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乍暖還寒。二月的風,我總是抵擋不住它到來的隐痛。
父親故去已經二十七年了。他很少到夢裡來。(後來才知道,夢不到去世的親人,那是他不想打擾你。說明他很為你着想,不托夢說明他過的很好,不想讓你擔心。)偶爾來,也隻是安靜的笑,從不說話。我時常痛悔,那時為何不曾體會父親的憂樂與心境?那雙明澈的眼睛透着那麼重的愛惜,在他重病卧床的日子裡,仍不減那殷殷的舐犢之情!父親走了,我已經無法補贖對他的歉疚!直至今日,父親給予我的種種教誨和啟示,仍能從細微之處,挖掘出珍貴的寶藏來,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啊!
70年代,父親在廣州出差
做夢都沒想到父親走得如此匆忙!1996年正月二十一,住進醫院才短短五天的父親,就被肝癌奪走了他才48歲的生命。
父親走時我在四處奔波籌集藥費,以至于沒能和父親說上最後一句。在趕往醫院的途中,身後突如其來的陣陣寒意似乎預兆父親的離去。正欲推門時,哥哥悲傷的神色阻止了我的前行,哽咽着着對我說:“爸爸走了,冷靜些,不要讓媽媽太傷心!”兄妹二人在醫院走廊盡頭相擁恸哭,病房裡傳來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父親,我敬愛的父親從此和我們陰陽兩隔!許久,我輕輕推開房門:父親消瘦青紫的臉頰裹在花白的頭發裡,眼睛不肯閉上一直睜着,仿佛在等待着什麼?耳邊響起媽媽沙啞的聲音:“梅,和你爸說點什麼,他一直放心不下你!”我永遠無法得知父親臨去時的那份痛苦的牽挂與惦念,永遠無法得知臨去時的那份對親人深深的眷戀和疼愛。跪在床前,撫摸着父親已漸冷卻的臉龐,從來沒有什麼事讓我這般椎心泣血,從來沒有什麼事讓我感到什麼叫絕望什麼叫毫無辦法!痛徹心底眼看親人離去卻無能為力所受的煎熬和砥砺!直待我跟他說了許多安慰的話,讓他放心不要記挂,他才終于肯瞑目逝去。
父親一生正直善良,古道熱腸。年輕時百煉鋼般堅強的性格,炮竹般火爆的脾氣,一聲呵斥就能使全家大小鴉雀無聲,一聲令下無人敢拗。對我兄妹的期望和要求極高,使我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和放松。父親酷愛讀書,酷愛書法。幼時的記憶中,父親帶我兄妹在野嶺墳地遍尋古墓墓碑上的字,拓下、收藏。父親的字清秀飄逸。在他潛移默化的言傳身教之下,也在父親竹鞭的威懾之下,兄妹的字和學業都極有長進,名列前茅,很是讓父親感到欣慰和自豪。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經不住歲月的揉弄,抗不過病魔的侵蝕,曆經坎坷的父親日漸衰弱。他開始用低沉的嗓音柔和地為我兄妹談起他一生中的過失與成功,欲讓我們在其中找到他以往生活裡極其痛苦的經驗。在他彌留的日子裡,他總用慈愛的目光長久的追随我,好象欲鄭重叮囑我什麼,又象估量我是否有獨立生活的能力,準是我愣頭愣腦、沒心沒肺、遇事不冷靜的派頭讓他感到擔憂,他是那麼的愛我,希望我生活得幸福,最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歸宿。果然,父親離去後,我就如斷線的風筝,迷路的孩子,荊棘密布的一路走得跌跌撞撞遍體鱗傷。每每想起父親,便會悲中從來,如果他還活着,他會對現在的我說些什麼?
當父親被緩緩推入火爐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淚随之而洩心随之而去。那一刹間,我感覺自己的血肉之軀和他緊密聯系,而我卻什麼都沒來得及為他做,他就撒手西去!從未溫存細緻地照料父親,還對他心存偏見和不解,而他離開人世時,都沒能看到他無比牽挂的女兒最後一眼!我多麼希望他還活着!這,成為我心裡的一道深淵,無法言語的痛。對父親的痛怨是兒時記憶中母親倦縮牆角哀哀哭泣的場景。父親酒後的責怨咒罵,憤怒地提及不快的往事,他在宣洩他的痛苦卻扭曲了我幼小心靈中本來可親的面目。心情随着父親的斥責聲變得陰晦沉重,過去的就過去了,何苦耿耿于懷?多少次放學回家還沒進屋,就聽到吵罵聲,轉身回到學校爬在桌上悄悄的哭。不覺間,我和父親之間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直至今日才明白,他們那樁舊式的注定悲劇的包辦婚姻。那時,幼小的我又如何能夠理解父母之間複雜的恩怨情結?以及他們各自深藏的痛苦委屈?我又怎能作出評判?無論孰是孰非,我都愛你們,少了你們任何一位,女兒都不存在。而今,父親永遠離去,隻剩下母親形影相吊。吵吵鬧鬧二十二載,似乎已形成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崎岖坎坷的人生路上互相攙扶,一起承受壓在身上的重擔;在不息的勞作中和傷痛饑寒時的相互關懷中,已經默默傳導了愛的搏動。那些患難與共的歲月,縱有口角與不快,可他們都已經習慣了對方存在的日子,那種痛怨便不複存在。即将奔不惑之年的我尚且才能體會父母那時的糾結和恩怨。
待我也為人父母,方體諒父親厚重如山的恩情,深沉似海的苦心。子欲養而親不在!又是元宵,該到墳上給父親亮燈了!把心裡的話和他說說,不知九泉之下的他是否安好?是否仍對他的愛女放心不下?
九十年代,父親在昆明民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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