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禮制規定，男子二十歲“冠而列丈夫”，女子則十五歲為“及笄”，是為成年。成年意味着可以結婚成家了，各個時期的年齡要求是不同的，比如春秋戰國時期越國文中“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漢代婚喪禮俗考》中記載，漢代結婚年齡是男子十五六歲，女子十三四歲，其後的情況也基本如此，曆代法律也大都是提倡早婚的。

白居易16歲就寫出了家喻戶曉的《賦得古原草送别》，28歲高中進士，還是當中最風華正茂的一個——“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 35歲譜就傳世名篇《長恨歌》，站在了人生第一個小高峰，但是36歲的白居易還是大齡未婚男青年一枚，老白咋這麼特立獨行呢？

傳說白居易愛上了門不當戶不對的鄰家女湘靈，遭到母親堅決反對，後感情受傷，選擇單身以表矢志不移。37歲時在母親以死相逼下，經人介紹與同僚楊汝士的妹妹結了婚。

白居易的詩很多都是對自己日常生活瑣事的記載，結婚這樣有紀念意義的事情當然不會缺席。

洞房花燭夜

說到洞房花燭夜，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這是一個多麼引人遐想，富有激情的詞語。然而，37歲的白居易，已經不是未經世事的毛頭小生，是一個老幹部級的大叔了。他結婚的第一晚，記錄的是驚喜還是驚吓呢？

贈内

生為同室親，死為同穴塵。

他人尚相勉，而況我與君。

黔婁固窮士，妻賢忘其貧。

冀缺一農夫，妻敬俨如賓。

陶潛不營生，翟氏自爨薪。

梁鴻不肯仕，孟光甘布裙。

君雖不讀書，此事耳亦聞。

至此千載後，傳是何如人？

人生未死間，不能忘其身。

所須者衣食，不過飽與溫。

蔬食足充饑，何必膏粱珍？

缯絮足禦寒，何必錦繡文？

君家有贻訓，清白遺子孫。

我亦貞苦士，與君新結婚。

庶保貧與素，偕老同欣欣。

看完這首詩，讓人很憋悶，這還是我們熟悉的白居易嗎？這開場白也太嚴肅正經了，先跟人家念婚姻誓詞，我們今天結婚了，我一定會跟你生同室死同穴的。

接下來是結合現狀的自我介紹：我這個人官職不高，掙得不多，而且對現在的工作也不太喜歡，以後可能要辭職回家裡待業一段時間的，到時候還希望你能多多包容，多多擔待。

你雖然沒什麼文化，但那個窮老頭黔婁，老農夫冀缺，不養家的那個陶潛，不願意做官的梁鴻你也應該有所耳聞，我跟他們有點像，沒什麼太大的追求，希望你能向他們的妻子們學習，到時候不要嫌棄我。

最後再跟你分享一下我未來的生活理想：在我看來，人活着隻要能吃飽穿暖就行了，美味珍馐，绫羅綢緞我覺得沒什麼必要，我們應該追求的是老老實實做事，清清白白做人，今天是結婚第一天，希望無論今後貧窮還是富有，都能與你相濡以沫，白頭到老。

這還是那個寫出最讓人忘不了的笑容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顔色“，最讓人動情的哭泣”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最浪漫的相處”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詩句的大詩人白居易嗎？

楊小姐一定滿心期待着這個老公會用最貼切的字句來稱贊一下自己的美貌或者德容，用最美好的詞句來繪制夫妻二人未來美好生活的藍圖，但是老白說了什麼？媒人嘴裡前程似錦，聲名遠揚的大詩人，怎麼是這個德行，哪裡有一點詩情畫意？

新婚的楊小姐期望收到一束玫瑰花，結果他給倒好，給你帶回來的是把香椿芽，但是木已成舟，楊小姐是大家閨秀，又不能反悔，隻能聽之任之了。

​夫妻矛盾時

婚後不久，白居易就仕途不順，被貶到江州出任司馬，課文《琵琶行》我們都學過，最後兩句就是：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不知道是貶谪的打擊還是夫妻感情的隔閡，婚後的老白和楊小姐一直鬧着别扭，這不是臆測，他的詩中都有反映：“妻兒不問唯耽酒，冠蓋皆慵隻抱琴。”白居易還特别明确的指責楊小姐：”小樹山榴近砌栽，半含紅萼帶花來。争知司馬夫人妒，移到庭前便不開。” 他說自己的妻子心眼小，不好相處，連種個花植個草都容不得。

白居易以往的刻薄尖酸，多是對黑暗政治和社會現實開刀，諷喻警戒當權者與統治者，目的也在于為社會民生發聲，而這幾句詩卻對身邊最親近的人如此出言不遜。

惡語傷人六月寒，一時的口舌之快，就像是把一顆尖酸的釘子釘進了妻子的心中，由于其作詩力求文盲也能懂，傳播度又高，這詩一寫出來搞得人盡皆知，楊氏心眼小不小不知道，啞巴虧楊氏算是吃定了。

其實白居易是有過前任的，雖然沒有走到一起，而且心靈還受到深深的創傷。但他與楊小姐的這個婚，不管迫于何種壓力出于什麼目的終于還是結了，但他的日常生活卻沒太多改變。

比如出去尋花問柳“昨與美人對尊酒，朱顔如花腰似柳。今與美人傾一杯，秋風飒飒頭上來“。比如吃喝玩樂夜不歸宿“閑上籃輿乘興出，醉回花舫信風行” 。比如隔三岔五的跟朋友聚會遊樂”一為同心友，三及芳歲闌。花下鞍馬遊，雪中杯酒歡“。比如晚上不睡，白天不起“起晚憐春暖，歸遲愛月明。放慵長飽睡，聞健且閑行” 。比如讓人不可忍受的邋遢” 經年不沐浴，塵垢滿肌膚。今朝一澡濯，衰瘦頗有馀。“

