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如何變為涼州
徐兆壽
今天的涼州人、甘州人、肅州人甚至武都人在介紹自己的曆史時,往往會說,自己的地方古屬雍州,涼州人還特意會說是雍涼之地,但不清楚什麼時候屬于雍州,也不清楚什麼時候變成了涼州。稍稍懂點曆史的人一問,便被難住了。我就曾經遭遇過很多次這樣的尴尬處境。不過,遭遇得多了,便也就開始查一些史料,弄清楚這段曆史。
在我看來,《山海經》可以看成中國第一部山水地理志,當然,近代有疑古派認為其是漢人僞作,司馬遷則認為其上所說都是神仙鬼怪,不可相信,所以與孔子一樣“從周”,以周之地理為準,如此便對雍州的描述矛盾重重。西方人以考古學将《荷馬史詩》和《聖經》中的很多故事确定為真實的曆史,且從地下挖出實物,甚至城池。孔子時沒有考古學,未曾見過甲骨文。司馬遷時當然也沒有,所以不敢相信雍州之說。但是,對于今天的中國人,則要有勇氣重述中國之上古曆史,《山海經》便是重要的文獻。
但要讀懂《山海經》,首先要對古代巫史結合的經世思想要有理解,此經世思想除陰陽五行和八卦易理外,還有河圖洛書傳達的九宮圖理念。在道法自然的古人看來,人類首先是師法地,而地要師法天。天是什麼?是太陽月亮的出沒,是星空的運行。古人在長久的遷徙中“仰觀天象”,産生了最古老也最相互的天文學思想。這就是河圖的密碼,洛書則是師法地的密碼。某種意義上講,河圖洛書就是天地的密碼。在此基礎上,聖人則之,産生了易經八卦思想。既然天上是九宮圖,所以大地也應當是九宮圖的格局,這便是九州的思想來源。
故而,《山海經》基本上可看作大禹開山導水制九州的一個山水圖,雖然有些地方語焉不詳,是因為後來的地形變化、名稱變化以及版圖大大縮小的緣故,那時是諸侯聯盟的形式,後來是單一國家的格局,所以有些東西我們無法解釋清楚,但是,大的圖形還是有了。甚至于說,那就是中國人第一次進行天下(世界)治理的圖志。那時的雍州是什麼格局呢?
《史記》上說:“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泾屬渭汭。漆、沮既從,沣水所同……三危既度,三苗大序……織皮昆侖、析支、渠搜,西戎即序。”接着,對導水也作了說明:“道九川:弱水至于合黎,餘波入于流沙。道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
《山海經》裡有一個“豐沮玉門山”,很多人都沒有對此進行解釋,因為我們的目光一直在敦煌以東,甚至在陝西以東,但如果看看今天還保留着的一些昆侖山下的古地名,就會發現還有豐縣、沮縣等,自然那時也有沮水、豐水。三危山當然在敦煌,而三苗就在三危山一帶生活。這說的難道不是雍州的最西邊嗎?《山海經》上說,那裡是天地的邊界,月亮和太陽都從那裡出入。大概在古人看來,世界就這麼大了。
這把西邊的位置就确定了,到了蔥嶺山界。東邊呢?指的是龍門西河,就是山西的龍門石窟一帶。其實,這就是河西河東的地界。比如,匈奴數犯中原,大體上就是以雲中、代為邊界,也就是今天的山西、河北北部,以南就是中原王朝。《山海經》是以山水為界,且是标志性的山水,所以說黑水、西河,但并不是明确地說就是到黑水結束了,黑水以西的地方仍然包括在裡面,同樣,西河以東的一段地域也在裡面。這個要以古代少數民族遊牧的區域來定,而不是今天我們的生活區域而定,當然,在地理上來說,今天仍然能找到很多佐證。
那麼,南面的邊界大體在哪裡?沿着今天陝北地區向南行進,甘肅的慶陽以及整個秦文化所含的甘肅隴南和天水地區都在裡面。向北,就到了甯夏北部和内蒙古的一些地區。
為何以雍州命名?大概是源于陝西省鳳翔縣境内的雍山、雍水吧,且這裡曾經有一段時間是一個中心區域。大禹之時,分九州主要是給山川定位,也并沒有分九個諸侯。這是要讓天下與天上合。《山海經》中有詩為證:“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史記》上說,“大禹起于西羌”,其實說的大概就是起于雍州吧。大禹定九州之後,雍州以東逐漸成為政治中心,雍州地界開始慢慢變小。夏商二代,雍州時存時亡。周時,穆天子重奪雍州,西見王母,但很快就失去,所以,到五百年之後的孔子時,雍州已基本屬于域外。秦起于雍州地界,當然是小的範圍了,可以等秦奪得天下後,把長城修到了泾渭之界,其以西之地便不再屬于帝國。到了秦亡之後,項羽攻下鹹陽時,以為天下已定,分封十八路諸侯。當時韓生建議項羽做關中霸主,項羽豪情滿懷地說:“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真的是情志超越于帝王,無怪乎司馬遷要以帝王一樣的禮遇來對待項羽。如約,他本來是要把雍州之地封給劉邦,但為了牽制劉邦,就把巴蜀之地封給劉邦,為漢王,而把雍州之地封給章邯。但此時的雍州已經變小。關隴地區在大禹時本身屬于雍州,此時關中發達,所以項羽把關隴地區分為三個國家:雍國、塞國、翟國。雍州便領有鹹陽以西地區,包括秦朝的隴西、北地二郡地,但是,青海、河西走廊都不在其中。隴西的長城把原來的雍州分界了。後來劉邦滅了章邯,雍國從此滅亡。雍地被分為隴西、北地二郡。
