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815),白居易因上疏請追捕刺殺宰相武元衡的兇手,觸怒當權者,被貶為江州司馬。在赴江州途中,白居易想起了好友元稹被貶江陵時寫的《放言五首》,頗有感慨,于是也寫了五首詩相和。
放言就是無所顧忌,暢所欲言。白居易的這五首詩,借助貼切的比喻、豐富的典故,探讨了人生諸多大問題,讀來很是耐人尋味。其中“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等句,已成千古名句。
其一
朝真暮僞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
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甯子解佯愚。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
第一首詩寫人世間的真真假假。
首聯說,早上是真的,晚上卻變成假的,這樣的事,自古以來層出不窮,有誰能分辨?
第二聯用了兩個古代作為的典故。臧(zāng)生,指春秋時期魯國大夫臧武仲,他很有智慧,當時人稱他是聖人,但孔子說他是憑借其防地來要挾魯君的奸詐之徒。甯(nìng)子:指春秋時期衛國大夫甯武子。《論語·公冶長》:“甯武子,邦有道則知,邦元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孔子很贊賞甯武子這種能在亂世裝傻自保的本領。
臧武仲和甯武子都作為,但一個是奸而詐聖,一個是大智若愚,而世人都喜歡裝作聖人的臧武仲,哪曉得世間還有裝傻的真賢人。
第三聯用兩個比喻寫假的真不了。草叢中的螢火蟲,雖然也能發光,但它終究不是火,荷葉上的露珠,雖然看起來也像珍珠一樣圓潤,但它終究不是珍珠。
最後一聯明示辨僞之法。燔(fán)柴:大火。照乘:指明珠。如果不用大火跟螢火蟲對比,不用明珠跟荷露對比,那就看不出它們的區别。
人如何能分辨真假,最根本的方法,就是提高自己的見識,太陽之下,螢火蟲的微光不值一提,見過真正的珍珠,也就不會被荷露欺騙。
其二
世途倚伏都無定,塵網牽纏卒未休。
禍福回還車轉毂,榮枯反覆手藏鈎。
龜靈未免刳腸患,馬失應無折足憂。
不信君看弈棋者,輸赢須待局終頭。
第二首詩,寫世間禍福的轉化。
《老子》有雲:“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首聯說,世間禍福,沒有定數,塵世仿佛一張大網,世間各種各樣的事牽纏在一起,永無休止。
第二聯說,禍福輪回,就像車輪轉動了樣,人生的得意與失意,像藏鈎遊戲一樣難以猜測。毂(gǔ):本指車輪中心部分,此指車輪。藏鈎,中國傳統猜物遊戲。遊戲時,一組人暗暗将一小鈎(如玉鈎、銀鈎)或其他小物件攥在其中一人的一隻手中,由對方猜在哪人的哪隻手裡,猜中者為勝。榮枯,本指草木的茂盛生長與枯萎死亡,這裡引申為人生的得意與失意。
第三聯說,烏龜有靈,可以說是福,但也因為它有靈,所以古人用龜甲來占蔔,烏龜有靈卻帶來了殺身之禍。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但也免不了被摔斷腳之禍。
最後一聯說,禍福無定,不信就看那下棋的人,誰輸誰赢,終究要等到終局才知道。
其三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僞複誰知。
這首詩寫辨别人的真假。
首聯說,我贈送你一個決斷内心疑惑的方法,這個方法不用占蔔算命。鑽龜與祝蓍(shī)都是算命的方法。鑽龜,鑽龜殼後,看其裂紋以蔔吉兇。祝蓍,拿蓍草的莖占蔔。
第二聯說,要分辨事物的真僞優劣,需要時間來考驗。要區分玉是真玉假玉,要燒三天三夜才知道,要區分枕木和樟木,要等他們生長七年之後才能區分出來。
第三聯說,周公這樣的聖人,也曾被人誣陷意圖謀朝篡位,逼得他辭去相位,王莽未篡漢之時,謙恭下士,名聲非常好。
最後一聯說,如果他們當年就死了,那麼他們的一生真僞,又有誰知道呢?就比如,汪精衛當年刺殺攝政王時便被處死了,那麼誰還知道他是個漢奸呢?
其四
誰家第宅成還破,何處親賓哭複歌。
昨日屋頭堪炙手,今朝門外好張羅。
北邙未省留閑地,東海何曾有定波。
莫笑賤貧誇富貴,共成枯骨兩如何。
第四首詩寫人的貴賤與貧富。
首聯說,是誰家的高屋大宅,建成了又破敗了?是哪裡的親朋賓客,痛哭又高歌?
第二聯說,昨天家裡頭還權勢焰盛,炙手可熱,今天就門庭冷落,門可羅雀。
第三聯說,北邙山上,已經看不見空閑的地方,世事變幻,人事無常,就像那東海之上,未曾有過風平浪靜的時候。北邙(máng):山名,東漢及北魏的王侯公卿死後多葬于此,後泛指墓地。
尾聯說,不要取笑貧賤之人而誇耀富貴之人,他們最終都成了土中枯骨,兩者又有什麼區别呢?、
其五
泰山不要欺毫末,顔子無心羨老彭。
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為榮。
何須戀世常憂死,亦莫嫌身漫厭生。
生去死來都是幻,幻人哀樂系何情。
最後一首詩寫生死。
首聯說,事物的大小是相對而言的,泰山雖大,不能欺壓微小的秋毫,顔回雖短命,但自得其樂,不曾羨慕老子和彭祖。秋毫,指秋天鳥獸身上新長出的細毛,後用來比喻最細微的事物。顔回隻活了三十多歲,貧居陋巷而不改其樂。傳言老子活了一百六十多歲,而彭祖更是活了八百多歲。
第二聯說,松樹能活千年,但最終還是要枯朽,木槿花隻能開一天,但它依然自在地盛開。
第三聯說,人生在世,何必留戀塵世而天天擔心死亡,也不要嫌棄自物和厭惡生活。
尾聯說,生與死不過一場幻夢,但夢中人的喜怒哀樂,又是聯系着人與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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