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大學時,跟老師套學古漢語的訣竅,想走捷徑。老師很倔,一句話:“哪有什麼訣竅,把《左傳》給我背了!”
背就背,那時記性好,沒怎麼費勁兒就背過了。我背的那本《左傳》,蠟版油印的,墨香至今萦繞筆端。
錢穆說過:“正如天天吃飯,好書也該時時讀。” 經過這番功夫,才能達到孔子所說的“默而識之”的境界。
朱光潛先生也講:“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口誦心惟,嚼得爛熟,透入身心,變成一種精神的原動力,一生受用不盡。”
西南聯大的大師們潇灑迷人。潇灑的背後,下的也是笨功夫。馮友蘭授課時不帶講稿,像引用孔孟荀墨一樣,憑記憶引證斯賓諾莎、黑格爾和杜威。猴子在肩膀上跳來跳去的溫德教授,能夠背誦莎士比亞的全部戲劇,能用不同的聲音和語調表現劇中每個人物。
莊稼,要施底肥;人,要練基本功。其實,一些學科的方法論經典是具有普遍的方法論意義。各學科有分别的方法論專著。
無論從事什麼專業的研究,有些經典是需要讀的,至少需翻閱知其要旨。比如:亞裡士多德《工具論》,培根《新工具》,笛卡爾《方法談》,康德《純粹理性批判》,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羅素《邏輯與知識》,巴比《社會研究方法》,韋伯《社會科學方法論》,迪爾凱姆《社會學方法的規則》,彭加勒《科學與方法》,勞丹《進步及其問題》,等等。
讀經典除了下苦功夫,還得講究方法。閱讀重要文獻就是一條重要方法。柴德赓在《史籍舉要》中強調:“了解書籍目錄源流,可以少走彎路,至少不會遺漏重要的文獻。”文獻功夫可以避免無用功和出笑話。
有人讀到辛棄疾《賀新郎》中的句子“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就以為這種豪放句式是其首創,其實錯了。往前溯,釋德洪《石門文字禅》中就有這樣的話:“不恨子未識和仲,但恨和仲未識君。”再往前溯,《洛陽伽藍記》中也有類似的句子:“不恨我不見石崇,恨石崇不見我。”繼續往前溯,還可以在《談薮》中看到張融的感歎:“不恨我不見古人,恨古人不見我。”
下點文獻功夫,可以明高下。很多人都知道李清照《武陵春》中的千古名句“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我們從文獻角度參照較比,才能更體會這句話的獨特之處。宋鄭文寶《柳枝詞》中寫的是“載将離恨過江南”,周邦彥《尉遲杯》中說“載将離恨歸去”,蘇轼《虞美人》講“隻載一船離恨向西州”,陳與義《虞美人》也說到“滿載一船離恨向衡州”,元代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中則說:“休問離愁輕重,向個馬兒上駝也駝不動。”王實甫《西廂記》中寫的是:“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這麼多人把“愁”載來馱去,隻李清照的“載不動”别有洞天。
讀書要雜,但又怕雜。針尖上能站多少天使?道欲通方,而業須專一。曆代大家無不是博約相濟,以博馭約。
司馬遷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徐光啟欲求超勝,必先會通。朱熹綜羅百代,才能集理學大成。錢锺書學貫中西,方能另辟天地。清代錢大昕精通經、史、小學、金石、天文、地理之學,以經證史,以金石銘文等考古資料與紙上史料參證,才寫出《二十二史考異》。
薩缪爾森在《經濟分析基礎》中寫道,經濟學的傳統邊界并不重要。一個系統的既定條件可能是另一個更大系統的變量。任何一種理論的有效性,依賴于與手頭的特殊研究有關的各種因素聚集的程度。如果為了弄清經濟循環問題,而需要有關嗜好、技術、政府政策和制度結構的理論,那麼,經濟學家就不能以這是他研究範圍之外的事為理由,而無視這種需要。
清《魏叔子文集》有個形象的比喻:蓄積學問像富人積财,金玉、布帛,竹頭,木屑、糞土之屬,無不豫貯,初不必有所用,而蓄積多了,醞釀沈浸久了,及其有故臨文,大小淺深,各以類觸,沛乎若決陂池之不可禦,當其必需,糞土之用,有時與金玉同功。
讀書也是這個道理,我們要下功夫讀經典,又不能拘泥于一點,要放寬了視野,努力去讀。
來源/經濟日報(作者何玉興)
來源: 經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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