟蹤。
目前,15頭野象離昆明市城區約100公裡。
據雲南發布通報稱,從2021年4月16日至5月27日,該象群在元江縣、石屏縣共肇事412起,直接破壞農作物842畝,初步估計直接經濟損失近680萬元,沒有人員傷亡。
接下來将“勸返”
5月29日,雲南省林草局發布消息稱,下一步省林草局、國家林草局亞洲象研究中心、玉溪市林草局、峨山縣政府和相關部門将繼續全力監測、防控,加強現場指導,做好安全防控工作,确保人民群衆生命安全,并将采取多種措施防止象群北遷,使象群逐步返回普洱或西雙版納原栖息地。
雲南一名追蹤亞洲象多年的專家向澎湃新聞分析,曾有“勸返”的最佳時機被錯過。他稱,2020年“斷鼻家族”從勐養子保護區出發時就有了遷徙的苗頭,随後跑到景谷縣,到達景谷縣後,在景谷和甯洱之間南北徘徊,此時應該是“勸返”的最佳時機,“老百姓不斷驅趕,它們無處可去”。
該專家指出,經他們多年觀察發現,野象無序的遷徙對人和象來說,都會帶來巨大的危害,在野象出現北上的苗頭時,就應該适當地人為幹預,讓他們返回原本的栖息地。
該專家分析,勐養子保護區150萬畝,東西兩頭足夠寬大,能滿足區内象群的活動和覓食,如把勐養子保護區圈起來一部分,可以防止保護區内的野象向外擴散遷徙。
該專家建議,勐養子保護區本來就有野象的食物,再人工投喂一點,既不會傷到人,在管理上也是事半功倍,周邊幾個寨子還會變成大象的“牧民”,旁邊就是野象谷,可以進行類似觀象的高端旅遊。
他認為,回歸栖息地是處置象群失控的最好辦法。若無人為幹預,象群繼續向北就是昆明,往左是新平縣,向右前方是通海縣和玉溪市區,如果象群到達通海縣城和玉溪紅塔區就很糟糕,因為這一片屬于平壩,都是村民菜地,“野象沒有吃的,會帶來巨大損失,吃不了多少,更多地是會被踩踏糟蹋。”
景洪市勐養子保護區内,地理特殊人家安裝了防象護欄。
上述專家認為,既然要“勸返”,長達400餘公裡的路途應該有完整的方案。須由林草部門牽頭,跟玉溪當地市縣政府部門一道,采取分步走的人為幹預辦法,若沒有經驗可以抽調西雙版納的專業人士,西雙版納在此方面有成功經驗,曾把抵達勐臘的五六頭野象麻醉後成功運送到勐海。比如,前面要有意識地投喂甘蔗等食物,後面可以使用震爆彈、鞭炮等适度地驅趕,空中還需無人機監測,“若隻想把象群圍困在山上,那是困不住的,冬天那邊的氣溫也不适宜象群栖息,它們終究是要回歸的。”
上述專家指出,象群回歸西雙版納勐養子保護區的線路有兩條。其中一條是原路返回後順着江城至小黑江的線路,另外普洱市思茅區西邊也有條線路,兩條線均可到達勐養子保護區。“别看它們北上遷徙這麼長時間,但400多公裡,如果順利的話象群在20天左右就可到達勐養。”該長期跟蹤觀察象群的專家說。
來源: 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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