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特約撰稿 楊健/仰卧撐體育
由于冰雪運動天然條件限制,很多國家并不具備開展冬奧項目的條件,但這依然無法阻擋他們挑戰極限的決心。
在北京冬奧會上,有這麼一群人——他們一人即一國,他們是冰雪孤膽英雄。他們的故事,就是奧林匹克精神的最好诠釋。
威廉·弗萊赫蒂。
3歲時罹患噬血細胞性淋巴組織細胞增生症,一度無法自主進食和站立,頭發和牙齒幾乎掉光,此後10餘年間始終與化療副作用鬥争,并随時面對可能複發的腫瘤……
這是北京冬奧會波多黎各代表隊旗手威廉·弗萊赫蒂的故事——他的選擇,是一次次站上滑雪賽道,用疾馳和急轉,一次次挑戰生命的極限。
“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絕不能給打敗”——不為獎牌,隻為一度微茫的生命之火而戰的威廉·弗萊赫蒂,就是扼住命運喉嚨的那個人。
北京冬奧會的高山滑雪男子回轉賽場,弗萊赫蒂順利完賽,拿下第44名。
兒時的威廉·弗萊赫蒂。
一成希望,奇迹生還
專心緻志地玩着3DSL遊戲機上的口袋妖怪,跳着自我陶醉其中的舞蹈,穿着超人的衣服擺飛行Pose,在威廉·弗萊赫蒂留存至今不算多的童年影像裡,天性樂觀的他,從小就愛笑、好動。
然而,當鏡頭轉到冰冷的病房,這個脆弱的男孩,一樣會哭鬧不已,重病導緻的痛楚,讓他抽噎着向父母哭喊,不停呼喚着自己的哥哥:“查理,你在哪兒……”
3歲時,威廉的母親突然發現兒子的眼白有些泛黃,心情忐忑的她帶着孩子去看了醫生,初步診斷威廉的肝髒出了問題,而複診則讓弗萊赫蒂一家如遭雷擊。
“我當時就在想,這孩子不會得了癌症或者白血病吧?”而醫生的回答,着實殘酷到了極點:“如果是癌症,那就好了!”
威廉罹患的,是噬血細胞性淋巴組織細胞增生症,這一病症會嚴重影響免疫系統并危及生命,用醫生的話說,威廉隻有10%的生還可能。
威廉(右)和他的哥哥查理。
一度掉光了頭發的他,比同齡人更加蒼白而瘦弱。三歲半的他,甚至還沒法獨立站立。從鼻子到肚臍,插滿了各種管子的小威廉,已經習慣了在偌大的床位上,安靜地給自己鼻飼。
所幸,在和哥哥查理成功完成骨髓配型後,這個一度被死神攥在手心的孩子,暫時逃離了病魔的追捕。然而,化療導緻的後遺症無處不在,威廉掉光了頭發,22顆牙齒也先後脫落,看上去像個皺巴巴的小老頭。
時隔多年,即将出征冬奧會的威廉,看着自己兒時的影像不禁莞爾:“天哪,我小時候怎麼那麼醜,尤其是腦門,太大了!”
輕描淡寫背後,是全家人不願更多言說的擔驚受怕,但不期而至的變化接踵而至。2010年初,弗萊赫蒂一家從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搬到了波多黎各,從事大宗交易品生意的父親,直到舉家搬遷前2天,才通知了家人。
那時,威廉還不滿6歲,對生活即将迎來的變化完全蒙在鼓裡,但很快,威廉就适應了在新環境的生活,并和當地的孩子打成一片。而他和哥哥日常最大的愛好,就是不停翻閱科幻作家安迪·威爾的名作《火星人》。
但他沒有想到,從小就是哥哥跟屁蟲的他,日後又因哥哥一個不經意間的決定,徹底改寫了人生軌迹。
威廉在北京冬奧會賽場。
沿着哥哥的足迹
身處熱帶的波多黎各,冰雪和當地人日常的交集,或許隻存在于冷飲之中。當地最有名的冰沙,是摻上樹莓和羅望子,但弗萊赫蒂并不喜歡這種口味:“看起來太妖豔,也不好吃。”
在這個日常氣溫“有好幾百度”的國家,8年前,威廉的哥哥查理做出了一個在當地人眼中異想天開的決定:“我現在就想參加冬奧會比賽!”
2018年,正在上初中的哥哥查理,親眼目睹了索契冬奧會滑雪比賽,選手們風馳電掣的英姿,在13歲的男孩眼中生了根。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弗萊赫蒂對兒子的選擇格外支持,回想起父子倆的默契,查理也格外驕傲:“我當時隻是說說而已,并不是‘官方聲明’,但現在看來,這一切是那麼成功。”
在冬奧舞台上,波多黎各的存在感并不強。1988年,加拿大卡爾加裡冬奧會吸引了斐濟、關島、危地馬拉和波多黎各等隊伍,但當屆最圈粉的新軍,當屬牙買加雪橇隊。
四個牙買加人在這個熱帶島嶼上組成了有舵雪橇隊,成為最受觀衆喜愛的隊伍之一。1993年,迪士尼還以牙買加雪橇隊的故事為藍本,拍攝了電影《冰上輕馳》。
2002年冬奧會再度落戶北美,得地利之便的波多黎各,再度派出了一支滑雪隊參加奧運,但抵達鹽湖城後才發現,唯一的參賽選手并不具備比賽資格,這次“一人出征”,最終“打了回醬油”。
這也不難理解,為何平昌冬奧會到來之前,主動找到波多黎各冬季運動聯盟要求參賽的查理,讓負責人安東尼奧一頭霧水:“我當時隻想笑,這個孩子怕是《冰上輕馳》看多了吧?”
