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法華寺招聘新媒體小編月入1萬元,上海這邊待遇怎麼樣?”記者問餘儒文。“差不多吧。”餘儒文微微一笑。
去年初,“80後”攝影師餘儒文收到一封錄用通知,來自上海玉佛寺。這是與靜安寺、龍華寺一道并稱為上海三大古刹的寺廟之一。
朋友說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在腦補餘儒文穿着袈裟攝影的樣子。餘儒文覺得好笑,在寺廟工作就是出家嗎?
多元社會,“新興”崗位層出不窮,不去了解,便會有偏見。在北京智化寺工作的胡慶學介紹,寺廟裡的許多工作如新媒體編輯、攝影、插花藝術、演奏,還有義工,都是普通人擔任。對寺廟來說,有些人是過客,有些人會久留。
入寺
特殊時期,遊客稀少。“沒人的寺廟,最好拍。”餘儒文喜歡建築裡的光影與細節。在一處無人小院裡,一位灰袍僧人獨自坐在木頭椅子上,專心閱讀經書。餘儒文端起相機,悄聲用鏡頭定格下這一畫面。
餘儒文,上海人,34歲,美術專業出身。在進入寺廟工作之前,他曾以“高空攝影師”的身份活躍于上海攝影界,并斬獲多個國際獎項。
2019年1月,關注玉佛寺微信公衆号的餘儒文偶然間看到寺廟發布的一篇招新推文,是招聘新媒體中心攝影攝像職位。餘儒文坦言,“當時的想法是,可以将一個城市的宗教文化與城市文化結合起來,拍一組作品”。而且薪水,确實比原來職位高。兩輪面試之後,他成功入職。
胡慶學的崗位則有些特殊性。他在北京智化寺演奏國家級非遺項目——京音樂。
胡慶學是河北人,1988年他初二辍學,跟着村裡樂隊學吹管子。17歲那年,在北京的首屆文物節上,胡慶學随家鄉樂隊參演。樂種相似,隊裡年輕人又多,他們很快被智化寺文物保管所幾位京音樂“末代藝僧”看在眼裡。十幾天後,智化寺文物保管所兩個領導和本興、福廣和慧明三位藝僧便開車來到村裡。
胡慶學當時在工地做活,村裡人趕緊叫他回來,說北京來的師傅要找傳承人。那時他不知道什麼是傳承人,隻記得稀裡糊塗回家,幾個小孩烏拉烏拉地吹了一段。三位師傅看着面相挺慈祥。晚上,所裡兩位領導找到幾個小孩家挨家挨戶問願不願意讓小孩去北京學習音樂。沒過多久,6個孩子就坐着一輛破面包車去了智化寺,還簽了智化寺京音樂首批見習考察班的學員合同。胡慶學就是其中之一。
相比上海,北京寺廟中領薪水的崗位少些。“在寺裡工作,隻拿點死工資。”胡慶學一笑,“我沒多久就想辦法創收去了。”
佛系
與靜安寺一樣,玉佛寺位于上海繁華的鬧市區。現代都市與晨鐘暮鼓在這裡交融。
在餘儒文的鏡下,有年輕人會拿着剛買的手機 、iPad前來“開光”,也有人厭倦了快節奏的生活,來參與寺裡的“七日禅”活動——過七天修身養性的日子,需上交手機、每日吃齋念佛,此外還有“二日禅”、“一日禅”。
餘儒文覺得有趣:許多人把佛系理解為随性,但真正的佛系其實是自律。他的工作内容是拍攝寺廟裡舉行的各種活動,每天上班需打四次卡。寺廟舉行法會,法會時間不一,最早從淩晨兩三點開始,即使是疫情期間,法師們也會戴口罩如期進行,他也須跟拍。
法師們沒有人們想象得那麼不可接近。寺廟裡有Wi-Fi,僧人們也用手機;有僧人酷愛無人機,有人喜歡投喂寺廟裡的貓,也有人會請教餘儒文攝影問題。但通常普通的工作人員和僧侶還是會保持距離,仿佛兩個平行世界,互不打擾。
有些規矩還是要遵守:比如肉不能在寺裡吃。食堂的齋菜和遊客吃的齋菜并不一樣,吃兩天就膩了,能量不夠時,糖、巧克力來補,再不行,隻好出門找肉吃。
對胡慶學來說,寺廟更像是一座學校。
