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從去年的母親節開始,我像往年一樣給老媽送了紅包,她歡歡喜喜地接過,吃晚飯時,卻有點兒失落地拿着手機歎了口氣。
我湊過去看,隻見她的一位老同學在朋友圈裡曬出了女兒送的蛋糕和鮮花,顯然不如我的大紅包來得實在,我媽卻直感歎,這才像是過節的模樣。
雖然沒明說,可是作為貼心小棉襖,我怎麼能讀不懂她的羨慕呢?與鮮花和蛋糕無關,不過是羨慕那些東西所代表的儀式感。
于是到了今年的母親節,我也早早地預定好了一大束康乃馨,又托朋友從美國帶回一瓶香水送她,我媽收到禮物十分驚喜,可高興了 沒幾分鐘就過來跟我說:
“你以後還是别買禮物了,直接送紅包吧,還是紅包來得實用。
我家很少買花,連個漂亮的大花瓶都沒有,她也并不常用香水,上一瓶還是幾年前别人送她的禮物,當作工藝品一樣擺在梳妝台上。兩樣禮物拍完照之後就結束了它們的使命,那束花被插在一個空魚缸 裡,怎麼看,都有點兒格格不人。
我媽感慨:“像我這樣的實用主義者,最合适的禮物就是現金了我喜歡什麼就去買什麼,想什麼時候買就什麼時候買,趕這麼一天買,其實也沒什麼意思。”
“不追儀式感了?不羨慕别人這才是過節了?”我打趣她。“你隻要年年母親節的時候都回來,就是我的儀式感。”送我出門的時候,她說。
我有一對朋友,大學畢業那年成了婚,那時兩人一窮二白,家境又都不好,别說婚禮了,連戒指都沒有。兩個人住在一間30半米的出租屋裡,大門上貼了張“囍”字,跟要好的朋友吃了頓飯,就完成了他們的儀式。
席間男生眼眶發紅,對女孩兒說:“跟我在一起真是委屈你等我掙到錢之後,一定給你補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他肯幹,腦子又聰明,沒日沒夜地幹了了幾年,終于從跑腿的小銷售熬成了大客戶經理,薪資自然也水漲船高。
升職的那天他加班到九點多,一路跑着回來,将她從家裡拖出來,直奔最近的 CBD 給她挑戒指,說:“你喜歡哪一款,随便挑,挑好我們去補辦婚禮。”
她笑着婉言拒絕,兩人在商場裡轉了一圈兒,什麼都沒有買,又手牽着手回家。
聚會的時候說起這件事,有朋友笑她傻:“難得他有了錢還想到給你買戒指,你就應該挑一個貴一點好一點的,戴在手上一生一世的東西,總得要有點兒儀式感。以後的生活難着呢,在一地雞毛中看到這個戒指,都會想起當年戀愛的美好時光,是該留個紀念的。”
“鑽戒是好,可我真的不喜歡。”她笑着搖頭,“你知道對我來講儀式感是什麼嗎?“是我們結婚三年,還能像上學時一樣通宵聊天;是他說我愛你的時候依然會臉紅。“是他在外奔波一個多月,回來之後依然會下廚做菜;是我們吵架之後無論多生氣他都會主動抱我。
“是他穿着西裝下班去菜市場買一把青菜;是他粗心大意了二十幾年,卻記得每天早上幫我晾杯白開水。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瞬間,就是我的儀式感。它不必寄托于任何物品和形式,我不需要什麼東西提醒,他的存在就是我走下去的全部動力。我們都不是追求形式的人,何必把錢浪費在鑽戒和婚禮上。”
她像金庸筆下的那個固執的姑娘,白馬帶着她一步步地回到中原。
白馬已經老了,隻能慢慢地走,但終是能回到中原的。江南有楊柳、桃花,有燕子、金魚……漢人中有得是英俊勇武、倜傥潇酒的少年,但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國人那樣固執: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我曾經也是個很迷戀儀式感的人,掙到第一筆稿費的時候給自己買了一部手機、第一次升職的時候出國旅行,出了第一本書的時侯缬了電腦。
可是幾年過去,最終記住的是什麼呢?
并不是那些我專門買來做紀念的物品,也不是硬盤裡存放的幾個 G的遊客照。
而是教過的每一個夜,挨過的每一頓罵,是家人摯友拿到我的書時視若珍寶的神情,是結識了很能聊得來的作者朋友,聊得 high 時宛若少年的那些瞬間。
它們貫穿在我的整個生命裡,無需提醒,不用強調,甚至不用我去刻意地回想,可我的人生,終于還是因為這些小事和有所不同。
它們是比“第一次”和“一輩子"更加值得紀念的東西。
我有一個很厚的手賬本,捕捉着生活中的每一個小确幸,它們九需被任何東西美化,因為那些瑣事本身,就是我的儀式感。
我有位酷愛旅行的朋友,足迹幾乎覆蓋了小半個世界。他在們布魯塞爾的教堂前彈過琴,坐六天六夜的火車從北京去莫斯科跟人徹夜聊天,在奈良的街頭喂過鹿,在意大利追過小偷,在越南的街邊跟賣香蕉的小販聊起多年前的那場戰争。
他很少拍照,别說單反,就連手機上的照片都寥寥無幾。我們勸他多拍點兒照片,等到老了之後做一個照片牆,好歹算是留個紀念。可是他說:“我有時候擔心,如果習慣了拍照,反而會産生'回去慢慢看也未嘗不可'的心态,而一旦如此,旅行就成為了一種儀式,而不是一種享受。對我而言,儀式不在遠方也不在過去,隻在此時此刻。
”爬了一夜的雪山,看到日出險些熱淚盈眶的時刻;
在深夜的街頭遇到持槍的醉鬼,吓出一身冷汗的時刻;同車的那個女孩跟他講了一晚的心事,兩個人卻默契地沒有交換聯系方式的時刻;參與過越南戰争的老兵講起曾經,老淚縱橫的時刻。
那些時刻靜默地融人了他的生命,成為不需要照片也不會磨滅的記憶。我無從論斷利弊,卻羨慕他的安心和灑脫。
或許,這才是擁有“儀式感”的最佳狀态,不刻意追求,不汲汲于制造,不因之狂喜,也不因沒有它而抱怨日常的無聊。
它不分高下,無論好壞,每個人對它的定義都不盡相同,但最好的儀式感,一定不止于儀式。
因為我們從來不需要用它向庸常的生活宣戰,它存在的所有意義,原本就是讓我們愛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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