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元祐元年的反變法派來說,蘇轼的到來至關重要。
一方面,蘇轼是昔日被變法派重點打擊報複的對象之一。王安石對蘇轼的厭惡程度曾經已經達到了“恨怒蘇轼,欲害之”的地步,眼下大張旗鼓地起複蘇轼,本身就是反變法派卷土重來的一種宣告;而另一方面,反變法派也确實需要蘇轼這位“以文學顯重于天下”的文學大家來做他們的“文膽”。
那麼朝中缺這麼一位文膽嗎?你别說,還真缺。變法派的幹将章惇曾說過:“先帝晚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變取士法。”原來當年王安石變法,新法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就是科舉改革,罷掉了詩賦、明經等科目,專以經義策論取士。這麼搞了十幾年,大家終于發現不對勁了——這些通過科舉上來的新人,務實倒是務實得很,可是寫出來的東西未免也太難看一些了吧?
所以蘇轼很快就被安排到了一個最适合他的崗位上——中書舍人,負責根據“詞頭”草拟诰命。
所謂詞頭,乃是一份提綱性文件。按照宋代制度,朝廷在形成正式命令之前,宰相機構會将命令的中心思想和基本要求形成“詞頭”,然後送到中書舍人的手裡。中書舍人便要根據這份提綱舞動自己的如椽大筆,形成正式诰命,很顯然,中書舍人如何行文,是能夠直接影響朝廷诰命價值取向的。
蘇轼沒有辜負人們對他的期待。元祐元年(1086)三月,王岩叟上疏彈劾狄谘、劉定,指出這兩個人“上挾奸黨,下附庸材”,導緻治安惡化,必須嚴懲——這兩人乃是當年王安石進行《保甲法》改革時安排在河北的具體政策執行人,曾于元豐四年帶着四百八十位大保長進京彙報工作。蘇轼大筆一揮,在 《狄谘劉定各降一官》中為他們的行為徹底定了性,說他們“煩酷之聲,溢于朕聽,公肆其下,曲法受赇,收聚毫末,與農圃争利,使民無所緻其忿,至欲賊殺官吏”,巧妙地将矛盾集中到了“與農圃争利”五個字上面,借這兩個人貶官的機會從官方角度對保甲法進行了否定。
而同年四月四日,反變法的範純仁加官晉爵時,他又是妙筆如花,巧妙地把事情拐到了仁宗身上,說:“朕覽觀仁祖之遺迹,永懷慶曆之元臣。強谏不忘,喜臧孫之有後;戎公是似,命召虎以來宣。”——而仁宗時的特色是什麼呢?那自然就是“不折騰”了。
一道道诰命從這位中書舍人的手上被起草出來,進而流傳天下,而在殘酷政治鬥争中失勢的變法派則徹底倒了黴,不光被貶官外放,還要在朝廷诰命中被狠狠地羞辱一番。比如呂惠卿被貶外放的時候,蘇轼是這樣為他定性的:“呂惠卿以鬥筲之才,穿窬之智,谄事宰輔,同升廟堂。樂禍貪功,好兵喜殺。以聚斂為仁義,以法律為詩書。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輸之政,自同商賈;手實之禍,下及雞豚。苛可蠹國害民,率皆攘臂稱首。” ——這份文章寫成之後很快便被天下傳頌,而呂惠卿的名聲也算是徹底臭了大街。
就這樣,在蘇轼的助推之下,司馬光等人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元祐更化”運動,朝中的變法派接二連三地受到了打擊,一條條新法不斷被廢掉,而每當有人質疑哲宗皇帝這麼做是“以子改父”的時候,蘇轼等人就會把太皇太後搬出來——您瞧好喽,我們這可不是“以子改父,我們這是“以母改子”,名正言順!
由于這段時間的事情實在是太多,而依照慣例,中書舍人承受詞頭後必須當日起草成文,因此蘇轼幾乎成了反變法派裡工作量最“飽滿”的那個人,甚至跟友人抱怨到“為詞頭所迫,卒以夜半乃息。五更複起,實未有餘暇”。
當然,中書舍人的工作不僅僅包括“草拟”诰命,實際上,假如蘇轼認為上級下發的“詞頭”存在問題時,他甚至可以拒絕草拟正式命令,封還詞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整個大宋權力體系的一道“安全閥”。
隻不過司馬光他們肯定想不到,這道“安全閥”,有時候是六親不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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