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幹部群衆在南平殡儀館為廖俊波送行(3月24日攝)。 新華社記者 張國俊 攝
新華社北京6月10日電 采訪手記:疾行中的生命風景——走近廖俊波
新華社記者 廖翊、姜潇、塗洪長
風風火火,日夜兼程。揮别人生,如此倉促;最後一息,止于旅途。
這是廖俊波的生命狀态。
來到福建,走進閩北,我們用一次次的尋訪、對話,将主人公拉回到鏡頭中、“定格”于畫面裡。
點滴故事,诠釋着這位赤子的忠誠。一幀幀“回放”,組成一位疾行者的人生畫卷。
在這一過程中,我們強烈感受到,廖俊波的生命風景,美在純粹。
廖俊波(中)在政和縣鐵山鎮東澗村向花農了解花卉生産情況(2014年4月18日攝)。 新華社發 (徐庭盛 攝)
人生定調:“磚頭” “永動機”
起點決定終點,初心定調一生。
位于鷹廈鐵路旁、富屯溪畔的邵武市拿口鎮,是廖俊波起步的地方。1998年11月,百年罕見特大洪災後,30歲的廖俊波受命出任鎮長,為拿口恢複重建奔忙。
時隔近20年,幹部群衆還記得,他拎着大帆布包來到拿口的情景,還念着廖俊波做的那些好事:所建災民遷移新村仍然先進宜居,堪稱範例;引進的多家企業還在順暢運行;所修17公裡通鄉水泥路完好無損;所提“均山到戶”方案使村民至今享受林改好處,發展了林下經濟新前景……
“長效”浸透汗水。為了讓災民住上新房過年,他遍訪全鎮500多戶受災重建戶,不落下一戶。
“長效”基于長遠。當年,拿口鎮剛搞招商時,當然希望招來大企業發展地方經濟,當了解進來的那家名企“通吃”大小竹木、贻害生态接續時,被廖俊波斷然拒絕。
“組織把我放在哪裡都是信任,讓我做更多的事就是重用。”——20多年來,他就像一塊磚,“搬”放于閩北各地。無論在什麼位子,幹多久,有多難,他都把那裡當成自己的家去看好,當作事業去長久經營。
“我沒有走不走的概念,沒有換不換屆的概念,在哪裡一天,就想做好每一天。”“事業總是一任接着一任幹,一任給一任打基礎。”廖俊波說。
就這樣,他幹一行,愛一行,專一行,成一行;駐足之地,無不留下印記,樹立口碑。
采訪中,我們多次問:說到廖俊波,你們首先想到的是什麼?故友、同事回答,除了永遠的笑容外,就是他急切的聲音——“好了沒有”“快走快走”“我來我來”……
廖俊波的一位老同事、老鄰居回憶,他在當邵武市副市長的幾年間,他家過年幾乎不貼對聯。因為每年除夕,他都在市裡各處作檢查安全,去火車站安頓滞留人員,等他忙完,已是來年……
“如果一天有48小時就好了。”他曾這樣對司機林軍說。
他就像一台開足了馬力的“永動機”,“轉”得那麼快,幹得那麼歡。
“如果你确确實實想為更多的人做點事,你會覺得所有的工作都值得。比如,你為自己的孩子洗尿布的時候,你會覺得很難受嗎?肯定是快樂的!”廖俊波這樣比喻。
這台“永動機”運轉到極緻,倏然終止。
人生定位:“最小的人”
“爸爸是全鎮最小的人,因為爸爸是為全鎮人服務的。”
這是廖俊波當年與幼小女兒的對話。
尋訪廖俊波的足迹和心迹,深感此話的“諾言”深意:無論是當鎮長,還是當縣委書記、副市長,他始終把自己看得很低,真正當成“最小的人”;為百姓的事上心、操心、分憂,是他不變的本分和天然的擔當。
調任邵武市副市長後,得知拿口鎮朱坊村老支書李東來中風,他特意回村探望。李東來的兒子高考,他每天打電話詢問,直到孩子收到錄取通知書。
農民女企業家刁桂華一度遭受構陷,在廖俊波的幫助下,人生峰回路轉,企業起死回生。他對刁桂華及其工人說:我是你們的兄弟。
作為副市長,他把印着自己手機号碼的名片主動遞給需要幫助的人。白天太忙無法接聽處理,哪怕再晚,他一定會回撥過去……
這種故事,數不勝數。
“誰都忘不了他的笑容。隻有真正把老百姓的苦樂裝在心裡,才會有這種笑容。”廖俊波的“伯樂”、前邵武市委書記林小華這樣解讀。
2015年9月,廖俊波提任南平市副市長之後一段時間,仍兼任政和縣委書記。正值縣區黨政幹部換屆,南平市委組織部部長羅志堅征詢他的意見:“政和的幹部調整,你有什麼看法?”
廖俊波毫不猶豫:“現在是黃愛華縣長主持工作,以她的意見為準。”
“他對當地沒有欠賬,沒有人情要還,對接任者充分信任。他像陽光一樣通體透亮、坦坦蕩蕩、毫無雜質!”羅志堅說。
對于德才兼備的幹部,廖俊波舉賢不避親。上級領導來政和視察時,他會把幹得好的幹部叫來彙報工作,自己找機會開溜。“推薦一個好幹部出去,就會有十個好幹部起來。”這是他的用人之道。
他的笑容,就是他的心。
肝膽相照,以心換心。廖俊波猝然離去,當地幹部群衆無不傷悲。在政和,有百姓這樣泣别廖俊波——
“這麼好的人,怎麼就這樣走了呢,你哪怕是癱瘓了,成植物人了,至少我們還能照顧你一下。”
發自肺腑的痛與愛,讓我們讀懂什麼是真兄弟,什麼是人民的兒子,什麼是和百姓“坐一條闆凳”!
