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書店,顧名思義,就是賣二手書的書店,也是舊書流轉的場所。
世界上許多著名的二手書店都已有近百年的曆史,而中國現在的二手書店基本是改革開放以後發展起來的。随着互聯網的發達,實體書店受到沖擊,二手書店的生存更顯艱難。
他們還在堅持什麼?二手書店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未來要如何走下去?帶着這些疑問,我們采訪了成都市的四家二手書店,聽店主們講他們的故事與期望,共同探索一條通向未來的閱讀之路。
古人雲“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在成都二手書店圈,有一位店主,早年做記者時,完成了“行萬裡路”的壯舉,後來開了書店,又實現了“讀萬卷書”的夢想。他就是聚知齋的老闆王忠明。
聚知齋在二手書書友中頗有名望,很多人有找不到的書,特别是巴蜀文化方面的資料,都會求助王忠明。對王忠明來說,開二手書店既圓了他讀書的夢想,也讓他結交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少年的藏書夢
沿清水河公園往南,來到蜀街萬裡橋文旅創意産業園,記者環顧一周,沒有找到聚知齋的名字,經人指點,從一個不起眼的樓梯爬上二樓,走過一段放滿了書架的狹長過道,眼前出現一間寫着閱讀室的房間,才算是到了正店。書店不算很大,兩百平米的空間,除了一張長形會議桌,一張茶桌,剩餘的空間裡放置着一排排書架,上面整齊碼放着從各處淘來的新舊不一的書籍。許是書太多,書架不夠用,還有很多擺放在書架之間的空地上,僅餘一人勉強通過的位置。
此時書店老闆王忠明正埋首在一堆書裡尋找着什麼,見記者到來,他熱情招呼着:“你先坐一會兒,我找本書。”忙碌了一陣,終是沒有找到那本書,因為才搬過來不久,很多書還沒來得及整理。
“這裡不好找吧。”王忠明解釋道,“我們現在和四川省法治與社會治理研究會合作,所以外面挂的是‘法馬書院’的牌子。”後來,記者才在過道的一個書架上不起眼的位置,發現了“聚知齋”的招牌。
随意放在過道上的招牌
今年是聚知齋開店的第10個年頭,在成都的二手書店中,不算特别長,但開書店的夢想,此前已經在王忠明心中盤桓了好幾十年。
王忠明幼時家貧,難得見到一本書,在沒有電視、手機等娛樂設備的年代,閱讀又成為不可多得的休閑時光,于是,給自己藏一點書,成為他最初的夢想。那時候,雖然拮據,王忠明仍會拿出自己絕大部分生活費去購買書籍,高中畢業的時候,他的“小書庫”裡已經有2000餘藏書。沒有多餘的錢買書架,他就自己在牆上打一排排的洞,插上木闆,做成簡易書架。
大學畢業後,王忠明與幾個朋友合夥開了一家小書店,但由于經營不善,隻堅持了兩年就關張了。而他,則投身傳媒行業,做了近20年的調查記者。其間,王忠明一度生出衆籌書籍,大家共建一個萬卷藏書樓的想法,連名字都想好了——“聚知齋”,就是把很多知識聚起來的意思。當然,由于種種原因,這個萬卷聚知齋的計劃沒能實施起來,開書店的夢想就一直藏在王忠明心底。
◆聚知識,聚知己,聚知音
2011年,王忠明從報社辭職,做起自由撰稿人,空閑時間多起來,放下多年的書店夢又可以拾起來了。他先是在孔夫子舊書網注冊了一家網上書店,店名毫不猶豫寫上了“成都聚知齋”。王忠明說,抱着以書交友、以店養藏的目的,希望聚知齋能成為一個聚知識、聚知己、聚知音的地方。
