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兒從賣金魚的攤子上挑了一隻熊貓兔,黑眼圈、黑耳朵、白身子,蜷起來沒有拳頭大,取名邦邦。
當年裝阿咪來的籠子鐵絲的間距太寬,放進去眨眼邦邦就鑽出來,隻好放養。
邦邦的生活真是優哉遊哉,高興了就在客廳的地闆上跳高、狂奔,困了就在沙發前的小地毯豪放地倒頭大睡。
我從沒見一隻兔子能睡得那麼放松。整個身體攤成一攤,伸着不合比例的大腳闆,肚皮朝上。
有一次我看它睡得太沒風度戳了它一下,它毫無反應;我惡作劇地拉住它的前腿,它軟塌塌地被拖了半尺遠,還是毫無反應。
旁邊看着的家人都驚叫說吃啥毒死了吧?我被他們說得吓一跳,拉住耳朵使勁抖了下,它才從睡夢中醒過來,慢慢立起身,半閉着眼睛肆無忌憚地打了個大大的無聲的哈欠。
賣兔子的小販說這是迷你熊貓兔,不會長大,給它吃點蘋果皮之類的就行。當時正是夏天,蘋果少,我操辦夥食的原則是盡量讓吃的人滿意,那時候還不知道有兔子糧,第一想到給它吃的當然是胡蘿蔔。
拿一根胡蘿蔔洗淨晾幹,用刀切薄片,再切成細絲,每根隻有大米粒粗細,插在直徑三厘米左右的果凍瓶子裡。拿一根遞給邦邦,邦邦張開嘴咬一口,咬掉小米粒那麼大一塊。家人說這根本還不會吃東西,肯定養不活。我覺得既然能咬掉,就不會餓死。
把果凍瓶子放在客廳沙發邊邦邦睡覺的地方,頭一天沒發現少,第二天就沒了大半瓶。我以為被誰踢倒灑出來扔掉了,想想家裡并沒有勤快成這樣的人。
留神看了下,發現邦邦隻要清醒就守着果凍瓶子,張嘴咬住一根胡蘿蔔,站起來大幅度地甩頭,把胡蘿蔔拉出來,坐下來細嚼慢咽,一會功夫一根就不見了,再接着去拉下一根,有兩次用力太猛,摔個四腳朝天,爬起來接着啃。
于是切胡蘿蔔成了我日常一項工作,胡蘿蔔越切越粗,邦邦也氣吹般地瘋長。它剛來的時候喜歡在落地書架上“擺造型”,把花花綠綠的書脊做背景,團成毛茸茸的一團一動不動地坐在不足十厘米的架子上,像擺了個精緻的毛絨工藝品。
後來都沒注意它怎麼長的,忽然之間就一尺長了。
女兒在小區門口看到賣邦邦的小販還在賣所謂的“迷你兔”,很氣憤,揚言要帶了邦邦去給他看看。
我有次看攤上沒有顧客,裝作看金魚走過去,指着小籠子裝的幼年邦邦們問:“為什麼我的熊貓兔長那麼大呢?”攤主很認真地問我給它吃什麼了,我說沒别的,就是胡蘿蔔。攤主大聲說:“你給它吃胡蘿蔔它還不長!”
當時邦邦的飯量胡蘿蔔常常供不應求,偶爾吃點青菜根了,我覺得很心虛。給吃胡蘿蔔,還給吃那麼多,還質問攤主為啥迷你兔長大了?趁來人買金魚趕緊走開了。後來回頭想也不對啊,不給它吃豈不是餓着它?再說不是那個品種餓着也得長吧?我不喜歡病态的迷你,甯肯要個健康的大兔子。
長大的邦邦特别愛搞破壞,而且越不讓幹什麼越要幹什麼。咬斷數據線、在書上啃一條小印子,有一次把女兒掉在沙發下的芭比娃娃的鼻子咬掉了,女兒稱它為邪惡的東西,從此失寵于女兒。
它偷偷溜進女兒的房間被發現,女兒大叫媽媽把你的兔子拿走。我家養的寵物最後都成了我的,除了那兩隻短命的倉鼠。
那時候我的貓阿咪還在,雖然不進家門,可是每天到窗台上來吃貓糧。
它吃貓糧喝水,我就用手指摸它的頭,它低聲喵嗚着表示舒服。
有一次阿咪隔着玻璃往房間裡看,正看見邦邦坐在地闆上,阿咪狠狠地閉了下眼睛,好像很後悔看見邦邦。
晚上我做夢阿咪從窗戶跳進家來,興奮地大聲叫着,邦邦細聲細氣地叫它“大王”。
阿咪離家出走前最後一次回家,很大方地裝作沒有看見地闆上的邦邦,咪咪叫着在我褲腿上擦表示親熱,一副這個家是我的的樣子。
邦邦很不安地在附近踟蹰,忽然湊到阿咪旁邊跳起來,吓得阿咪一下轉過去,我趕緊把邦邦關進衛生間。後來阿咪又回到窗台上吃了幾次飯,就忽然不見了。
家人說是物業當做野貓抓走了,那幾天确實小區裡的貓黨都不見了蹤影。
我認為是離家出走。
阿咪很強壯、戒備心也很強,一般人不容易抓到它。我很不安,覺得阿咪的出走可能是因為失寵。
沒有邦邦之前它也過得很不容易,有無數的機會離家出走,它都沒走。甚至被無情地扔出去,還千辛萬苦地找回來,怎麼這次就離家出走了呢?
