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個成語叫富貴壽考,意思是說一個人升官發财又長壽,出處源于唐代名将郭子儀。但是,郭子儀畢竟生逢亂世,他的功名就來自平定“安史之亂”。國家陷入戰亂,個人的幸福感也會大大折扣的。
在唐朝詩人中,能擔得起富貴壽考的人,唯有賀知章。
賀知章是越州人,狀元出身,官至秘書谏監、太子賓客,一生仕途順利。他生于貞觀晚期,卒于“開元盛世”,時代的鼎盛與個人的榮耀交相輝映,真是令人羨慕。死時86歲,這在今天也算是高壽了。
天寶三年,賀知章告老還鄉,唐玄宗親筆題詩道别,皇太子攜文武百官送到長安城外,真是非同尋常的禮遇。富貴之極的賀知章踏上了故鄉的土地,寫下了這首傳唱千年的好詩。
《回鄉偶書》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所謂“回鄉偶書”,就是回到家鄉信筆寫下的詩。賀知章36歲中進士,從此離開故鄉,在京城做官為宦。再次歸來,已經86歲高齡,中間是整整半個世紀啊!同一條道路上的一來一回,時間已經過去了50年。這不就是“少小離家老大回”嗎?對于一個耄耋老人,36歲也稱得上是“少小”。
少小離家,老大歸來,不變的是鄉音。即使在京城50年,仍操着口越州的鄉音。鄉音是自己越州人的标記,是自己對越州人身份的深深的認同。
少小離家,老大歸來,變化的是容顔。當年離開時還是風華正茂,如今歸來已經是鬓發蕭疏。
這變與不變背後包含着詩人的忐忑和深情:這麼多年,我從沒有過忘記家鄉,家鄉還能記得我嗎?家鄉還能認出我嗎?
走在通往家鄉的道路上,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風景,詩人撫今追昔,感慨萬千。
正當詩人想着家鄉還能認出自己時,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幾個孩子突然出現在道路上,看着眼生的老翁,他們猜想一定是外鄉人吧,便脫口而問,客人您是從哪來的呀?孩子的信口一問,是那麼天真,那麼輕松,但卻引起詩人的内心情感的波瀾,是那麼複雜,那麼沉重。
自己在京城五十年,都以越州人自居,常有“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傷感。如今回到故鄉,覺得這是落葉歸根,卻被故鄉的新一代當做客人。在京城是越州人,在越州是京城人,融不進的京城,回不去的越州,永遠擺脫不了客人的身份和心态,這不就是古往今來代代遊子的感慨嗎?
這首詩是寫詩人回鄉的感受,顯然詩的主體是詩人自己。但是,詩人卻沒有通篇去寫自己的所見、所感,而是借助了兒童——借兒童的活力襯托自己的衰老;借兒童的歡笑襯托自己的悲哀;借兒童的無心問話襯托自己的無言以對,這就是背面敷粉,更有打動人的力量。全詩在有問無答中戛然而止,卻更餘音袅袅,回味悠長。
50年榮歸故裡,86歲衣錦還鄉,不寫皇恩浩蕩,不寫家鄉變化,不寫家鄉與京城的差異。他就和普通遊子一樣,體味着屬于遊子的複雜心情。借兒童歡樂的一問一筆帶過,不急不緩,含蓄隽永,一切盡在不言中。這就是這首詩的樸素和委婉,這就是賀知章的通達和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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