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四面皆暗。
露天影院裡,隻有幕布和銀幕下的眼睛亮着。
在折射着電影的光。
誰能想到,一個一直萦繞在第五代導演張藝謀年少記憶的畫面,竟會出現在2021年,人口全國第四大城(總人口數)最繁華的都市中心。
成都。
西甯青年影展結束後的兩個月,FIRST又在成都開啟了一段長達7天的平行影展。
影展最後,高寒導演的《河西》拿下一百萬的啟動資金,還有6部類型長片各獲10萬拍攝基金。
其餘6部分别是:歐易嘯導演的犯罪喜劇《無恥之途》、趙乃夫導演的奇幻愛情《壞宇宙,好姻緣》、龍飛導演的家庭片《走走停停》、陽子政導演的武俠懸疑《風雪夜歸人》、李穎怡導演的女性懸疑《凡人》、陳奏鳴導演的喜劇《何必呢何必》
這也是FIRST首次在其他城市開展。
被電影選中的,為什麼是成都?
一個數據。
截止今年9月13日,繼上北深廣(排名分先後),第五個破10億的票倉城市,就是成都。
原來,這兒藏着一大群愛電影的人。
所以今天這篇,Sir不直接聊電影。
Sir想聊聊電影之外,或者說,想聊聊“電影之下”——電影的土壤。
不同的土壤,誕生不同的故事。
就好像拍《教父》不僅要在美國,還要回到西西裡島;拍《阿甘正傳》不僅要拍越戰,也要回到他出生的那個土土的阿拉巴馬……
故事中的人,總和他腳下的土壤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曆史和時間流進血液,會影響人物的選擇,土壤和習慣流進血液,就能塑造人物的性格。
今天說的這塊土壤,叫成都。
它理所當然的,也發生過很多精彩故事。
别急。
因為它們還沒有急着成為電影。
01
同為川渝頭部城市,重慶這些年似乎更出風頭。
山城地勢,霧都氣候,加上穿牆而過的地鐵、洪崖洞夜景,輔以《火鍋英雄》《瘋狂的石頭》等電影,為重慶闖出了“犯罪之都”的銀幕标簽。
重慶話像倒豆子,語速又急又快,重慶的電影也都自帶快節奏,豪爽,火辣。
但說起成都呢?
似乎是某種反義詞。
雖然都愛吃辣,火鍋都是餐桌c位,口音貌似也差不多(誤)。
可成都在文藝作品中給人留下的印象。
就像它的方言,慢一點,柔一點。
與它有關的故事,你得細品。
和趙雷被唱火的《成都》一樣,人人都唱,可歌裡的成都,總是模糊。
“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 喔…
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 喔…
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你會挽着我的衣袖 我會把手揣進褲兜
走到玉林路的盡頭 走過小酒館的門口”
南非作家庫切曾說,人和人的區分,靠的是每個人内心的某種火焰。
Sir相信城市也是。
每一座城都有各自的脈搏。
就像兩座城都有山,都能入電影的景,但味道不同。
重慶的山盤在城裡,所以重慶人性格有一種敢登山的敢想敢做;
成都的山卻守在城邊,總在營造某種對遠方的想象和期待。
△ 圖片by攝影師嘉楠
成都,可能是唯一一座,能在城市望到雪山的大城。
近3年來,每月平均有5天能邂逅雪山(且逐年遞增)。
隻要站得夠高,前方夠開闊,當天空氣夠清爽。
“一般成都市民在市區往西方眺望,能夠看見的雪山包括了四姑娘山的幺妹峰,海拔6250米,也是肉眼能夠見到的最高山峰,它的位置在西邊稍偏北;龍門山一帶,在西北偏東位置;西嶺雪山,處于市區西邊偏南位置。再往南邊還有雅安方向的一些雪山……”
△四川省登山協會山地救援隊隊長蔣峻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
誰能想到,曾治愈過詩聖杜甫中年失意的西嶺雪,依然橫卧在如今成都人的窗邊。
杜甫47歲來蓉,創作欲望空前旺盛,4年留下475首詩。
詩風更是一改漂泊時期的凄苦,有了難得的情緻和惬意。
《客至》《江畔獨步尋花·其六》,提到鄰居,相處很是和睦。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隻舊醅。
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馀杯。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莺恰恰啼。
去武侯祠打卡,有感而發: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鹂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一場普通的春雨,也能生喜意。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成都是座藏着靈感的城市。
但它卻不會立刻暴露給你。
就像成都人窗外的雪山,總在不經意間釋放所藏。
△ 青城山、杜甫草堂
02
遠景是成都的詩意和遠方,往近看呢?
