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以《聊齋》有“雙璧”,曰:《畫皮》、《畫壁》。畫中之壁者,“拈花微笑,櫻唇欲動,煙波将流”,然畫中人,終幻也;以畫為皮者,“面翠色,齒如鋸。鋪人皮于榻上,紙筆而彩繪之……披于身,遂化為女子”,雖金玉其表,而人心若敗絮,喻俗世之真也。《聊齋》素善以筆飾人世間,眼雖見之怪者而讀之非覺怪,以諷世之怪相也。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言:“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忘為異類,而又偶見鹘突,知複非人”。此語論《聊齋》一書中“靈異”之處,皆觸及人之“情”,故以為“真”,而幻生幻滅之際,又始知曉書中之“幻”。筆者言:《聊齋》以其獨特的叙述方式,呈現了一個“颠倒”的小說文本,以虛構行文方式下的“幻”揭開世俗“真”之态,又以小說文本暴露的“真”的内涵,呼應“幻”之價值取向,從而達到人世間之“真”的結構,在舊的意義消解之後,從而重塑一個全新的人世間,也就是蒲松齡所見的世界本質。
畫中人
筆者以《畫皮》、《畫壁》二篇并論述,在于此二篇都較好體現魯迅“忘為異類”之評語,無論是是畫壁美人,還是畫皮美人,荒誕手法在小說的運用都較好地呈現了一種寓言性,和現實高度契合:人們在欣賞一種鬼狐之藝術同時,又能反之洞察自身,引起思考。其次,也正是由于這種高度的“寓言性”,從而使得叙述文本總是介于虛構和現實之間,形成一種獨特的魅力。故筆者将《畫皮》《畫壁》一同分析,如下——
一、論“幻”之叙述:再次提及魯迅先生對于《聊齋》一書的看法,以高超小說叙述手法,使得人能夠在體會到“情”之際,絲毫感覺不到故事之“奇異”,這其實首先得益于叙述方式,通過“幻”之文本的叙述,導緻小說荒誕的情節得以發展,這才能有文本内涵的闡發。筆者以為,這種“幻”的叙述表達,主要原因得自于三個方面:現實和虛構、自我意識、叙述時間
1、現實和虛構的模糊界限
首先在《畫壁》之中,現實世界和虛構世界的物化載體——“畫壁”,作為了溝通兩個世界的橋梁,然而有意思的是,這兩個世界似乎沒有太大的差别,在原文中是這樣子描寫:“身乎飄飄,如架雲霧,已到壁上。見殿閣重重,非複人間。”于是,從這裡開始,人走入了虛構世界。當然書中說“非複人間”,但是歸根結底,還是人間的理想化——“人間仙境”。所以,在《畫壁》一文中,現實世界和虛構世界具有一定的雷同性,這主要表現在:現實中的人,走到虛構世界,虛構世界是現實世界升華,所以,人在“幻”之中,而非“真”,但是又始終逃脫不了現實世界的投射,因為這個虛構世界是以現實世界為基礎的。所以,現實和虛構,似乎界限混雜在了一起。
反觀《畫皮》也是如此,他遺颠倒的現實事實,來制造叙述的“幻”。從王生“明明麗人,何至為妖”自信到“披人皮于榻上,執彩筆而繪之”恐懼,虛構,以颠覆現實的認識,來達到一種“幻”,這種“幻”,是針對現實真理而言,當真理被推翻之後,現實意義的存在在何方?而這種追問也導緻我們的進一步思考。
這種模糊的界限,作用就在于,提供了一種叙述的環境。
蒲松齡
2、自我意識
當然現實和虛構的終會化作意識,人,是小說中至關重要的因素。在《畫壁》和《畫皮》之中,“幻”之叙述的完成,總是借助人對于事情的看不清,筆者在這裡稱呼為“迷”。《畫壁》一文之中,王生被魅惑與畫皮美人之貌,似乎按照現實來說,此美人最多被“疑為媵妾”,然而殊不知為一“獰鬼”,在這裡,人,是一種被表象所迷惑的狀态,成為“幻”之情節得以出現的主觀條件。此外,人,自己還存在自身的假象,王生面以“卿何憂愁”問美人,實則心懷鬼胎,現實世界之中,人多了一分虛僞,複雜性之後,再看在對比被現象所“迷”的樣子,對比更加強烈。這種關系是:人 虛僞=現實之人,現實之人 迷=幻,幻 現實=混淆界限。在《畫壁》一文之中,這種自我意識的主導作用,主要體現在走出環境之後,問旁邊老僧人,為何如此,老僧人回答,幻由人生。在這樣子的情節發展中:人從現實走入畫壁。在畫壁之中,走出問老僧,不信老僧真言。人以自我意識的為主導,始終不信自己所經曆的為虛幻,而将真理放置一邊。也是同樣的道理。
