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要潤燥,可以吃點蜂蜜,這個觀點很普遍。不過,似乎好多人對蜂蜜都有誤解。
一種常見的看法是,吃糖(白砂糖等精制糖)不好,吃蜂蜜就沒問題。其實這個觀點很圈叉,因為蜂蜜本質上也是糖,區别于蔗糖(比如白砂糖)的是,它的主要成分是果糖和葡萄糖,就是說以單糖為主。啥糖吃多了都長肉,都不利于瘦身。
另外有些人認為,人體對單糖的吸收速度會更快,所以蜂蜜補充體力的效果會比蔗糖好;但考慮到攝入量,這個差别是可以忽略掉的。同理,蜂蜜中所含的維生素等等有益成分(就是商家經常炒作的那些),就算不計食用方式帶來的營養價值損耗,也一樣可以忽略掉——有補充維生素、礦物質等方面的需求,頂好的做法是飲食多樣化。不然,複合維生素也比蜂蜜好多了。畢竟後者是實打實的糖啊。
蜂蜜:“我超甜,pick我。”(圖片來源:網絡)
蜂蜜還有一個廣泛流傳的優點,就是潤腸。這事兒吧,細說起來就不雅了。我隻說一句:正如有些人乳糖不耐,果糖不耐受也是普遍現象,隻是每個人程度不同而已——别的不說了,仍然雲裡霧裡的朋友可以去問問度娘。
然而揭了這些商家炒作的畫皮,不等于否認蜂蜜的價值。例如和白糖相比,蜂蜜确實有一大優勢,就是它會顯得更甜。這是因為構成蜂蜜的主要成分——葡萄糖和果糖——确實能帶來更強的甜感,而且還會帶來特殊的清涼感和酸度。這讓蜂蜜在制作甜品時,成了不可取代的存在。
誰敢說蜂蜜和松餅不是好CP,松餅頭一個和你翻臉(圖片來源:網絡)
而且蜂蜜還有另外一個有趣的附加屬性,就是香味。上學時讀楊朔先生的《荔枝蜜》,被饞得不輕。哪怕當時别說荔枝蜜,任何單純蜜源的蜂蜜都很難買到,但那也不妨礙自己在想象中,為它描摹了千般馥郁萬般香甜。隻是總覺得,這樣的想象是不宜和現實并軌的,否則很可能發現實物的味道,遠沒有想象中好。所以至今都沒有買過。
看看現在的國内蜂蜜市場,名目繁多的蜂蜜品類,讓人目不暇給:荔枝蜜、槐花蜜、棗花蜜、荊條蜜、油菜花蜜、椴樹蜜……真是一言難盡其美!可惜自己在味覺變得靈敏之後,基本上不吃甜食了,所以對不同蜜源的蜂蜜沒有品鑒過。隻是沾了家人的光,觀察過這兩年很流行的椴樹雪蜜:豬油一樣雪白潤膩的膏體裝在深色的容器裡,看起來挺有意思。隻是這種雪蜜不過是利用了糖分結晶的原理,經過多次加工再制成的商品蜜而已,本身的營養價值沒什麼特殊之處。
“膚如凝脂”的雪蜜,看上去倒真的很誘人(圖片來源:網絡)
同樣擁有類似質感的,還有很多進口蜂蜜,以早就打入國内市場的麥盧卡蜜為代表。可是若要展開這個話題,就難免将UMF、波美值等評價蜂蜜品質的标準一并“引入”進來,那就太專業了。何況自己本來不吃它,如果在這裡誇誇其談,豈不讨厭?