那時,王忠明住在新華公園附近,有一天在樓下散步時,他無意中發現一間小鋪面正在招租。王忠明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地方用來藏書還挺好的。他問了價格,最後付了9600元,簽訂了一年的租房合同。之後,他去二手市場淘了兩個小圓桌和幾把小藤椅,又從自己的藏書中選了幾千冊運來店鋪,夢想中的“聚知齋”終于有了落腳處。王忠明最初的想法很簡單,自己的藏書有了歸處,朋友們也有了一個聚會喝茶的地方,一舉兩得。
沒想到,因為旁邊有個小學,放學後小朋友們蜂擁而至,王忠明又專門去淘了一些兒童讀物,同學們有借閱的,有花錢買的;周邊小區的居民,有時候路過也進來逛一逛,挑幾本書。一天下來,也能有一兩百的收入,對王忠明來說,倒是意外之喜。最有趣的是,他在書店外放了一個箱子售賣過期雜志,寫明了一元錢一本,一段時間下來,雜志反而越賣越多,很多人家裡不要的就直接送到這裡來了。
後來,因為書店裡的書越來越多,空間日漸狹小,王忠明将聚知齋搬到了武侯祠大街的一棟居民樓上。
地理位置的改變,書店的客流也發生了變化。無意中閑逛過來的客人變少了,好在書店名氣逐漸增大,以前的書友仍舊會常來光顧,甚至不少人在網上購買過聚知齋的圖書後,從北京、上海、廣州,青島、杭州等地慕名前來“打卡”。如此一來,線上、線下齊頭并進,書店生意倒也還過得去。
王忠明正在處理網店信息
◆舊書會成為一個時代的見證
目前,王忠明的藏書大約有8萬冊,其中7萬冊放在聚知齋,還有萬餘冊在綿陽老家。這些書,都是王忠明一本一本淘來的。
成都是舊書愛好者的天堂,南門的高升橋,西邊的送仙橋,北門的文殊坊,東邊的瑪塞城,都是挑“尖貨”的好去處,王忠明也經常光顧。送仙橋的舊書市場,每周三和周天早上五點半開市,八點半就結束,要想淘到好貨,必須摸黑趕去,頗有點古裝劇中“鬼市”的感覺。除了舊書市場,王忠明有幾個固定聯系的收荒匠,看到一些好東西的時候也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他。
淘來的書,清理幹淨以後,分門别類放上書架,有些會拍照放在網店上。一些極有收藏價值的書,他還會寫上一大段書的來龍去脈以及鑒賞語,留待有緣人。
有兩種書王忠明是舍不得賣的,一是那些自己喜愛并決定反複閱讀的書籍,包括他為了寫作計劃淘回來的一些書。有一段時間,王忠明計劃寫一篇古代女詩人的文章,淘了好些關于李清照、薛濤等人的作品、生平資料,結果因為種種原因文章沒寫成,書也沒舍得賣,至今仍留着。曾經有一位藏書家來書店挑選了幾萬元的書,都是王忠明想留下,以後有空去慢慢閱讀的書。那天,望着藏書家離去的身影,盡管書店銷售第一次突破了萬元,王忠明心裡卻五味雜陳。
還有一種是現在沒什麼價值,以後或許會增值的文獻。但王忠明眼中有增值價值的書并非現在受人追捧的古籍線裝書,反而是普通人的書信、手稿、筆記本等。“這些人雖然都是普通人,但随着時間推移,他的手稿、日記,比如他寫到他在某一天的生活,會成為他那個時代的見證。通過這些個案,我們可以研究一段曆史,所以,這些資料幾十年後或許會很有價值。”
淘書多年,王忠明也不是沒有看走眼的時候。剛開書店那會兒,有一次他遇到一個老太太,手裡拿了一套線裝書,聲稱是自己祖上傳下來的。王忠明一看,書看上去較為破舊,沒有封面和封底,紙張很柔,我以為這個書還可以,因為才賣出沒得好久,最終一番讨價還價,王忠明花了八百塊錢買下這套書。後來有識貨的朋友一看,才發現這套書其實是用綿紙故意做舊的,根本值不了這些錢。