成都的市井縫隙,塞滿了故事。
央視紀錄片,《我的城》第二集。
成都錦裡小吃街,遊客如織。
鍋盔、黃醪糟、焦餅、兔頭、狼牙土豆、燙豆腐……
倆男人出現了,一個你我常見的中年男人,另一個卷發高鼻。
好嘛,本地大叔帶外國友人來逛成都景點。
下一秒,Sir給笑到。
外國友人指着手裡的鍋盔,一臉“我熟”,給旁邊大叔科普了起來。
“吃多了還是有點喊(鹹)
在成都這個才賣嗚焦欠(五角錢)”
一個被成都融化的異鄉人。
有請著名非土著成都人,母語怎麼說完全忘了,成都話賊溜的喬納森·江喃。
簡直比成都人還成都。
話說到盡興處,必拖上注入靈魂的尾音ó~
“哎呀,天天吃豁鍋
哎呀,舍不得揍,ó~”
能找到還沒擺鋪的鬼飲食(宵夜檔)。
瞅瞅他淘到夠好夠沖辣椒後那一臉的陶醉,沒十幾年辣油養不出這滿眼愛意。
入蓉18年,如今毫無意外,開了家火鍋店。
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等有緣人,生個孩子,在成都陪他慢慢長大。
能讓人跨越語言、風俗,認他鄉作故鄉,成都确實神奇。
還有更妙的。
就說吃。
火鍋,宵夜裡的串串、炒龍蝦、牙簽牛肉、水煮肉片……辣中帶麻,好不帶勁。
△ Sir還記得第一次去成都,車開到近城位置就聞到火鍋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天正好陰天)
成都人能吃辣,但也能耐得茶的淡。
有句俗語怎麼說來着,四川茶館甲天下,成都茶館甲四川。
天一亮,人民公園的茶館就滿座了。
一張方桌當中擺,圍着靠背又長又低一坐就能半躺的竹椅。生意一起,泡茶的開水沖出水汽,茶客們點起的煙霧,氤氲在成都的早晨。
除了吃,成都人愛用的兩個高頻詞也有意思——雄起和巴适。
前者是奮起加油,後者常描述加油後的放松與舒服。
所以成都人的性格有兩面。
一面理想,一面可能就是放手;一面較真,一面可能就是看開。
别說成都人這樣矛盾不好,這不是矛盾,這是成都人的辯證法,他們用它來區分事物,做出人生的選擇。
這自帶沖突的性格特征,恰恰容易出飽滿的電影角色。
而這樣的角色原型,在成都還有很多。
03
有句古話,少不入川,老不離蜀。
翻譯成大白話,養老勝地,年輕慎入。
要Sir說,該更新換代了。
大城成都,也有林立高樓,忙碌職場。
成都适合“養心”。
央視紀錄片《我的城》開局,就由說書人李伯清坐鎮。
成都人都愛喊他李貝貝(伯伯),一開口就是句定心丸。
成都就是這樣,高也高得,低也低得,就看你怎麼過。
在成都,超得好一千二都可以過。照樣還要耍朋友,實在不對哪個喊你吃大餐啊,你就帶他吃小吃嘛。
一碗粉子醪糟打底,再吃根油條撐起,再吃個窩油子糕蓋蓋, 再用個糖油果子打滾……管你一天都不餓。
李貝貝這番話當然不是說,成都的安逸不适合奮鬥。
熙熙攘攘的春熙路簡直購物天堂。
李貝貝點出了成都這座城市的氛圍:
隻要你熱愛生活本身,哪種生活在成都都值得過。
如此氛圍,哪裡愁不會有好故事,好人物?
Sir對成都印象最深的,是笑。
成都博物館的陶像,無論是什麼工種(甚至物種)、身份,臉上都笑得可愛。
紀錄片《我的城》成都篇,鏡頭前也幾乎都是笑臉。
那是對生活滿意自發的笑。
茶館抽煙被鏡頭逮到的老爺爺有,成都生活的年輕人臉上,也有。
蒼蠅館老闆,口味好有客來,心情爽有假耍。
江喃去吃的那家蒼蠅館子,好吃又便宜。
醬牛肉香腸15塊一碗,但這個價錢,可能一拐彎出巷子就能漲5塊。
問老闆咋不漲,老闆笑了。
“想漲價嗎
過得去就算了嘛哎呀”
錢嘛,怎麼賺都不夠的。
這不,把告示都貼出去了,要放個旅遊假。
“賺錢不賺錢都要出去耍”
大齡女孩就該按部就班上班結婚懷孕?
兩個愛cosplay的女孩偏不肯。
有漫展活動就表演,閑暇時就到布料市場買布、配線,用奶奶留下的老縫紉機,做着适合自己的戲服,表演道具。
自己打扮自己。
一針一線做出來的,可不就是最貴最好的大牌子。
姑娘們穿街走巷,陌生嬢嬢們都要悄悄誇誇。
“買都買不到這種
漂亮”
婚紗造型師,在為别人設計一生一次驚喜的同時,也暢想着自己的婚禮。
他有自己不一樣的愛情。
朝九晚五的都市女白領,穿上高跟鞋、黑衫黑框眼鏡,勤勤懇懇打工。
脫掉粉色小高跟,穿上的竟是摩托騎行,護腿的皮靴。
四五百斤的摩托女生扶不起?找不到方法是個男的一樣也不行。
……
比起傳唱度高的《成都》,Sir更愛匕陽兄弟的方言說唱《顫花》,唱的是傲嬌可愛的成都姑娘。
花 花 牽牛花 喇叭花
花 花 一朵耳朵嘞橫七豎八
花 花 芙蓉花 月季花
花 好多嘞花爬滿整個院壩
花 花 杜鵑發 牡丹花
花 花 奇葩嘞成都五朵金花
腦花 蹄花 蔥花 腰花
還有一朵最美麗嘞顫花
川大去看荷花
人民公園去看菊花
龍泉山上去看桃花
看來看去到處都是奇葩嘞花
我的愛情本來是朵清純嘞栀子花
但卻遇到這最美麗嘞顫花
顫花嘞嘴巴真的是吓人吧擦
謹防吓死背時 個人回去喊媽媽
成都男人就像一朵含羞花
讓你耙你就耙
讓你擦八 你就擦八
成都女人就是一朵摸不透的水中花
好的時候多好
惹到的時候把你揪起耍
它具體生動。
正如成都。
溫和地吸納,尊重不強融。
宜居宜業,供電影生長。
泡桐樹下孤獨的青春已遠;420廠崩塌時的灰燼也早消散幹淨;觀音山對面金口河大峽谷呼嘯穿過的載貨火車上,已經沒有了尋愛的年輕人……
△ 《十三棵泡桐》《觀音山》《二十四城記》
但Sir相信。
成都這座城的故事。
永遠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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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莫妮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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