三層的叙述層次,自我意識是不可缺少的環節
畫皮之妖
3、叙述時間
蒲松齡讓“幻”使人信以為真,同時又讓人意識這是一個虛幻的故事,起到着這種藝術效果,便在于對于小說中時間的把控。上述已經叙述了幻境如何起到效果的,那麼這節講講幻境如何被人呢意識到。在《畫壁》一文之中,主人公有三人:孟生,朱生,和老僧,朱生在幻境之中,孟生多次詢問老僧去了哪裡,可見,叙述的時間,虛幻和現實兩個世界是同時進行的,在這樣子的一個反差之中,使得我們意識到“幻境”之存在。《畫皮》一文較為不明顯,但是還是做到了畫龍點睛之妙用,文末王生被救活,言:“恍惚若夢,但覺心隐痛耳”。其妻子救下的王生的一系列過程,在王生這裡的時間不過是如一場夢。這樣,叙述的幻境又再一次消失了。
二、論“真”之喻《聊齋》此兩篇,《畫皮》與《畫壁》,都以“畫”為喻,意在諷刺人世之虛假,一主内心,畫皮美人是也,二主外界,幻由心生,心邪者當如是。筆者解析此二片,發現蒲松齡《聊齋》筆下,美人,似乎有一個共同的指向——食色,性也,而此二篇又以突變的情節、物象所具有的深意,和其他隻是單純的人和鬼狐之間的交際有着很大的區别。
1、固定的人物的隐喻意義:
此兩篇之中都有一些固定不變的人物,看似可以随意替換成一個婦女、老人,甚至是小孩,但是仔細探究,則另有深意,蒲松齡之小說,完全是一篇由隐喻構成的小說:首先,在《畫壁》之中,人物為僧人,我們仔細留意發現,僧人雖然一直處于“打坐”的狀态,但是和兩人主人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從見到“内一垂髫者”到出來時候,看見“不複垂髫”,由老僧道出:幻由心生。我們仔細一想,僧人,其實比喻那些沒有被幻所迷惑的高人,在小說情節的裡的出現,其實是作為“真”一直存在,于“幻”并存,大有真相一直在,而人不知,被迷惑的巧妙之用處。《畫皮》一篇也是如此,最後救助王生活過來的人,竟然是一個瘋子,而且所做的言行,即使在今天開來也不能符合我們的标準,但是卻在暗地裡符合蒲松齡的另一個标準——違背,違背了封建的道德秩序,“人盡夫也”此類話,作為對于固有觀點的破除,在此基礎之上,才能達到對于人“幻”之執迷不悟的破除。
僧人
2、變化的人物關系的隐喻意義:
在此兩篇之中,人物都對于文本所體現出來的哲理,具有一定的态度轉變,如在《畫壁》之中,“朱氣結而不揚,孟心駭歎而無主”,兩人的表現從最初的被畫中人所迷惑,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而二人又因為自身原因走上不同的道路:朱進入幻境,孟在現實。所以二人出來,也是對于這件奇異的事情的态度有所不同。其實,他們分别代表了兩種人,一種執迷不悟,一種方見真知,世間芸芸衆生,何嘗不是如此?兩人所體現的,是一個複雜社會會兩極的縮影。在《畫皮》中也是如此,從最初的以為美人——識出鬼怪——恐懼美人,這一系列的關系變化,可以洞穿世俗的态度,追求表面現象的美好,但是殊不知其中的陷阱。
3、“幻”與“真”的關系下的隐喻
除了從動态和靜态的角度的故事内看小說的隐喻意義,還可以從小說的外部看,對比兩篇,以前文多得出的結論:“幻”和“真”之間的關系。我們發現,他們之間的共同特征——一個人世的縮影。無論是《畫皮》中和“畫皮”美人之間的關系的變化,還是《畫壁》之中畫中世界的認識,都是這個世界人們在追求真理時候,人心被各種欲望所蒙蔽的文學形象化。這也真是蒲松齡的用意之所在。
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