在那裡,胡慶學第一次了解了京音樂——它是中國傳統音樂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雖然跟宗教相關,卻不是佛教音樂。它最初是宮廷音樂,太監王振把它移入自家智化寺。京津冀地區民間有好多同源同類的音樂,說白了就是明代的流行音樂。
胡慶學記得,那時在寺裡天天吹管。智化寺京音樂斷代了幾十年,一開始練習時,街坊鄰居不愛聽,說他們擾民,實在受不了了還往院裡扔磚頭。為了不擾民,他們每天出門到日壇公園練習。練習講究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夏天汗流浃背,冬天哈氣成霜。練習時非常嚴格,不能動,一動就挨打。吹笙的時候,在笙嘴上面放兩摞銅錢,絕對不能動,一動銅錢就嘩啦嘩啦往下掉。
離開,還是久留
胡慶學1991年進寺,生活費是90元,1995年才漲到270元。
智化寺1992年在原址建成北京文博交流館,隻有住宿沒有夥食,在外邊吃一頓要兩三元,270元連一個月吃飯都不夠,還得跟家裡要錢。21歲,在農村已是該成家立業的年紀。然而胡慶學不說養家糊口,自己都養不活自己。
那時北京“鬧黃蟲”(出租車),他想改變生活方式,就學了開車。考到了駕照才知道,要開出租,必須要北京戶口,還要英語過關。離寺後,他開起貨車跑運輸。6位一起入寺的年輕人相繼離寺,胡慶學記得師傅并無太多遺憾。“他們也是過來人。他們隻希望京音樂傳承下去。”
8年貨車司機生涯,胡慶學偶爾回寺。不過通常是因為違章車被扣在北京城裡,得空就去找師傅喝上一杯,聊聊天。“師傅說你幹嗎來了,我說嗨,車又被扣在東大橋了。離這挺近,找你來喝一杯。”
2003年11月,胡慶學接到了智化寺管理所領導的電話。為保護保護智化寺京音樂,智化寺要出一版CD,文物局跟老師傅想請傳人們原汁原味地錄一版。胡慶學問了另外5位傳人,大家也都有興趣。CD錄了10天,進錄音棚吹了5首曲子。
2004年3月份,他又接到電話,說智化寺申請了保護經費,希望請京音樂傳人回來傳承智化寺京音樂。這一年胡慶學已經30歲了。他想,17歲學藝時,沒有趁着師傅們技藝最好的時候細心鑽研,隻是把大框架學了下來。再回寺認真考慮傳承時,師傅身體已經大不如前。那時,他隻覺得一種責任寄托于身。
4月1日,他賣了貨車正式回到智化寺上班,第一個月工資900元,一年工資隻有2萬元錢。而跑貨運時,他一個月至少有5000元,光景好時,能跑近2萬元。但他還是說服自己,傳承京音樂比貨車司機更适合作為自己的長期事業。
為了補點收入,他把拍攝短視頻做副業,快手平台上,他邊吹管子,邊售賣自制樂器,收入倒也不錯;憑着吹奏樂器一手好本事,他幹了8年吹鼓手,在外邊接應酬、白事,也賺了不少錢。
在上海,由于團隊發展方向改變,餘儒文選擇離職。今年4月的一天,他像來時一樣打包好自己的東西,離開了玉佛寺。
“我現在還加着他們(僧人)的微信,隻是這樣而已。”對于年輕人是否可以選擇去寺廟工作,他保持中立态度,“這隻是個人的職業選擇問題,如果對佛教文化感興趣,當然沒有問題。”
一個改變是,拍慣了大場面的餘儒文開始聚焦更微小的東西。他拍上海的小弄堂,拍居民的窗。“一窗一世界,一戶一人家。”他說。
玉佛寺一景。餘儒文 攝圖片來源:餘儒文
欄目主編:宰飛 文字編輯:宰飛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圖片編輯:笪曦
來源:作者:肖彤 王潇 廖雨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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