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子肉，取自豬腹。帶皮，肥瘦相間，切成愛瘋6S那麼大塊兒，厚度要參照MAC。用草繩耳機線一樣攔腰捆，放瓦罐裡，加水，點火，撇血沫，加醬油，各種大料，猛火燒開後，小火慢炖，直至肉爛湯香。撈出來，肥肉不膩，瘦肉不柴，筷子挑開草繩，就散落在米飯上，連着湯水，一同扒拉進嘴，有股獨特的醬香，直接襲上腦門，恨不能張開大口，連碗一同吃掉。

所以，把子肉從來都搭着米飯一起賣，很多地方合稱為“大米幹飯把子肉”，或“好米幹飯把子肉”。大也好，好也罷，我自小愛吃面食，幾乎從不吃米飯，除非有把子肉。有了把子肉的米飯似乎就不再是米飯了，變成一種區别于主食的美味。或許，正因為把子肉的脂肪和蛋白質，填充了顆粒之間的蒼白和平淡。再配一塊老湯裡浸泡的炸豆腐，或醬辣椒，味道則更加不凡。

炸豆腐和醬辣椒都是把子肉的朋友，也都是米飯的情人。

我忘了第一次吃把子肉的情景，應該是在山師東路，靠近經十路的路西，曾有一小店，店名就叫“大米幹飯把子肉”。那時我剛來濟南讀書，從未見過這種吃法。學校的食堂把嘴淡出鳥來，看到外面任何帶“肉”字的招牌都垂涎三尺。深夜犯餓，看着枕邊《肉蒲團》的封面咽唾沫。我們宿舍的老樊，在有償獻血被取消的前一天，獨自跑到千佛山醫院，痛快地賣了一次血，回來立刻買了隻雞腿，一個人啃得大家渾身的血往胃裡湧。我想那時他肯定還未吃過把子肉，否則拉仇恨的力度還能更大。我們中間如果有個馬加爵式的人物，說不定老樊那時就被我們敲了煮了。

山師東路那家把子肉很多年前就消失了，像我們油水不足的青春一般無影無蹤，雖然我很想再去吃一次。

事實上，在後來的一些年裡，把子肉在濟南一度難覓。也可能是我碌碌奔忙，沒有挑食的精力和機會。也可能是所有的人都在忙，忙着開公司，看大盤，拉業務，在這些事情面前，食成了實，美成了用，吃飯被填鴨和應酬所瓜分。不光把子肉，許多老字号也都是在那段時間銷聲匿迹。而突然有一天，把子肉又開始重出江湖，像任天堂當年那些8位版的經典遊戲，突然就以複刻版的形式出現在Eshop中。

把子肉星羅棋布的濟南，按方位來說，市北的把子肉最為集中。尤其在北園大街，每到夜幕降臨，很多賣把子肉的小推車就停在了路邊。那條街兩旁有許多娛樂場所，霓虹閃爍，金碧輝煌，門口不遠處就會有個寫着“把子肉米飯”的小推車。後半夜下班的人，肚子餓了，路邊小馬紮一坐，把子肉米飯一吃，回去亦能睡個飽覺。去買醉的人，酒喝多了，歌唱累了，也去吃上一碗米飯，來塊把子肉，胃裡能舒服很多。說不定在吃把子肉的時候，還能遇到剛剛還和你甜言蜜語的人，此時，她們已換了衣服，卸去濃妝，從你身邊匆匆走過，目不斜視。是的，她們一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那邊的把子肉裡，有一家與衆不同的，在水屯路口，隻在早晨營業，生意非常火爆，去得稍晚些，便吃不上。據說賣把子肉的老闆頗為傲嬌，顧客如出言不慎，立刻翻臉不賣肉，你愛去哪兒吃去哪兒吃，反正我這裡沒有你的。

