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蒼蒼,追憶往事,會念起什麼呢?
病倒卧榻的陸遊,還想着身披熠熠生輝的戰甲、胯上威武雄壯的戰馬,手持長槍,在大雪紛紛揚揚的寒夜,跨過千裡冰封的江河湖泊;還想着國家還沒有收複的失地,哪怕自己深埋于土,也要讓子孫把九州統一的消息,告知黃泉之下自己……這一生,陸遊似乎隻想着為國家鎮守邊疆、為國家收複失地、為國家金戈鐵馬,但是,當一切已經成空,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回想起家鄉一條尋常的小巷,緩慢舒展花瓣的一株梅花。
《钗頭鳳·紅酥手》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绡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垂垂老矣的陸遊,老眼昏花,看不清桌角搖曳的燭火,窗外依舊風雨大作,回想完國家大事,終于可以放下身為文人的家國情懷,趁着今夜輾轉反側,不妨思念一下,那錯過了一生的愛人。
時間恍然間退後幾十年,白發蒼蒼的老人,還是不谙世事的孩童。
萬千流雲,一隻紙鸢,年幼的陸遊牽着表妹唐婉的小手,在一望無際的青草間奔跑、歡笑;累了就坐在一個郁郁蔥蔥的大樹下,聽風吹樹葉時的沙沙作響,聽城内高樓傳來的渺渺笛音。
宋高宗紹興十四年,那一年長大成人的陸遊,迎娶了比自己小五歲的表妹唐婉,兩人更加親密無間,不知說了多少不離不棄、白頭偕老的海誓山盟。這原本是童話故事般的開始,卻最終走向了悲劇收尾。
封建禮教之下,沒有子嗣是最大的不孝,可悲可歎,同樣才華橫溢的唐婉,卻不能生育,最終被趕出了家門;陸遊即便萬般不舍,也不能違背母親的意願,隻好眼睜睜看着妻子被逐出家門,心中幾多無奈與痛苦,卻隻能像個啞巴閉口不言。
男兒志在四方,陸遊離開了家鄉,追求自己的仕途;或許,隻是想要逃離這個傷心的地方。獨在異鄉,漂泊十年。
陸遊不再是二十歲的年輕人,在一個繁花漸醒的春天,三十一歲的陸遊,回到了家中。這十年來,他郁郁不得志,獨自在一處花園遊蕩。一杯苦酒下肚,愁緒依舊難解,然而,他沒想到會遇到闊别十年之久的唐婉——他青梅竹馬的表妹,他曾經的妻子,他一生中最愛的人。
不幸的是,此時的唐婉,已經改嫁為他人之婦,身邊站的正是如今的丈夫。
兩人相遇,三言兩語,寒暄幾句,各自離開。
曾經的愛人,已經屬于别人,猶如禁宮中的楊柳,無法撫摸在手。
百般滋味,比酒更苦,念及此處,揮毫潑墨,寫下了為數不多的情詩。
城南巷陌,一株梅花。
夜雨停息,燭火熄滅,陸遊辭世,享年八十四歲。
白發蒼蒼,彌留之際,他想起了城南巷陌,那一株盛開的梅花,童年之時,曾親手采下,别在身旁女孩兒發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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