而雍州的另一半遼闊山河此時不是漢家天下,羌戎無數,紛擾不已,故而漢家江山不穩。直到武帝時,重新展開大禹圖志,面向西北,收服古雍州之地,逐匈奴于天山以北。此時,武帝重作九州,但天下已與大禹時有了大不同,昔日荒地關中地區已是政治經濟中心,所以作十二州。所說,舜時早就作了十二州。此時雍州再起。
漢武帝是以五經治國,首經為《周易》,又納百家為一家,故而陰陽五行、道家學說、法家思想等統統集于儒家,有了新儒家。儒家是以文王、周公心法為大法。周文王時已将後天八卦演變為六十四卦,周公所說補了卦辭,後來的孔子将其編纂為《周易》。漢武帝用的也自然是後天八卦,中央為土,四象為木火金水,分别代表東南西北,在卦象上也分别為震、離、兌、坎,又加四個方位,分别是西北為天,為乾位,屬君位,東南為風,為巽位,屬長女,西南為地,為坤位,屬地母,東北為山,為艮位,屬長男。
大禹以九宮圖定九州,所以,在西北疏通之後,武帝于前106年把天下分為十三州,也是效古代聖王之法确立天下。中心從過去河南地區移到了陝西,為司隸部;原來北方的冀州縮水,北州在正北,冀州和幽州在東北方,青州、兖州、徐州在東方,而豫州發生稍稍位移,在中央的東南部,亦可看作是中央附屬之地,揚州為東南之地,荊州和交州在南方,益州在西南,涼州在西北。我們發現,原來雍州的一部分變成了中央位置,另兩部分被分配到了并州和益州。雍州也從原來的正西位置消失,而涼州則在西北位置,屬于乾位,乾在氣候上則屬寒涼也,故而涼州以作。
這正是揚雄作《涼州箴》的思想。他把《雍州箴》改為《涼州箴》便是雍州已失,而涼州始作。我們可以進行一些對比。《雍州箴》如下:
黑水西河,橫截昆侖。邪指阊阖,畫為雍垠。上侵積石,下礙龍門。自彼氐羌,莫敢不來庭,莫敢不來臣。每在季主,常失厥緒。侯紀不貢,荒侵其宇。陵遲衰微,秦據以戾。興兵山東,六國颠沛。上帝不甯,命漢作京。隴山以徂,列為西荒。南排勁越,北啟強胡。并連屬國,一護攸都。蓋安不忘危,盛不諱衰。牧臣司雍,敢告贅衣。
修改過的涼州箴如下:
黑水西河,橫截昆侖。邪指阊阖,畫為雍垠。每在季主,常失厥緒。上帝不甯,命漢作涼。隴山以徂,列為西荒。南排勁越,北啟強胡。并連屬國,一護彼都。
可以看到,最後删除了“蓋安不忘危,盛不諱衰。牧臣司雍,敢告贅衣。”從此,牧臣不再司雍,而是司涼了。此時的涼州還包括陝西的部分地區,但武都郡屬于益州,北地郡屬于朔方了。
如果說西漢時的十三州還隻是一個概念,州刺史也隻是履行監察等權力,那麼到了東漢靈帝時(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州牧就變成了實權行政長官。到了興平元年(公元194年),又分涼州部分地區和三輔地區置雍州,漢所在今長安。天下為十四州。此時的涼州有金城、西平、武威、張掖、酒泉、敦煌、西海等七郡,下轄44縣,約等于現在的甘肅省。所以甘肅一度也被稱為涼州。
雍州的設立在漢時天子的頭腦裡始終是一個糾結。雍州沒有的時候,等于西方就失去了,而此時真正的西方是西藏和青海的一些地區。所以,在西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時,有大臣報說在蘭州一帶發現了金子,于是置金城郡。西方為金,金城郡在一定意義上補充了西方缺失的地理方位,将天水、隴西、張掖郡各二縣分離出來,屬金城郡。所以金城蘭州的位置填補了重要的位置。現在,金城蘭州仍然是中國地理版圖的中心,就東部來說,它還是西方的開始之地,是西北的出發點。
漢末,朝綱紛亂,禮教不存,道德敗壞,天下割據勢力再起。三國時期,涼州不僅擁有先前的甘肅大部分地區,還有今天新疆的部分地區,所以曹丕篡漢以後,覺得涼州太大,而且郡所在隴西,離河西四郡太遠,于是新建了雍州。涼州地界為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西海、西平、西郡等一帶,而雍州為京兆、馮翊、扶風、北地、新平、安定、廣魏、天水、隴西、南安一帶。
此時涼州的郡治才到武威郡的姑臧縣。金城郡除了榆中、紅古、西固、永登和永登南的枝陽幾個縣之外,還包括今天青海的化隆。西平郡包括今天青海的西甯、長甯、平安、湟中一帶。武威郡包括姑臧、古浪、永昌、民勤、會甯靖遠一帶。張掖郡包括今天的張掖、臨澤、山丹、民樂和永昌縣的部分地方。酒泉郡包括今天的肅州、高台、玉門等地。敦煌郡包括今天的敦煌、安西等地。西海郡則為今天内蒙古的額濟納旗東南的居延縣。
此時的涼州雖然小了,但仍然比今天的河西走廊要大。不管怎麼分,從曆史上來看,河西走廊始終是以祁連山為龍脈,山南山北始終為一家,所以祁連山南部的青海很多地區,始終屬于涼州地界。
直到晉朝永嘉年間,八王之亂使西晉大亂。此時,張軌出任涼州刺史。張軌對涼州的意義十分重大。他帶去了關中的儒家文化,并在那裡一心經營,遂開五涼文化的先河。河西走廊正式步入文化涼州的時代。
來源:武威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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