這樣的白居易做你的丈夫，你願意嗎？所以楊小姐是真的被傷到了，她委屈啊，你以前受到的傷害又不是我給的，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生氣了，憤怒了，于是率先發起了冷戰，你不好好過日子，我不搭理你還不行麼，愛誰誰。

白居易這時候如果像所有男人哄自己的老婆一樣，來個誠懇的道歉，認真的檢讨，也許一切依舊會風輕雲淡，濤聲依舊，但他不僅沒有，還更來勁了，之前諷刺楊小姐沒文化小心眼已經夠損的了，這次更刻薄。

贈内

漠漠暗苔新雨地，微微涼露欲秋天。

莫對月明思往事，損君顔色減君年。

天不好，剛剛下過雨，陰沉沉的天空，映的青苔愈發黯淡，空氣也越來越涼，快秋天了，就跟這倆人的關系一樣，快要冷死了。看到對他愛答不理持續冷戰拉鋸的她，反倒刻薄地說，你老是揪着過去不放幹什麼，整天擺着一副生氣憂愁的冷臉，早晚“損君顔色減君年 “……

現在有毒舌婦，看白居易對妻子這幾句詩，妥妥的毒舌男。當然，兩人也并沒有一直鬧下去，古人的感情沒有我們今天那麼脆弱，一言不合就離婚。等到兩個人都鬧的差不多了，終于準備好好過日子了。

攜手到白頭

雖然過去兩人曾吵得不可開交，但總算一切都擺在了明面上，慢慢地彼此也算打開了心結，鬧完了之後，終于能好好說話，彼此遷就包容過日子了。比如坐在一起認真聊天“白發長興歎，青娥亦伴愁。寒衣補燈下，小女戲床頭。暗淡屏帏故，凄涼枕席秋。貧中有等級，猶勝嫁黔婁。”

雖然老白還是一副“你嫁給我其實還不錯啦”的自負神情，但至少夫妻之間可以正常地交流了。比如不挑不揀的好好吃飯“昨卧不夕食，今起乃朝饑。貧廚何所有，炊稻烹秋葵 “。比如把家裡修葺裝飾地更宜居”栽松滿後院，種柳蔭前墀“。比如耐心聽老伴的關懷（唠叨）“老去愧妻兒，冬來有勸詞。暖寒從飲酒，沖冷少吟詩” 。比如一起讨論整天吃飽睡的生計問題“況因夜深坐，遂成日高眠…起來妻子笑，生計春茫然” 。

經曆了感情的波折，婚姻的磨合，仕途的起起伏伏，老白的生活總算都開始慢慢地好起來了，後來兩人先後有了兩個女兒。第一個女兒夭折後，他們又有了一個小女兒阿蘿 ，到五十歲這年白居易被賜為正二品上柱國的勳号，楊氏也被封為弘農郡主，白居易特意作詩《二年三月五日齋畢開素當食偶吟贈妻弘農郡君》，感恩來之不易的幸福。

他感慨道“睡足肢體暢，晨起開中堂。…… 二婢扶盥栉，雙童舁簟床。庭東有茂樹，其下多陰涼。……以我久蔬素，加笾仍異糧。 鲂鱗白如雪，蒸炙加桂姜。稻飯紅似花，調沃新酪漿。 佐以脯醢味，間之椒薤芳。”這俨然開始享受生活了，夫妻感情也更和睦融洽“山妻未舉案，饞叟已先嘗。憶同牢卺初，家貧共糟糠。……況觀姻族間，夫妻半存亡。偕老不易得，白頭何足傷。”他們這個歲數的夫妻，好多已經隻剩下孤獨一人了，比起這個，長些白頭發算什麼！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才是。

白居易愛過很多人，刻骨銘心的初戀，善解人意的紅顔。時光荏苒，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身邊隻剩下攜手最久最長的老伴。他寫了一首詩給自己也給妻子看，對自己的家庭生活及人生感悟做了一個總結。

自詠老身示諸家屬

壽及七十五，俸沾五十千。

夫妻偕老日，甥侄聚居年。

粥美嘗新米，袍溫換故綿。

家居雖濩落，眷屬幸團圓。

置榻素屏下，移爐青帳前。

書聽孫子讀，湯看侍兒煎。

走筆還詩債，抽衣當藥錢。

支分閑事了，爬背向陽眠。

我們竟然活到了這麼大的年紀，終于和你走到白頭了，你還記得剛結婚時我的混蛋樣子嗎？所幸衣食住行還不曾讓你太受苦，這麼多年，你包容理解我，真是辛苦你了，就把陪伴當作我最長情的告白吧。

回看白居易與妻子婚姻經曆，似乎像極了我們的父母，雖然年輕時有諸多的磕磕絆絆，但少年夫妻老來伴，鬧得再兇，總算沒有吵散，在相處的過程中，學會了諒解，學會了彼此包容，互相扶持，放下恩怨，這才走到了最後，就像歌詞裡唱的“我仍然相信，你和我前生一定有緣”。

作者：小安，本文經作者授權發布。歡迎關注我的頭條号：少讀紅樓，為你講述不一樣的名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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