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說這是“秉持公心，指摘時弊”，說的就是清代吳敬梓創作的長篇小說《儒林外史》，堪稱中國古代諷刺小說的巅峰巨著，主要講述封建科舉制度之下，底層讀書人從發迹到沒落的過程，影射那個年代裡黑暗的社會現實，腐朽的官場制度。其間夾雜着各方名士高人輪番上場，真真假假互相吹捧，自吹自擂曲意逢迎間，上演好一出大戲。

吳敬梓

一本書裡不可能隻有一群人，那樣便無法搭建起整個世界，人生百态。這裡雖說是儒林，圍繞着讀書人還有他們的家人、朋友、仆人、長輩等等，有的濃墨重彩，有的輕輕雕琢，像極了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群，無論是為了襯托還是比較，都勾勒得細緻入微，其中不乏精彩刻畫的女性角色。

今天我們說說《儒林外史》中的幾位經典女性形象，按照身份來劃分為：母親形象，妻子形象，自由身女子形象三種類别，在面對不同遭遇時她們如何從容應對？一起來看，這是一群在封建禮教下之下閃閃發光的女子們。

王冕小時候家裡窮，父親早早過世，母親勤儉日常做些針線活，供王冕在學堂讀了三年書，可以說是相依為命。十歲後開始給鄰居家放羊度日，額外得些點心錢存上一兩個月就去買些舊書來讀，閑暇之餘無師自通學會了沒骨花卉的畫法，不到二十歲，天文、地理，經史上的大學問都了解了個大概，不求官爵不交友，終日閉門讀書。

母子的相互扶持大概是這樣模樣？

他人贊歎王冕的才華，勸說為官之事，王母絲毫沒有自得，反而清醒地認識到為官的風險和難處。王冕小時候隻上了三年學就停了，除了家庭條件不好外，其中未必沒有王母的顧慮在裡面，識得些許字夠用一生，不打算讓兒子科舉做官。京官危素有意舉薦他，王冕不願得罪又怕受害，想要遠走他鄉，王母雙手支持，免除了兒子的後顧之憂。

“人都在我耳根前說你的學問有了，該勸你出去作官，作官怕不是榮宗耀祖的事！我看見那些作官的都不得有甚好收場！況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禍來，反為不美。我兒可聽我的遺言，将來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墳墓，不要出去作官。我死了，口眼也閉！”

這是王冕母親臨終時的遺言，寄托一片慈母之心的同時說了三件事：一是在亂世做官如履薄冰，光宗耀祖很難指望上，經常可能慘淡收場，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風險太大了。二是深知兒子王冕的性情，不适合為官，有可能招緻禍患，作為母親擔心兒子的未來。三是娶妻生子守墳，這就是一片慈母之心，希望自家孩子平平安安，生活美滿。

慈母的心願

此時正值元末農民起義，朱元璋最終得了天下，親自來請，王冕為了避免入仕，躬耕田野。從朱元璋到永樂朱棣，朝堂果然風雲變幻，王冕隐于山林完成母親的心願也保全了自身。

身為一介村婦的王母善于觀察，對于世情、政局的敏感程度，不亞于那些追逐名利的男人們，甚至自己兒子的脾氣秉性，從小言傳身教，引導兒子遠離官場，這是儒林裡的智慧女性。

老秀才王玉輝比周進、範進混得還凄慘，周、範二人苦熬幾十年畢竟終于都考中了，而王玉輝卻年年考試，年年落榜，拿着著書立說的幌子，家裡一貧如洗。王玉輝的三女婿病重去世後，他的女兒打算殉情，也為家中減輕負擔，公公婆婆苦勸不聽，王玉輝所作所為不是阻止，仔細想過後居然鼓勵女兒去做烈女：

“我兒，你既如此，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難道反攔阻你?你竟是這樣做罷。我今日就回家去，叫你母親來和你作别。”

