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奪目的黃金、完美的玉器、華麗的車馬、海量的錢币，海昏侯劉賀墓出土數量衆多、價值巨大的文物，讓世人對這位西漢列候生前的奢華生活産生了極大的興趣。然而，這份奢靡的背後，卻是劉賀充滿悲劇的一生。}

_{6月29日，在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舉辦的學術講座中，國家博物館原田野考古部主任、國家文物局派駐海昏侯墓考古專家組組長、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特聘研究員信立祥，詳解了這位中國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猶如過山車般的悲劇人生，和其墓葬的成功發掘在考古學上的意義。}

01海量财富

2011年海昏侯墓被盜掘，當地村民報警後，江西省考古研究院在國家文物局的指導下，迅速申請立項，并對其進行了發掘。在曆時五年的考古發掘過程中，海昏侯墓共出土了1萬多件文物，很多都是首次發現，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然而，吸引普通民衆眼球的，卻是出土的巨量财富和墓主生前的奢華生活。

_{根據國家文物局專家組意見，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迅速成立考古隊，對墓園進行了大規模的鑽探和全面發掘，之後又發掘了三座祔葬墓，從2014年開始對劉賀墓進行了重點發掘。}

海昏侯墓共出土金餅96枚、馬蹄金33枚、麟趾金15件、金闆20件，總重120公斤，比截至目前全國所有漢墓出土的黃金總量還要多。也是我國南方第一處發現的有真車馬陪葬的墓葬，5輛高檔禮儀用車，至少20匹馬被葬入墓坑，車輛的華美和馬具的精緻，為世所罕見。

_{棺内的金闆、金餅、馬蹄金、麟趾金}

另外還有重達10餘噸、數量達400萬枚的五铢錢，這足以在當時購買8000噸大米。還有墓主身上7塊堪稱稀世之寶的高檔玉璧，再加上身邊的玉劍、頭下的玉枕、身下的琉璃席、整套的編鐘和鐵罄、精美的漆器、各類高端青銅器等，充分彰顯了這位皇族宗親的顯赫地位。

02 意外登基

劉賀身世顯赫，父親是漢武帝和李夫人之子劉髆，李夫人就是被喻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絕世佳人。因為漢武帝對李夫人非常寵愛，劉髆被封為昌邑王，封地在今天的山東省菏澤市巨野縣，那裡物産豐富、商業發達，還有先進的冶金工業。劉賀五歲時，父親劉髆去世，他襲任第二代昌邑王。

_{在海昏侯墓發現的真車馬陪葬坑}

這裡就必須說一下西漢大牛人霍光。

他是“封狼居胥”的戰神霍去病同父異母的弟弟，霍去病将其引薦給了漢武帝。而霍光确實有兩把刷子，伺候漢武帝二十多年沒犯過一次錯誤。據說有人偷偷觀察他每次出入禁宮時的路線，居然每次踩的都是相同的位置。這要不是隐忍堅毅過人，就是妥妥的強迫症晚期。

正是憑借這種謹小慎微和矜矜業業，霍光深得漢武帝信任。在漢武帝臨終時，霍光官拜大将軍、大司馬，與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車千秋五人受命為托孤輔政，封為博陸侯。他很快就打敗了其他四位輔政大臣，獨斷朝綱，權傾天下。