哥哥查理代表波多黎各參加了平昌冬奧會。
對于并非出生在波多黎各的運動員而言,他們隻要在這個國家居住滿一定年份,就具備參賽資格,但此後每6個月,都必須經過波多黎各奧組委的再次審查。這也使得查理出征冬奧,成為了可能。
架不住反複遊說的安東尼奧,最終松了口。2018年的平昌冬奧開幕式,17歲的查理·弗萊赫蒂以旗手身份入場,看台上,他的親友團拼命地向他揮舞着國旗:爸爸丹尼斯、媽媽安,當然,還有弟弟威廉。
“這是一個令人驚歎的地方,我真的很自豪能稱之為家。代表波多黎各參賽是一次很棒的經曆。我真的很感激。”回想起那一刻,查理的激動溢于言表。
更興奮的則是母親:“看到他手持國旗走進體育場真是太酷了,我是那種會為孩子不明所以驕傲得要命的母親,我不記得那天我對身邊人說了多少遍:‘這是我兒子!’”
“加油,波多黎各!”面對鏡頭,查理使用的是波多黎各更通用的西班牙語,而非母語英語。而看台上的小威廉,面對鏡頭也許下了心願:“我想成為哥哥那樣的運動員,我也在接受訓練,四年後,看我的!”
威廉成為北京冬奧會波多黎各代表團旗手。
“我瘋了?那就瘋到底!”
“我隻想着讓人們在奧運賽場,看到那面國旗,我最大的優勢,就是在波多黎各生活的日子,遠比在美國更長,甚至我都不記得美國是什麼樣子。”
當四年後,同樣已經在滑雪上小有所成的威廉,再度找到安東尼奧時,後者已經習慣了弗萊赫蒂一家的軟磨硬泡。
甚至連波多黎各民衆,都對這個臉上還長着雀斑的男孩好感滿滿:“如果是這孩子參賽,我們100%支持!”
“波多黎各沒有雪,這是事實,我理解來自各個方面的批評。”回想起自己的奧運之路,弗萊赫蒂也坦承并不一帆風順,在無數個磨着安東尼奧的日子裡,弗萊赫蒂拉着他在自己生活的老街逛來逛去,并陪着比自己粗上至少兩圈的安東尼奧打牌。
另一個讓安東尼奧動情的原因,是一路扶持兩個兒子走上滑雪之路的老弗萊赫蒂——2018年不幸因病撒手人寰,痛失摯友的安東尼奧,對小威廉也多了一份父輩的愛憐。
2014年,老弗萊赫蒂在科羅拉多找到了一處閑置多年的滑雪基地,并将其進行了重新改造和擴建,查理與威廉的日常訓練,就在這裡進行。
而滑雪對于威廉而言,有着别樣的複健意義,急速轉向帶來的重力和離心力,對于骨密度提升,有不小助益。曾困擾威廉多年的慢性疲勞症狀,也有了明顯好轉。
但出征北京之前,威廉的健康一度又蒙上陰影,去年的例行複檢中,醫生在威廉左面頰發現了一處腫瘤,所幸是良性。在接受了微創手術後不久,威廉又滿懷信心地走上了滑雪場。
為了能參加冬奧會,威廉隻能用網課追趕同學們的進度,在胡德峰的冬奧集訓基地,每天5點鐘,威廉也要和查理一道,整理好裝備乘坐巴士出發。
“當别人聽到我的故事和決定時,他們通常的反應,就是‘你簡直瘋了’!”愈來愈頻繁參賽的威廉,已經習慣了類似的質疑:“我本來就出生在一個瘋狂之家,我瘋是理所應當的。”
2月4日,鳥巢,波多黎各代表團入場時的旗手,是另一個弗萊赫蒂,17歲的威廉,和出生在德克薩斯的女運動員凱莉·德爾卡一道,高舉波多黎各國旗一道入場。
兩人有着相似的人生履曆,都是在美國出生,在波多黎各旅居多年,并最終獲得參賽資格,這一次,威廉将代表波多黎各,參加大回轉賽事。
“那些童年的回憶,如今在我的腦海裡已經模糊了,或許說,我是有意将它們抛諸腦後了。我知道自己得不到獎牌,但我背後是400萬波多黎各人。”
如今,站上北京冬奧會的威廉信心滿滿:“我隻想證明自己參加冬奧會實至名歸,哪怕是經曆過那樣的苦難。”
本期資深編輯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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