人生定色:一滴“露珠”
從黑白,到彩色;從清秀少年,到英俊小夥、健朗男人……在福州,廖俊波大妹家裡,年邁的父親廖芝根将兒子從小到大的照片捧在我們面前。
這是我們最不忍回望的一幕。
照片上的廖俊波始終帶着陽光般的笑容。
1968年8月,廖俊波出生于閩北貧困的浦城縣農村。4歲時,得皮下出血症,治療數年得愈。他的童年,連接貧病;他的生命,自小頑強。
“上學時,我們要求他必須對着鏡子穿戴整齊,眼睛要平視,要對老師、學生微笑。”母親季平英回憶。
“外婆小時帶他,常對他說,世上每一片樹葉,都有一滴露珠養着。”
廖俊波,這棵病弱“樹苗”,在關愛下茁壯,成為一個大學生,一個英俊青年、黨的幹部。
廖俊波任政和縣委書記後,老父親數度前往暗訪,并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俊兒,縣委書記是父母官。老百姓見官都要想一想,心裡是膽怯的。你見人家時,要笑着對人家說話,這樣人家才不會害怕,才會對你說真話。”
得知南平市委市政府搬遷到武夷新區後,兒子沒錢在新區買房,廖芝根把5萬元硬塞給兒子:“這是我和你媽十個月的退休金,沒錢了家裡給你,千萬不要收人家的錢……”
今年正月初五,廖俊波與父母拍了最後一張合影。
“他初四回來過年,整整陪了我們兩天,這是多少年從來沒有過的。”
整理兒子遺物時,兩位老人要走了兒子的幾個筆記本,其中一本記着兒子學習谷文昌事迹的日記。
“他寫得很好,而且,他做到了。”母親季平英流淚說。
……
在南平市一個普通居民樓,我們見到了廖俊波的妻子林莉。
“直到今天,我還在幻想他能回來。因為他常不在家。”廖俊波的妻子林莉說。她與廖俊波是大學同學,任南平一中物理教師。
多年來,林莉習慣了守望。她珍惜丈夫在家的每一刻,隻要他回家,無論多忙,都要趕回來做飯。“為他做飯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做官一時,做人一輩子,要清清白白做人。”“我們可以安安穩穩睡覺。”這是廖俊波對她說的話,她為這樣的丈夫驕傲。
兩人世界中的廖俊波最真實,最讓林莉心疼。
“前些年,他就一直服用西洋參丸,我一次都是十幾盒十幾盒地買,沒人知道。”
“有時睡到半夜,他會推醒我:莉子,睡着了嗎?幫我按搓一下肩和腰好嗎?”
“有時,他為早起定鬧鐘糾結,七點二十呢,還是七點十六分?”
……
“你們娘倆有時間多出去走走,看到什麼好地方記下來,退休了我們一起去。”廖俊波這樣對林莉說。他們全家多年沒有一起出遊了。
今年3月,廖俊波出差北京,僅有兩小時空隙,他為林莉買了一件衣服,一個包。
這是他最後一次以這種方式向妻子表達溫情與愛。
今年3月18日,廖俊波生命走向最後時刻——
那天星期六,中午,他小憩了一會兒。林莉回憶,他弓着身子坐在床頭,說是“再眯幾分鐘”,這種情況從未有過。
入夜,暴雨如注。百公裡外的武夷新區,會議在等着他。匆匆吃完晚飯,沒聽妻子的勸阻,他走進雨幕,沒說再見。
這是他最後的疾行,最後一次走向遠方。那樣果決,那樣自然。
這是生命露珠最後的晶亮、最後的着色。
“我為什麼就沒有任性一次,不讓你走……”林莉後悔不已,淚如泉湧。
告别廖俊波父母、合上林莉家門的那一刻,作為記者,我們無法抑制内心情感的奔湧。愛的教育、給予的傳承、潤澤的本分,讓這個普通家庭如此偉大!
在福建采訪的日子裡,人們對廖俊波無所不在的思念、敬意令人動容——
夜深,企業家刁桂華常常用微信向廖俊波訴說心情,把自己種的鮮花發給他,“我相信,他在天堂一定會看到、收到。”
“廖書記,你說過,不忘家鄉事,不忘家鄉味,這就是鄉愁。您就是我們閩北百姓永遠的鄉愁。”政和縣農民袁雲機緬懷。
得知新華社記者為廖俊波而來,林小華專程從上海趕到南平。老書記緊握着我們的手,噙淚說道:“在我眼裡,他就是一幅完美的油畫!”……
這是一幅完美神聖、撼人心魄的時代傑作!
撲下身子,苦幹實幹;不忘初心,忠誠奉獻——廖俊波,用短暫的人生、疾行的步履,實現了共産黨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崇高宗旨,诠釋了信仰的巨大力量、愛的至高境界,完成了當代共産黨人的生命造像。
這一偉大造像,誕生于八閩山水,刻印在中華大地,活在廣大人民群衆心中!
“人生就像一列火車,往遠方看,就能看到更大的風景。”廖俊波的話音猶在耳畔。
讓我們追尋他的腳步,向着遠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