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内審師修行與實戰（shenjizhishi）

“老楊，你在公司做了十多年審計，差不多所有人被你審計過了吧？人應該也被你得罪光了吧？你怎麼還能這麼逍遙自在？”

小武轉崗到内審部門不久，剛剛得罪了原部門的一位德高望重，平日裡對小武也比較友善的會計前輩。

早晨一上班，那位前輩就找到小武，軟刀子怼了小武一頓，類似于“忘恩負義、不念舊情”之類的委婉說法，讓小武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3年的工作經曆，小武從來沒有過這麼複雜的情緒：氣憤中夾雜着愧疚、冤枉中夾雜着無奈，原則中又放不下友誼，心情和腦漿子一樣，全成了麻花與漿糊。

看到老楊正老神自在地品着劣質的信陽毛尖茶，那是公司發給員工們的節日福利，幾十元一小鐵罐的那種，小武一直覺得毛尖茶太苦太澀，當禮物送出去都嫌丢人。

老楊卻咂巴着嘴，苦澀的茶水仿佛瓊漿玉露一般，享受之極！

居然還有專用的泡茶壺和水杯，十分講究！

小武忽然就想問問老楊，天天得罪人的審計，如何能做到像老楊一樣：“萬花衆中過，片葉不粘身”？

老楊聞言就放下玻璃杯，将左腿從右腿上拿下，又把右腿翹到左腿上，感覺舒服一點兒後就斜倚在靠背上。

對着小武，意味深長地說：“我們審計人員，要分得清哪些人是盟友？哪些人可以做盟友？不然，不光活兒幹不好，還影響心情，會折壽的！”

“我和王主管一直相處得很好，之前合作也很愉快，沒想到我隻是在審計報告中寫了她的工作失誤，關系就變成這樣啦？”

“呵呵，正常啊！”老楊不以為然。

“這還正常？原本我們關系挺好的，一件小事兒就搞成了這樣？我以後怎麼在公司混呐？混到最後肯定沒有一個理我的，更不會有朋友？”小武有點苦惱。

“職場中根本沒有真朋友！”

“啊？是啊...可是..”小武也聽說過“職場沒有朋友”，但就算與同事們成不了朋友，也不能成敵人吧？小武不知怎麼問起。

心情忽然又低落了下來，就像一位天真可愛的小朋友一樣，得知《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故事背後的殘酷真相：那是一場白雪公主與王後做的局，白雪公主出賣肉體獲得七個小矮人的幫助，又出賣色相嫁給了王子，隻為取得王子王國的權勢。

見小武低頭不語，老楊加重語氣說了一句：“但職場中可以有盟友！”

“什麼意思？盟友和朋友有啥區别？”小武不解地問。

“盟友是建立在共同利益基礎上的友誼，很多時候，它比純友誼更牢靠！”老楊的語調像一位隐在黑暗中的巫師，幽幽地吟唱着咒語，引誘着純潔的少年走向黑暗。

“共同利益，那還是友誼嗎？”小武疑惑道。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重點！你該關心的是在職場中誰能夠幫到你？”

見小武陷入思考，老楊短暫地停頓下就接着說“告訴你吧，小朋友！隻有盟友會幫你！”。

“那誰會成為審計的盟友啊？我們到處得罪人！”小武疑惑。

因為公司除了老闆，哪還有人會喜歡審計？甚至老闆有時也不喜歡審計人員。

“你還是沒明白，什麼是盟友！”老楊加重了語氣，伸出食指搖了搖：“共同利益！”

“那不成了拉幫結派，搞内鬥了嗎？”小武品性純良，為人正直，一直就很讨厭在企業裡搞政治鬥争！

“誰說要拉幫結派了？審計是為公司服務的，當然也有其他人為公司服務，這不就有共同目标和利益了！”老楊像是繞彎子一樣。

“那所有同事不都可以成為盟友嗎？”小武順着邏輯推理下去。

“你和那位拐彎罵你的王主管，能成了盟友了嗎？”老楊反問。

“啊，不能吧？”小武沒那自信。

“那她是你的敵人嗎？”

“好像也不是！”