說來奇怪，濟南賣把子肉的，凡小有名聲，幾乎對顧客都沒好氣，仿佛你去吃白食一樣。其他傳統吃食也如此，尤其是前幾年。普利街改造前，旁邊有家鍋貼店，據說是國營春江飯店鍋貼部分出來的，服務員一臉冷漠，看着你進門，木偶一樣站在櫃台裡，面無表情，你要主動迎過去點菜，她才懶洋洋地拿出一支筆，在紙上漫不經心地記錄，十次至少有九次，她在記完之後，猛然擡頭，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沒發票。”

濟南店大倒不欺客，店小，如不欺客，反顯得店裡的東西不好，這幾成規律。有次，我去那家鍋貼店，故意也不說話，進門直奔櫃台，站到前面，雙手放在櫃台上，沉默地盯着櫃台裡的服務員，就等她開口。大概得有十幾秒，那個服務員忍不住笑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她笑，說實話，盡管她長得不漂亮，笑起來還是比不笑要好看些。

相比北邊，濟南南邊的把子肉要少許多，這對家住南邊的我來說稍顯遺憾。或許濟南地勢南高北低，把子肉順着水全流到北邊去了。南邊晚上也有一些小推車，但生意頗為冷清，吃飯的多是三三兩兩的農民工，做法上沒那麼講究，看上去外形差不多，吃起來高下分明。據說，二七新村南路曾有一家不錯的把子肉，如今早就不見蹤影。我每回想吃把子肉，至少要到經七緯二，那裡晚上出攤的老兵把子肉不錯，每天都有人排隊去買。有次我排隊的時候，見一堆人在旁邊排隊往前走，初以為旁邊又開了一家和老兵競争的把子肉，再定睛看，他們步姿奇怪，有點像美劇《行屍走肉》裡的僵屍，後面的人還伸着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突然恍然大悟，這隻是廣場舞的一種罷了。

順便說一句，老兵把子肉的醬豬蹄也很好，隻是去晚了就買不到，另外，那裡的炸豆腐用“梨花體”來說：毫無疑問，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濟南東西兩邊似乎也都沒有特别出名的把子肉。西邊的經三緯八有家三八快餐，号稱壇子肉一絕。所謂的壇子肉，相當于把子肉切出的小塊，但我個人覺得略顯油膩。東邊的華信路有家甏肉相當好吃，隻是甏肉和把子肉其實有根本性區别，我曾寫過一篇《把子肉和甏肉的之源流考辨》，專門做了辨析，此處不再贅述。

再說一個把子肉的集中地帶，就是濟南的老商埠區，附近的把子肉基本都不錯。名氣最大的要數王家米飯鋪，算是資深把子肉店，不過特色不太鮮明，

說起特色，制錦市的老魁把子肉和藥膳把子肉倒是頗為突出，兩家的把子肉都分兩種，除了普通把子肉外，專門有一種辣把子肉，泡肉的醬湯浮着一層紅紅的辣椒油，大概算是一種從川菜那裡借鑒來的創新，值得鼓勵。不過，我擔心會影響肉本來的香味，因此并未嘗試。

其實，最便捷的吃把子肉的去處要數“超意興”，這家快餐連鎖店在這些年裡遍布濟南，和另一家時間更久的快餐連鎖店相比，最大的亮點就是把子肉。客觀來說，味道還可以，但還是不如那些把子肉的手推車或專賣小店。或許，批量化生産勢必會沖淡美食的獨特的DNA。值得一提的是，這家連鎖店的老闆已經是區政協常委了。雖比起賣紅燒肉起家的毛家飯店董事長湯瑞仁來，資格尚淺，但在濟南，也絕對是賣把子肉出來的最大的企業家。

有時候，吃把子肉的時候，我會矯情地想：如果沒有把子肉，我還會不會喜歡這座城市？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是的，人喜歡一個地方，就必須喜歡這裡的色香味，才甘心在這裡開始柴米油鹽，才願意感受這裡的酸甜苦辣。

要知道，如果味蕾無處安放，如果蛋白酶無處安放，我們的身體和靈魂又怎能安放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