為了讓自己的外孫女上官皇後為昭帝生下一個霍氏血脈，霍光禁止後宮其他佳麗接觸漢昭帝，甚至不惜給她們穿上了特制的封閉式内衣，可謂嚴防死守。

雖然霍光費盡心機，但事與願違，直到昭帝21歲駕崩，皇後卻始終沒有生育。

于是，無奈的霍光，用陰郁的目光在宗族子弟間掃視了一番後，放棄了漢武帝唯一在世的兒子、力能扛鼎且經常空手搏熊的廣陵王劉胥，相中了十八歲的劉賀。

就這樣，劉賀意外地成了西漢的第九位皇帝。

03轉瞬被廢

或許霍光當初選擇劉賀，就是看中了他年少缺乏政治經驗又沒有什麼根基，易于控制。當然這隻是人們的誅心之論，但劉賀後來的命運似乎又印證了這一說法的合理性。

劉賀登基僅僅21天後，就被霍光以荒淫無道為由報請上官太後廢掉了。據史書記載，他當皇帝的21天裡，總共幹了1127件壞事。

被廢的劉賀又被送回了昌邑，但是原來的昌邑國已經被撤銷，降為山陽郡。好在上官太後比較寬容，允許劉賀保住了他所有的财産，其中也包括他繼承自父親劉髆的那一部分，并且又賞封了1000戶人家，以保障他的日常生活。朝廷授意當時的山陽郡守嚴密監視劉賀的一舉一動，其本人不能離開住所。

_{“大劉記印”玉印出土于便房東室，印文極其罕見，應是劉賀被廢後囚禁在昌邑王故宮期間所使用的印信}

劉賀在昌邑以一種既不是王公也不是庶民的尴尬身份，艱難地熬過了11年。在其墓地出土的一枚“大劉記印”印章，充分反映了他的這段囚禁生涯。“大劉”顯示了他王室宗親的特殊地位，但無官無爵甚至連名字都沒刻，則彰顯了他的失落。

04再度封侯

就這樣郁郁寡歡了11年後，漢宣帝終于發了善心，将29歲的劉賀封為海昏侯，讓他到荒僻的豫章郡做一個貶谪貴族，食邑4000戶。于是劉賀就帶着他的巨額财富，從山東昌邑遷徙到了千裡之外的江西豫章。

幾年後，劉賀又因交接不慎、妄議朝政遭到當地郡守舉報，被漢宣帝削戶3000，變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地方小侯。

_金餅

劉賀墓出土的衆多金餅，含金量高達98%以上，在人們被其巨額财富震驚的同時，也對當時先進的提煉技術表示驚訝。研究人員在部分金餅上發現了黑色的字迹，經過專家辨認為“南海海昏侯臣賀元康三年酎金一斤”。那麼酎金是什麼呢，通俗講就是皇家祭祀的份子錢。

漢文帝時規定每年八月祭高祖廟，要獻酎飲酎。諸侯王和列侯都參與飲獻，必須帶着上好的黃金來助祭。漢武帝曾以酎金不足為名，削弱和打擊諸侯王及列侯勢力。

也就是說，劉賀在被封為海昏侯後，就認真準備了酎金準備參加祭祖大典，然而沒過多久，就接到通知，說他不用參加祭祖活動了。表面上看這筆錢是省下了，其實是被剝奪了皇室的一項特權。這些沒有資格進奉給朝廷的酎金，最終被劉賀帶到了地下。

05黯然辭世

遭到削戶處罰後沒過多久，劉賀就黯然辭世。《漢書》裡隻以“後薨”兩個字一筆帶過。

其實在囚禁昌邑故國的那段時間裡，劉賀的健康狀況已經非常差，奉命監視他的山陽郡守張敞就如實上報朝廷，說他體弱多病，行走困難。獲封海昏侯後，他遠赴南昌，長途勞頓加上水土不服，劉賀的健康狀況更加惡化。據信立祥介紹，海昏侯墓中出土了的植物中就包括熟地黃，可見他生前經常服藥。

_{出土的熟地黃與銅臼杵}

不知道臨終前的劉賀，在回想起那個遙遠的清晨，他接到進京即位的诏書後的滿腔雄心和志得意滿時，會是怎樣的一種失落和悔恨。

據《漢書》記載，當時劉賀從昌邑帶到長安的200多位随從，都以“誤導主人、使其身陷邪惡”為名被霍光全部誅殺。臨死前，這幫人沿街狂喊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究竟是何事未斷、又受誰之亂呢？

或許劉賀與手下親信曾經密謀對霍光下手，隻因為缺乏經驗和決心，消息洩露後被霍光先下手為強。史書記載劉賀登基後對選擇自己的恩人霍光不加賞賜，卻大封其昌邑舊部，這引發了霍光的不滿。