“既然不是盟友，又不是敵人，你幹嘛要因為她的幾句話，弄得自己像被女友甩了似的？”老楊玩味兒地盯着小武。

“這...這個，以前是好同事啊！”小武有點猶豫地說。

“同事是什麼？同事是為了共同的事業一起努力的人，當有人阻擋你前進的腳步，那還是同事嗎？”

老楊這麼一說，小武心裡忽然好受了起來，“連同事都算不上，怎麼算得上朋友？”

“那以後和王主管該怎麼相處？”小武仍舊迷惑。

“職場中的這種人！要麼是墊腳石，要麼是絆腳石，你自己選！”老楊掐滅了小武對王主管的最後一絲幻想！

“正常同事關系能維持嗎？”小武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如果足夠專業，審出的問題讓她服氣或恐懼，那麼，她在表面上會成為你朋友，但僅限于表面，表面上甚至比家人還親！但是，本質上仍舊是貓和老鼠的關系！”老楊淡然地說着，卻掩飾不住眉宇間的一絲滄桑。

“不能成為盟友嗎？”

“代價太大，你需要犧牲太多的職業道德才能維護這份關系，不值得！”

“既然原部門要好同事都不能成為盟友，那誰還可以做盟友？”小武終于提到了實質性的問題。

“幫我接杯熱水！”老楊用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泡水壺。

小武麻溜地續滿了水，但因為壺裡的毛尖茶已經泡好幾水了，茶水如清水一般，早就淡出鳥來了。

“哎！茶葉泡完了，隻能喝沒味兒的白開水啦！”老楊悠悠地歎口氣。

“呯！”地一聲，小武将一鐵罐信陽毛尖摔到老楊桌了，“我的給你，這茶有啥好喝的？咱們接着說”。

“你想要聽什麼？”

“盟友啊，剛才不是說到的”

“我想要的是什麼？”老楊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讓小武愣了一下！

“我哪知道你想要啥？我給你接水又送你茶葉的？”

“這就對了！我腰不好，需要人幫着接水，我茶葉沒了，正好你也不喝茶；而你正好需要我給你講東西，各取所需！這不就是臨時盟友嗎？”老楊直接打開鐵罐子，撕開茶葉包，小心地捏出一撮茶葉放到茶壺裡。

小武若有所思，但還是明白不了的！

“我們都是審計，沒有這些東西，也可以成為盟友啊？”小武嘟囔着。

“呵呵，不是看你小子實誠，我就不希罕和你多說，鬼才願意和你做盟友？”老楊撇了撇嘴。

“為啥？”

“自個捉摸去吧”老楊看着冒着熱氣的茶水，伸出鼻子聞了聞，一臉享受！

“别啊，老楊，你是審計前輩，帶帶我呗，我還有幾罐茶葉，回頭都給你！”

“小子，上道！”老楊一樂，沒想到小武心情轉變這麼快，忽然覺得“年輕就是好”！

“那您老傳傳真經”小武滿臉陪笑地看着老楊，一副讨好模樣與平時的憨直形象差異極大。

“好吧，就給你小子講講！”

“請請請！”

“盟友啊，分三種層次！”

“第一層次，有共同的目标！需要你去争取！”

“第二層次，利人不損已，要懂人情往來！”

“第三層次，各取所需！需要有默契，懂分寸！”

小武聞言思考了幾秒鐘問道：“是不是還有第四層次：舍己為人？”

“啪”的一巴掌，老楊拍到小武頭上：“你見過職場中誰會舍己為人？”

見小武嘿嘿傻笑後，老楊又接着說“一方得利，另一方不得利的情況下，再好的朋友都不可能長久！更加說盟友了！盟友盟友，當失去共同利益時，就已經不存在了！”

“您老講講三個層次吧！”

“啪”地又一巴掌打在小武頭上，“老子才四十多歲，你就‘您老’‘您老’地叫，我有那麼老嗎？不老也讓你叫老了！”

“嘿嘿，楊老師，楊老師，您繼續講，您繼續！”一直耿直的小武，被打了腦瓜也不惱，反倒像是挖到了寶藏，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兒。