高高在上的人，将名利踩在腳下（王玉輝）

“青史留名”四個字刺痛人心，王玉輝的仔細思考原來是為權衡利弊，想到可以利用女兒的死來換取一頂“名士”的帽子，他竟然沾沾自喜，聞聽女兒的死訊後仰天大笑“死的好！死的好！”這樣的父親就是個可恥的混賬。

相反，王玉輝的老妻聽聞此事，痛哭流涕慌忙趕去勸說女兒；女兒絕食，老婦人日日苦勸無果，傷心慘目，痛入心脾，病倒了；聽聞女兒去世的消息，老婦哭死了過去，灌醒回來，大哭不止。

書中對于這位樸實的婦人沒有過多的描繪，但從這寥寥數筆當中便可知一位母親的愛女心切、愛女情深、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較之看重名利的王玉輝，這位沒有名姓的秀才娘子勝過其千萬倍。

蘧公孫從王惠贈予的枕箱中得到一本《高青邱集詩話》刻印成冊署名編撰，得了個才子之名，魯編修因為這本詩集覺得蘧公孫才華橫溢，于是将獨女魯小姐嫁給他，希望能夠延續自己的為官事業。誰知婚後才發現蘧公孫隻會詩詞歌賦，不通八股文章，不好舉業之事，心中有氣。

魯小姐是才女，從小學習四書五經，十一二歲就開始學習八股，做出來的文章那是“理真法老，花團錦簇”，時常令魯編修感慨，恨不是男兒身，否則必定仕途在望。好不容易嫁了個才子，誰知竟是個無意科考的，雖是被蘧公孫“誤了終身”苦悶不已，魯小姐依然是一位好妻子。

聽聞蘧太守（蘧公孫的爺爺）病重，魯小姐不顧家人的勸阻，不在意蘧公是入贅的，直接帶着全副嫁妝陪同丈夫回鄉侍疾，直到老人家去世，輪到蘧公孫當家時，“魯小姐上侍孀姑，下理家政，井井有條，親戚無不稱羨。”

家有賢妻，大抵如此

家有賢妻，蘧公孫是幸運的。魯小姐雖然望夫成龍，但深知蘧公孫志不在舉業，也沒有逼迫，隻是将心思寄托在教養兒子身上。直到婁公子名人聚會慘淡收場，蘧公孫方才如夢初醒重新回到舉業之道，幸運地結識了選家馬二先生，魯小姐心中歡喜，好酒好菜招待着。

如果說儒林裡誰最揮金如土，仗義疏财？那絕對非杜少卿莫屬，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什麼蒼蠅螞蟻、三教九流、真假名士紛紛湊上來吃點肉，喝點湯，杜少卿那是來者不拒，大手一揮，口袋見底，當然也就聲名鵲起了。

杜娘子的筆墨不多，但顯而易見的是不驕不躁，她不會唠叨杜少卿的敗家之舉，無論富貴榮華還是布衣钗裙，安之若素。最讓我驚喜的是杜少卿夫婦遊山那個場面：“這日杜少卿大醉了，竟攜着娘子的手，出了園門，一手拿着金杯，大笑着，在清涼山岡子上走了一裡多路。”

杜娘子從容淡然，不曾有過羞愧窘迫之色，在那樣禮教森嚴的封建社會背景下，能夠如此坦然可見杜娘子的心性不俗，夫唱婦随的一對有情人，流言蜚語也不忍攻擊吧？

杜老太爺的門生李大人舉薦杜少卿為官，盛情難卻，想着親自去辭，臨行前杜少卿拿了一隻金杯換了30兩銀子做盤纏，奈何出門多住了幾天之後囊中羞澀，忍饑挨餓，連一杯茶都是來霞士請的，幸好偶遇韋四太爺周轉了十兩盤纏，回家跟娘子說，杜娘子聽了也笑，沒有過多的言語或者趁機教育。

後來再有人推薦做官，杜少卿就裝病不出：

娘子笑道：“朝廷叫你去做官，你為甚麼妝病不去?”杜少卿道：“你好呆！放着南京這樣好頑的所在。留着我在家，春天秋天同你出去看花吃酒，好不快活！為甚麼要送我到京裡去？假使連你也帶往京裡，京裡又冷，你身子又弱，一陣風，吹得凍死了也不好。還是不去的妥當。”