不吃歸不吃,但蜂蜜在文化中的典故,倒是大可以拿來說說。因為人類食用蜂蜜的曆史,真的太久遠了,直可追溯到先民的時代。譬如中國的《詩經》中,已有關于養蜂的記載:
予其懲,而毖後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肇允彼桃蟲,拼飛維鳥。未堪家多難,予又集于蓼。(《周頌·小毖》)
忙忙碌碌的,為誰辛苦為誰甜(圖片來源:網絡)
蜂蜜及養蜂術的記載,在國内文獻的記錄中,都比較含蓄。哪怕是極言蜂蜜的美好,也不過是在描述它的用途時,才體現出來。比如《禮記》中的“子事父母,棗粟饴蜜以甘之”,或《楚辭》中祭祀時的“瑤漿蜜勺,實羽觞些”,總之是用來供養尊長或鬼神的。倒不如《聖經》中來得直白可愛——蜂蜜在《聖經》中,常常被用來形容物質的富饒。例如神在呼召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時,親自稱迦南地是流奶與蜜之地:
耶和華若喜悅我們,就必将我們領進那地,把地賜給我們;那地原是流奶與蜜之地。
仍然是《聖經》中,由于濃稠甜美,蜂蜜也被用來比喻各種美好的事物。最具代表性的當數《雅歌》。這篇記述所羅門王與書拉密女愛情的詩章,無論它有着怎樣的宗教内涵,我始終習慣用它和《詩經》對比。因為這些被先民吟唱過的詩句,都是那樣的自由不羁、生機勃勃:
我妹子,我新婦,你奪了我的心。你用眼一看,用你項上的一條金鍊,奪了我的心。
我妹子,我新婦,你的愛情何其美!你的愛情比酒更美.你膏油的香氣勝過一切香品。
我新婦,你的嘴唇滴蜜,好像蜂房滴蜜。你的舌下有蜜有奶,你衣服的香氣如利巴嫩的香氣。
Russell Flint水彩畫插圖本《雅歌》,1993年版(圖片來源:孔網)
關于蜂蜜的文化意象,希臘神話中也有不少。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則,是愛吃甜食的冥府看門狗刻耳柏洛斯被一塊蜂蜜餅忽悠的故事: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前往冥界時,把一塊摻雜了蜂蜜和罂粟籽的餅喂給看守冥界的大門三頭犬刻耳柏洛斯。由于罂粟籽有催眠的作用,刻耳柏洛斯吃下這塊餅就睡着了——這家夥有多喜歡蜂蜜,由此可見。因此,古希臘人會在死者的棺材裡放一塊蜜餅,讓死者在進入冥界時,能夠用它讨好一下刻耳柏洛斯。
注意女子前伸的手——投喂進行時(圖片來源:“Psyche普賽克在冥府”主題的油畫)
還有一個稍微冷門的典故,是古巴比倫人貢獻的,但它的衍生物每個人都一定再熟悉不過,就是“蜜月”(honeymoon)這個概念。
“蜜月”是指新婚夫婦共同生活的第一個月。但這個稱呼究竟是怎麼來的呢?——并不是“紙婚”“木婚”“金婚”這樣的命名思路,用它表示剛結婚時的小兩口感情最好;而是因為在古巴比倫(一說為古英國),蜂蜜是生命、健康和生育能力的象征。所以新婚夫婦在共同生活的第一個月,都要飲蜂蜜酒。當然,其中肯定也有祈望婚姻甜蜜美滿的意思。但我還是傾向于認為,在古老而漫長的歲月裡,人們肯定還是更注重生育、繁衍等等更加“實用”的價值吧。
現在有了和“喜糖”相對的“喜蜜”,個人表示喜歡(圖片來源:網絡)
所以把時間軸拉回來,我們不難發現在中國,“蜂蜜”的文化意象是比較簡單的,也不帶褒貶義,“蜜裡調油”是它,“甜言蜜語”也是它。但是在西方文化中,蜂蜜這個意象所傳達出的,通常便是純粹的正面含義了,而且層次更加多元。豐收、甜蜜、喜悅、美好、生命力等等,都是藏蘊在蜂蜜裡的文化聯想。這點在奇幻文學特别常見。至今記得《龍槍》中,這樣描述着女主角羅拉娜賽拉莎的出場:
沒有任何衰敗的氣息可以沾染上這個女子。她的頭發像是從瓶中倒出的蜂蜜,從肩膀流瀉而下,經過腰部,直到她低垂着的手腕。她的皮膚光滑,并且帶着健康的棕色……
那些花朵一樣美好的女子,無論性格是柔弱,是剛強,是甜美,還是驕矜,總是帶給人們無限的遐想。所以最近聽到《Y'a du Monde au Balcon》熱情歡快的旋律時,想象着歌中被盛贊的美人,便忽然覺得這首歌裡面藏着蜜糖——挑一匙蜂蜜加在紅茶裡,不夠!來杯蜂蜜酒才過瘾。又似乎是隔壁面包房裡甜甜的氣味。嗯……可能是剛烤好的蜂蜜蛋糕,香味飄過來了。
“以膠投漆中,誰能别離此”。分明是和蜂蜜無關的詩句,卻總因為這比喻的粘稠膠着,一路聯想到蜜糖饴饧上去(當然蜜裡調油講的也是一回事,卻畢竟流于輕佻)。說來我們的先人,大概也隻是虧在制蜜的曆史上。真正說到心意相通、兩情相洽的喜悅,想來無論中西,總會殊途同歸吧。
2020年8月9日
【寫在後面的話】
接下來會連續發幾篇這個分類下的文章。假設新紀元的幕布自此拉開,那麼就來一起跳舞。
這一個多月,把讀書時曾吸引自己的兩大主題——希伯來文化和希臘文化,都稍微翻了翻,結果就生發出一堆靈感,回憶也陸續醒來。比如說當年最愛的《雅歌》。
正如《雅歌》通篇都在用曼妙的植株和果實來比喻良人和新婦,看到美人就會想到自然界中最美好的事物,也是人之常情吧!所以那天聽了《Y'a du Monde au Balcon》,就坐不住了。想起了一直惦記着湊出的“四件套”:Candy, Sweet, Sugar& Honey。隻差蜂蜜。
結果還真就寫出來啦,地地道道的“八音盒裡的糖果”。
說到蜂蜜,自己是好多年都不吃了,但是一直莫名喜愛,認為無論是它的顔色還是質地,都讓人沉迷。如果有機會,很想買些橙花蜜——甚至都不知道是在哪兒看到的這東西,但就是覺得橙花的香味和蜂蜜一定特别搭!
嗯,最後,再把“引誘”我寫這篇文章的另一個動機,也就是一段書摘貼出來。仍然是飛翼的小說(見《冰淇淋文學、巧克力愛情和飯碗裡的人生(七夕七夕!) 》),大家一起開心一下吧。
小火狐埋頭吧唧吧唧幸福地吃奶的時候, 感覺到身邊的毛團子輕輕地動了動。
它和自己挨在一塊兒,一旦有風吹草動當然會被察覺,紅玉一擡頭,一邊吧唧嘴兒一邊看見白毛兒團子正用毛爪子捏着一隻很眼熟仿佛被曾經裝過蜜糖的小瓶子來,嘴裡念念有詞, 把小瓶子口兒朝下懸空在小奶碗裡, 不大一會兒, 幾滴香甜的蜜糖就落進了奶水裡。
看見有了蜜糖, 毛團子幸福地收起小瓶子, 捧住了小奶碗晃了晃,這才埋頭,香甜地吃了起來。
放了蜜糖的口糧, 口感就是好極了呀。毛團子幸福地卷着尾巴, 小身子一扭一扭的。
小火狐都驚呆了好麼。
這也太會吃了!
它呆呆地看着身邊的小奶友, 才發現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竟然從各個方面都輸掉了。都喝了一百年的奶,竟然都想不到攙合點蜜糖進去, 這做狐狸都不合格的呀。
所以,看起來本人也不太合格的樣子——繼續努力:)
2020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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