阿咪不讨家人歡心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它太愛叫,表示興奮、害怕、親熱都用高低軟硬不同的聲音叫,它是我見過的最善于表達的貓。
邦邦就沒有這個缺點,它白白的一團和氣,不言不語的地自己幹壞事,深得家人喜愛,每天主動給邦邦舔食添水。奇怪的是邦邦對養活它的人并不表示親熱,反倒跟我花樣百出地玩,這讓家人不平,也讓我不解。
晚上我躺在沙發上,邦邦跑來找我跟它跑步,就是我在前面走,它亦步亦趨地跟着,高興的時候要在客廳裡跑好幾圈。
它坐在我面前的小地毯邊上,用描着黑眼圈的大眼睛示意我起來跟它玩,我裝作不懂,跟它對着看,它于是擡起前爪做出撓地毯的架勢。
之所以說它隻是作勢,是因為我見過它真撓,動作幅度要大得多。
這招很管用,我趕緊立起身來。邦邦已經在我前面擺出走的架勢,等我走到它前面去,它就跟在我腳後開始走。
它每次的距離都控制得很好,絕不超過去,也絕不讓我落下,正正好好跟在我腳邊。
後來它身體發福,跑兩圈就趴倒休息。夏天地闆上涼快,它肚皮着地,四肢伸開,還微微地氣喘。每次看見它這鬼樣子,我就忍不住罵它笨蛋。
這個笨蛋沒有自知之明,有精神還來找我跑步,強迫晚飯後的我的起來鍛煉。
邦邦膽小,第一次聽見我感冒咳嗽,吓得狠狠用腳拍地恐吓我。一天刮風,吹起了窗簾,它從衛生間直竄出來,一溜煙跑到書房鑽到了沙發底下。
院裡沒有變成停車場的時候,我們帶邦邦出去,在草地上上玩。邦邦總是很興奮,邊跑邊跳,跑遠了,轉身趕緊往回跑。這點它比阿咪強。
阿咪在室外從不認識我。好幾次它坐在窗台上,我在外面看見叫它一聲,吓得它一頭鑽進樹叢裡。
對阿咪來說,我們是家裡的人,隻有在屋子裡它才認識。這讓人不禁懷疑,阿咪是不是因為記住了這個房子,才順便記住了我們。
邦邦顯然在戶外也認識我們,但它跟鄰居也很親熱。誰過來逗它,它并不躲閃,擡起前爪站起來骨碌着大眼睛看人家。
小的時候它隻要看見人就站起來,吃得随時擺在那兒,不需要乞食,應該就是想跟人親熱。那時候它站起來不到三寸高。後來長高了除了淘氣伸頭看茶幾上有啥可以破壞的東西,輕易不站起來。
邦邦會好幾個把戲,比如“頂牛”。紮穩馬步,微低下頭,伸着脖子,這就是頂牛的姿勢,此時我用一根手指抵住它鼻梁的位置稍用力,它就整個身子較上勁往前頂。我松了手指,它也放松。
還有個玩法是鑽空兒,看見我坐在矮凳上,它就找好角度,快速從我兩腳之間竄過。
每次它竄過來,我就急忙用兩腳夾它,夾住了,它狠狠掙紮逃掉;夾不住,它跑過去,繞到後面再從頭開始。
闖過去可能是心裡高興,它一邊小跑,一邊将兩隻長耳朵前後左右地擺幾下,慶祝淘氣成功。
網上說兔子疼了會叫,朋友也說她家的兔子被狗追急了會像小雞一樣叫,邦邦從未叫過,它有它的說話方式。
有次女兒自己玩,發出些亂七八糟的古怪聲響,坐在對面看着她的邦邦就把一隻耳朵朝前幾乎倒在臉上,一隻耳朵朝後,我們都覺得這是表示莫名其妙的意思。
家裡沒人的時候邦邦在衛生間活動,它不知怎麼學會了聽人的腳步響。
它能知道走過來的人是誰,然後采取不同的态度。
女兒曾經追着跺腳吓唬它,所以女兒來了它可能會盡可能縮在牆角;老公來了對它不構成威脅,它隻管幹自己的事,躺着或者喝水吃東西。我每次推開衛生間的門它都站在門口歡迎我,看見我又跑又跳,一副精力旺盛的淘氣相。
邦邦一直光棍一身,從沒見過異性同類。
我有時候很想找個有它族群的地方把它送去,又不确定它會不會有呆在家裡這麼快樂。
号稱迷你兔的它現在也有幾斤體重,萬一遇人不淑成了盤中餐也未可知,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地做個快樂的單身漢好了。
注:邦邦生于2011年六月,于2019年5月28日離開這個世界。它的最後一天是吃着香瓜度過的,直吃到身體僵硬張不開嘴為止。邦邦葬于離家五分鐘的小山上的大松樹下,享年八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