矛盾的激發點是，劉賀用親信安樂取代霍光的外甥，擔任上官太後的寝宮長樂宮的衛尉。霍光終于認定，劉賀從來都沒打算當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皇帝，于是他決定果斷出手。

06 慘遭黑化

一個人要在27天内幹出1127件壞事，一定是頑劣異常、不可救藥。劉賀也正是因此被霍光廢掉的，成為了中國曆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但他真的有史書記載的那麼壞嗎？

信立祥研究員認為這很值得懷疑。

據史書記載，當霍光對劉賀傳達廢其帝位的太後旨意時，劉賀當場就引用《孝經》裡“昔者天子有诤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的語句來諷刺霍光，這說明他對《孝經》是爛熟于胸的。

另外，《漢書》中記載劉賀被廢後，在家中接見郡守時，是“簪筆持牍趨谒”。也就是頭上插着筆，手裡拿着簡牍，起身快步向前作揖行禮，可見讀書寫字是劉賀生活中的常态。

而在海昏侯墓出土的文物中，發現了孔子屏風和竹簡2000餘枚，内容包括《論語》、《易經》、《禮記》、《孝經》、《詩經》等儒家經典，還有農書、方伎類文獻，可見劉賀不僅喜歡看書，而且還涉獵廣泛。另外，海昏侯墓中也出土了大量樂器，包括編鐘、編磬、琴、瑟、排箫、笙等，以及衆多的伎樂俑，說明劉賀生前也很喜歡音樂。

另外，劉賀的随葬品中，還有幾件西周時代的青銅器，說明他喜愛收藏古玩，這也證明了他的品位應該不會很差。

07 重見天日

據信立祥介紹，根據西漢制度，列侯死後，其家人無權自行處理喪事，由朝廷委派太中大夫負責。劉賀去世後，先報請他的兒子劉充國繼承爵位，沒想劉充國很快也死了，又報他的小兒子劉奉親上位，沒想到劉奉親又死了。

_{經過五年的考古工作，發掘取得重大收獲}

這一離奇事件立刻成為劉賀政敵攻擊他的口實，他們認為這是“天絕之也”，主張“暴亂之人不宜為太祖”，建議将海昏國除國絕嗣，并很快得到宣帝批準。

就這樣，劉賀的家人瞬間都成了庶人，也就預示着他們再也無權繼承和享用劉賀作為列侯的專用财産。這些财産中，當然包括劉賀被廢後經朝廷恩準繼承的劉髆的全部财産。

_{錢庫裡堆積的五铢錢}

對于前來處理喪事的太中大夫來說，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将這些财産全部埋入劉賀墳墓中。但是，由于财産太多，隻能修造規模宏大的墓室。這也正是劉賀墓葬财富堆積如山的真正原因。

劉賀一生充滿了悲劇。但在其死後2000多年後，他的墓葬卻給考古學家們帶來了太多的驚喜。據信立祥介紹，經過五年的考古工作，劉賀墓發掘取得重大收獲，填補了多項學界空白：

首次揭示出西漢列侯的完整墓園遺迹，首次發掘出保存基本完好的按照漢代制度埋葬的列侯墓，出土了一萬餘件具有極高曆史、科學、藝術價值的文物，揭示出由曆代海昏侯墓園貴族墓葬區、平民墓葬區和侯國都城遺址組成的保存完好的西漢侯國都城聚落遺址。

_{劉賀墓建在墎墩山西側的頂部。墎墩山為一座東西向土崗，西側地勢高敞開闊，符合漢代擇墓條件}

信立祥表示，海昏侯墓葬出土文物的清理和研究可能需要整整10年，但以其墓園為基地建設的遺址博物館，有望在今年底向遊客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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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甘肅新媒體集團·掌上蘭州首席記者 盧偉山

圖 | 來自信立祥研究員講座PPT

編輯 | 劉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