“共同目标很簡單，就是和你有一樣的利益需求，主動争取就可能成為盟友！”

“對于審計部門，哪有這樣的人？”小武有些頭大，畢竟玩心眼兒不是他的特長。

“啪”地又一巴掌，小武腦袋一歪躲開了，老楊也沒在意就接着說：“比如這次你審計王主管，你知道哪幾個人能夠成為你的盟友嗎？”

小武愣了愣，半天想不出來，最後半信半疑地說：“不會是老楊你吧？”

“靠！關我鳥事！”老楊知道小武怎麼想的，就是都是審計人員，都是為了完成部門目标計劃。

“哪有盟友？老楊你故弄玄虛吧？”小武故作疑惑地問。

老楊緩緩地伸出了三個手指頭，一直伸到小武眼前。

“啥意思?有三個盟友？”小武有點迷惑。

老楊點了點頭。

“第一個盟友：财務中心馬副經理！”

“為啥？”

“你一直在财務中心，不知道為啥？馬副經理和王主管一直是死對頭，王主管脾氣又臭又硬，你查出王主管問題越多，馬經理就越高興！”

小武想到了馬副經理在審計王主管入賬票據問題時的異常舉動，查财務部門的問題，沒想到馬經理居然十分積極！

“第二個盟友呢？”

“财務中心總監！”

“啊！怎麼可能”小武聞言很驚奇“無論查出來什麼樣的财務問題，财務總監都有責任，難道财務總監與王主管也不對付？”

“你懂個屁！”老楊帶着恨鐵不成鋼地語氣，“需要你去争取”。

“怎麼争取？”

“需要當面和他讨論，将問題嚴重性提升到稅務風險和管理漏洞上，然後經過讨價還價，默契地把問題聚集在王主管的個人行為上，把‘管理問題’變成‘個人行為不合規’！總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雖然報告内沒寫管理問題，但與财務總監溝通過了，也能起到警示作用。

“賣人情？”小武略帶不屑，這顯然失去了審計人員的客觀性，略有失望地接着問：“第三個盟友呢？”

“自然是我們審計老大啦！”

“你需要将你與王主管的沖突和苦惱講給老大聽，但不要有抱怨，多聽領導安排和指導！”老楊見小武不明白，也不說破，通過業務讓領導找到存在感和成就感，那是一項高級的“拍馬屁”功夫，以小武目前的段位，還領悟不了。

“那第二層次的盟友，利人不損己的有哪些？”小武居然還興緻勃勃。

“記得上次你審計鄱經理（行政經理，也就是老闆前秘書）的招待費問題嗎？”

“記得啊！最後審計報告裡也沒提那件事兒！”小武一臉不高興，不明白老楊為啥又提這事。

“你對老大的決定不服嗎？”老楊知道最後是因為審計老大的阻止，審計報告才沒提那項問題，整個審計報告的内容顯得過于普通了。

雖然行政經理招待費不合規，甚至可以說亂報銷，也是明顯的舞弊問題，但是誰讓老闆是她的入幕之賓呢？

“那麼嚴重的問題，自然要提出來”小武心裡對老大自然是有點不滿，畢竟那是自己重要的審計成果。

“那個月，老大是不是給你的業績打了A？”老楊壓低聲音問。

“是啊！”小武有點迷惑，雖然報告不咋樣，但業績評估還行。

“還不明白嗎？”見小武還是不理解，老楊接着說：“上報給老闆有什麼好處？不上報又有什麼壞處？你好好想想！”

行政經理和老闆關系親昵，她報銷的費用也有老闆身上的花銷，入審計報告，頂多有幾句口頭上的批評，但在老闆和老闆情人的心裡可能會留下一根刺，也阻止不了以後繼續報銷。

審計老大把那事壓了下來，賣了一個人情給行政經理，也間接是給了老闆人情。

“這才是利人不損己的最高境界！”老楊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水。

小武總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來。

“第三層次的盟友呢？有什麼說道？”小武接着問。“什麼叫各取所需和默契！”

“還記得上次我們部門審計出的樣闆間質量問題嗎？”