杜少卿如此暖心的話語，加上此後不娶妾的宣言足以令女子動容，杜娘子深明大義，并不在意杜少卿的敗家行為，在嫁給他的那時候，早已做好了共患難的準備，就如詩中所言：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我懂你，也願意和你一起同生共死。

沈瓊枝剛出場時有些笨笨的，沈父将她許嫁鹽商宋府，尚未确定過門的時間，就急急送嫁住到客棧中，鹽商宋為富打發家人來說擡“新娘”過府，在明代妾一輩子都稱“新娘”，随便擡進去就是以妾禮相待。沈瓊枝也許是腦袋沒開竅，或者是想來個宋府一日遊，答應先進去再看宋家人怎麼對付？

旁人遇到這事，大多是警醒的，沈瓊枝有這氣魄進狼窩，不得不歎其勇敢無畏。正待沈瓊枝打算與宋家人理論之時，宋家主子不予理會，直接打發她進房休息。在宋府呆了幾天沒個說法，沈瓊枝立馬意識到家的無賴，仔細思量過後果斷逃跑：

将他那房裡所有動用的金銀器皿、真珠首飾，打了一個包袱，穿了七條裙子，扮做小老媽的模樣，買通了那丫鬟，五更時分，從後門走了……

看看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打包屋裡的金銀首飾，畢竟逃亡路上要吃喝的；穿了七條裙子，不僅可以裝扮臃腫身形掩蓋視聽，萬一被發現了，脫下一件就可以完美轉移視線；買通丫鬟用的銀子自然也是宋府的。

孤立無援的沈瓊枝逃離宋府，不想回鄉遭人白眼，為了生計“敢為天下先”，竟在南京學習那些讀書人挂招牌賣文字，與地痞流氓周旋了大半年，日子未必見得好過：

沈瓊枝道：“我在南京半年多，凡到我這裡來的，不是把我當作倚門之娼，就是疑我為江湖之盜……

杜少卿和武書時隔半年去拜訪，沈瓊枝先是吹捧一番，立即抓住機會說是要去拜訪杜娘子，随後在杜家客廳裡當場下跪懇求杜娘子救命，因為鹽商宋家正到處尋找攜款潛逃的小妾。杜少卿此時今非昔比，有心無力，再無多餘的錢财打點上下，正在猶豫間，差人已上門了。

沈瓊枝不想連累旁人，挺身而出卻絲毫不見慌張，倒有幾分俠女風範。被拘押上了公堂見官仍然義正言辭，從容應對，脫口而出的是詩賦令縣令頗為欣賞，還送盤纏，在押解過程中，差人向她索要賄賂，沈瓊枝敢于反抗：“我便不給你錢，你敢怎麼樣！”

果敢堅毅，謀略過人，獨立自主，不畏強權，特立獨行，沈瓊枝仿佛是一個近現代的女性，幾乎看不到一絲封建社會壓迫下的痕迹，活出了真實的模樣？在當時是叛逆，在現代是追求。

書的女人

《儒林外史》裡有數十位讀書人，而在品行方面，堪堪能夠超越以上幾位女子的寥寥無幾，那些男人們都該汗顔。

諸如有龍陽之好的杜慎卿，為了子嗣無所顧忌地納妾；鹽商宋為富更是将納妾當作家常便飯，每年都會擡幾個進家門；諸如匡超人、季葦蕭、牛浦郎等人則是停妻再娶，犯了重婚之罪；杜少卿那番男女平等的言論，倒是令人側目，卻是無動于衷。

在古代，女子是能頂半邊天的存在；

在新時代，智慧女性擁有更多的選擇，除了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還可以當事業女強人，譬如董明珠；還可以做山林隐士搞文化傳播，譬如李子柒；不斷地修養自己，優雅從容，腹有詩書氣自華，譬如董卿……

即使遙不可及，依然是榜樣和參考，最重要的是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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