經過這次教訓,王忠明通過讀書,向考古學家、博物館工作人員等專家請教,學習了從中國古文字發明到現代印刷術的書籍演變曆史。此後,通過古籍的版本、年代、裝幀、紙張等,他基本能判斷出一本書的真僞了。但王忠明遇到古籍書的态度變得謹慎,有一次,有人拿着一套宋版的《金剛經》來找他,要價3萬元,王忠明回絕了。後來有人出2萬元買下那套書,幾經轉手,最近一次已經炒到了160萬。王忠明說起此事倒也不以為意,大約是沒什麼緣分吧。
過道裡也堆滿了書
◆舊書店,看書,也看人
與書為伴多年,王忠明一直想寫一本關于舊書店的書,他最近搜集了十幾本國内外關于舊書店的書,新近看完的一本是《查令十字街84号》。“看各時代舊書店的故事,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啟發。很多書店已經成為傳奇,它裡面來往的人,人與人之間的思想交流,見證了各個時代的風雲。”
經營二手書店,不僅是與書打交道,更多是和人打交道。在聚知齋的十餘年,王忠明接觸過形形色色的讀者,有大學教授、知名學者,有電影導演、雜志記者,有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也有象牙塔中的學子。王忠明喜歡與他們聊天,聊書,聊閱讀,聊詩詞歌賦,也聊他們的故事。
說話間,王忠明拿出兩個筆記本,上面記滿了讀者留言,從書店開業到現在。王忠明翻開其中幾頁,與我們講述了那些或娟秀,或蒼勁,或稚嫩的筆迹背後主人的故事。
“這位譚繼和老師,你知道吧。”這頁紙上寫道:“聚知藏書,聚慧讀書……”落款是四川省社會科學院的譚繼和。兩人的相識頗有些戲劇性,那天王忠明吃完飯在書店樓下散步,恰好遇到同樣在散步的譚繼和先生,兩人此前在一些文化交流活動中打過照面,于是王忠明主動上前招呼,邀請譚先生到書店坐坐,兩人愉快地聊了一下午。
還有很多專程從外地趕過來買書的書友。一位陝西的編劇,想要改編一本名為《死巷》的小說,到處都找不到原著,最後打聽到聚知齋有一本,于是趁着來成都開會的機會,趕緊過來買下這本書。
2014年,《南方人物周刊》的主筆何三畏準備寫一篇關于流沙河的文章,急需一份資料,打聽到王忠明手裡有流沙河的手稿,專程從廣東飛過來。最終,王忠明不僅讓何三畏讀了原稿,還複印了一份資料,讓他帶回去仔細研究。
又翻過一頁,娟秀的字體寫着“旅行或者讀書,身體和靈魂,必須有一個在路上”。那是一個高考結束的女孩,在等待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無意中來到聚知齋。因為對圖書的熱愛,加之暑假沒什麼事,她在書店待了一個多月,幫着王忠明整理一些舊書。王忠明還記得,查分那天她有些緊張,最後還是王忠明幫她看的分數,考得不錯。後來,她到華東師範大學念書,畢業後就留在了上海,現在偶爾回成都,還是會到聚知齋來看看。或許對她來說,這間舊書店,已經成為她青春紀念冊裡一份特殊的回憶。
從新華公園到武侯祠大街,再到萬裡橋文旅創意産業園,這裡已經是聚知齋的第三個家。不久前,王忠明才将最後一包書搬過來。他在朋友圈寫道:“書院門口的一棵樹。我搬來第一個書架時,法馬書院門口的銀杏樹葉正由綠變黃。我搬完武侯祠大街的最後一包書籍後,這棵樹已經更換了一身嶄新的新綠。其間,這銀杏樹經曆了果實的成熟和脫落,以及片片紅葉在秋風中的飄落,一直到枝丫光秃秃的冬天。春節後,銀杏開始發芽吐綠,這棵樹終于迎來了茂盛的春天……”
二手書店,也将迎來屬于自己的春天。(讀者報全媒體記者 董小玥)
編輯:王欣 責任編輯:何建 審核: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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