“當然記得，返工造成的損失差不多200萬元呢？”

“責任人找到了嗎？”

“我覺得責任應該在營銷身上，但最終責任卻分給了所有相關部門！”

“這就對了！”老楊一副原本就應該如此的表情！

“為啥？”

“那你為啥說是營銷的責任呢？”老楊反問。

“營銷選擇的設計方案和設計風格，風格與公司定位不符！沒出效果，質量也不行，全過程營銷部門都參與了，他們還負責監督和驗收！”雖然小武不是主審計師，但也參與了，有自己的觀點。

“但營銷部門說，是因為工程部管理不到位，造成施工質量不行，細節控制不到位，效果才不好！”老楊反駁着。

“工程部肯定要把皮球踢回去，将責任推回給營銷部門的”小武笃定營銷部就是在推脫責任，人家工程部肯定不認。

“你錯了！工程部沒踢回去，卻把皮球踢給了招采部，說采購合同的定價太低了，品質自然上不去！”

“招采部又将皮球踢給了設計部，說是圖紙設計問題！”

“設計部卻将皮球踢給了财務中心和成本部，因為公司總體預算給的就少，目标成本定得很低！”

“皮球還可以這麼輪着踢？”小武還不知道那次審計的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都是這麼踢的！”老楊仿佛在揭露一個被人深埋的真相。

“這就是各取所需嗎？”小武沒聽出哪裡各取所需了，也沒聽出哪裡有盟友？

“如果這事兒像你說的，營銷踢球給工程，工程再踢回來，兩個部門踢來踢去，最後責任肯定在這兩個部門領導身上，200萬的損失啊！放誰頭上都是大事兒，但是如果輪着踢一圈呢？”老楊講的很輕很慢，給小武思考的時間。

“大家共同分擔的責任！”小武急着說出結果。

“是啊，100大闆打在一個身上，或打在兩個人身上，是要死人的，但打在10個人身上，效果會一樣嗎？”老楊接着問道。

“那為什麼大闆不打在營銷身上，其他人不就不疼了嗎？”

“那下一次呢？”老楊在小武提出問題後就緊接着反問。

“什麼下一次？”小武不解地問。

“如果下一次是工程部出了問題，要推給其他部門，其他部門是不是也會踢回來？”

“誰的責任誰承擔！”小武有着審計人員應有的原則。

“你想的太簡單的，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部門有問題，隻會撤了部門負責人!”老楊思路轉的有點兒快，小武一時間領會不到這句話什麼意思。

老楊卻接着說：“如果出一次問題，就撤一位部門負責人，那是不是人人自危？誰的位置都坐不穩？”

“是這個道理！但這和盟友有什麼關系？”小武終于想起了最早的話題。

“如果每次都是分擔那100大闆，是不是大家位置都可以繼續坐下去？”老楊繼續反問。

“哦！”小武好像明白了，怪不得那一群中高層的地位都那麼穩固，原來他們早就成了同盟。

他還記得之前一位被稱為“攪屎棍”的設計總，專業實力過硬又堅持原則，就是因為過于較真兒，最後被一群人給排擠走了。

見小武沉思，老楊給小武倒了一杯信陽毛尖。

“來，嘗嘗信陽毛尖，苦盡甘來！”老楊告訴小武綠茶本就是苦澀在前，甘甜在後。

小武嘗了一口，仍舊覺得苦澀，咽到肚子後又品了品，也沒品出甜味兒來，皺了皺眉道：“楊老師，你是想告訴我：任何甘甜都隐藏在苦澀之後嗎？我如果能夠忍受住别人的白眼，也能像你一樣在職場中遊刃有餘？”

“狗屁！我隻是想讓你陪我喝幾口苦茶！”老楊罵了一句。

小武幹笑一聲，品了幾口後，就略帶感激之色地看着老楊：“多謝楊老師指點，如果全按您說的做，我是不是就能做好‘審計工作’？”

“啪”地一巴掌，又拍到小武頭上。

“我他媽的是在教你如何做好審計工作嗎？我是在教你做人！”

不知道為什麼，老楊聲音中帶着無盡的憤怒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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