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随着家庭聯産承包制度的全面普及,農民幹完自家的農活後,有了更加充足的自由支配時間,頭腦活泛的人開始想着做些小本兒生意。
村莊上有的人到山西、陝西、河北等地的私人小煤礦下煤窯,有的人買個自行車帶兩個籠子或兩個筐子,下鄉去收購雞、鴨、鵝等家禽或收雞蛋、鴨蛋,到縣城再販賣賺些差價,反正大家都不會閑着,總要去找個事兒來做,來掙幾個活便錢,用來繳孩子們的學費,補貼家裡的油鹽醬醋錢。
我父親當時農村高中畢業後在村裡小學謀了一份職業,也就是那個年代農村學校普遍的民辦教師,每個月工資5元錢。眼看周圍的人做生意的做生意,下煤窯的下煤窖,家庭條件逐漸得到改善,紛紛扒掉土坯草房蓋起了磚瓦房。
每月5元錢的工資,還不夠家裡的吃穿用度呢。雖然我爺爺不識字,但是一直都知道“耕讀傳家”的重要性,經常告訴我父親幾個子女說要是能當個教師就好了。所以,父親又不能像别人一樣去做生意或去打工,就也得想個辦法掙些錢來改善家庭條件。
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來要買個三輪小手扶,可是一輛小手扶拖拉機要好幾千塊錢(記不清價錢了),父親就到親朋好友家裡借錢,那時剛剛改革開放不久,農村人還不怎麼有錢,一般的家底也就幾百塊錢,好的上千塊錢,當然那時己經剛剛出現“萬元戶”了。
我在《他徒步一天一夜走了100多公裡,隻為一架子車粉條多賣三五塊錢》這篇文章中說過,母親上午借隊裡5塊錢,下午隊長到家裡就讓還。當然有個親戚那時候有錢,80年代正是城裡市裡工廠企業紅火的時候,工人生活過得很滋潤的時候。
父親有幾個同學、朋友在縣城單位裡、工廠裡上班,父親找到其中一人借錢,他明确地說錢我有,暫時不用,但是不能借給你,害怕我有用的時候你還不上。受此打擊,父親回家後一聲不吭、悶頭大睡了一天一夜。有次喝醉吐露心聲,邊哭邊教育我們兄弟姐妹們,一定要争氣,要不然别人會看不起你們的。
時間久遠了,也不知父親後來是怎麼把錢湊夠了。有一天中午我放學回家一輛紅不溜溜的新不溜溜的三輪小手扶停在院裡,全村人都圍着看稀罕、看熱鬧。我家買的這輛三輪小手扶,不知道是不是全大隊第一輛,就算不是第一輛,也是前幾名數一數二的,反正在我們莊上是第一輛。
後來,又配套買了收割機、犁子、石磙等配件,開始了全莊乃至全大隊最早一批“耕田不用牛”的農耕生活。由于小手扶是三個輪子,穩定性不太好,俗話說太“猴”,操作不容易不是掉溝裡就是會出現其它事故,在使用了一年或兩年後,父親把它賣掉換成了15匹馬力的“東方紅”小四輪農用拖拉機。
這輛“東方紅”農用小四輪,我對它的情愫非常複雜,既愛它又恨它,愛它是因為它是改善家庭條件的大功臣,恨它是因為帶給我父親惡遠連連的罪魁禍首也是它。那個時代的農村小學到夏收和秋收的時候都會放麥忙假和秋忙假。
父親利用這些假期開着小四輪給别人割麥、碾場和犁地,掙些養家糊口的錢。等到農閑的時候,又蓋了三間簡易棚子,買了打面的磨面機和打料的“一風吹”,把柴油發動機從四輪車上卸下來替别人磨面和打牲畜飼料,掙些加工費。
同時,還在家裡養了幾頭牛和幾頭豬,為了讓豬牛上膘長壯,又去厚着臉皮去求城裡的親朋好友弄些酒糟、醋糟拉回來曬曬喂豬喂牛。
經過父母親的幾年辛苦努力,家庭條件慢慢得到改善,又自己拉土和泥碼磚坯子燒磚燒瓦,把爺爺分給他們結婚用的土牆草房子蓋成磚瓦房。
由于買拖拉機借錢欠下的人情和抹不開作為一個民辦教師的面子。自從買了三輪、四輪拖拉機後,各種“差”事不斷,父母的兄弟姐妹們這些親戚的“差”事就不用說了,學校校長等領導以及大隊的支書等村裡的頭面人物派的“差”事,父親都無力也無法拒絕。
父親的倒黴事都是發生在這些村裡頭面人物派的“官差”上。有一次,村支書叫父親去犁村委裡保留的幾畝地,父親本來就是個業餘拖拉機手,犁地水平不在行,可能犁不那麼直溜,大概是犁着與村委公田相鄰村民的地邊子了,那戶人家或許可能對村委幹部有意見,就把怨氣發到我父親身上,幾個人把四輪車掀翻,把父親打傷住院了好長時間才養好傷。
還有一次,有個校長讓我父親去給他老丈人家去犁地。我父親因為怕犁着他家旁邊人家的紅薯地了,在轉彎的時候轉得太急了連人帶車翻進了地邊的水塘裡,壓在車下的父親急于逃生,在水裡胡亂掙紮,頭又紮在犁铧子尖上,頓時鮮血染血了池塘,被卡在四輪車底出不來了。據當時在場的人說,怕是人不行了。
那時沒有大型機械,拖拉機又少,正值麥忙時季,人很不好找,這個校長的親戚沒辦法救出父親,就派人給我家來送信,我爺爺、媽媽、叔姑們聽到這消息就趕緊找自己村裡老少爺兒們去救我父親。那個村距離我們莊十幾裡地路程,也就是說我們得到消息後,我父親己輕被壓在水下至少一個多小時了。
當時我也想去救我父親,可是小妹太小,母親讓我留在家裡照顧她。那次幸虧我父親命大,下午三點多翻車壓在水裡,等到天黑了七八點鐘的時候才救出來,在送到縣裡醫院搶救了很久才搶救過來。周未的時候,我騎車帶着妹妹騎了四十多裡地進城去看他,他頭上纏滿膠布,隻留下眼晴、鼻孔和嘴巴。看到父親重重的傷情,我心裡特别難受,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
那個時候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動不動就打架,有一次父親在自己村頭開着四輪車與另外一個賣西瓜的四輪車發生點摩擦,另外一個四輪車後面帶着車鬥子裡面還坐有人,幾個人打我父親一個人,把我父親打得暈倒在地上。幸虧我莊上一個大伯看到了,就回村裡叫了老少爺們把他們也打了一頓,後來好像經官後因為都有傷,就各看各的病吧。
開農用小四輪割麥、碾場、犁地是個辛苦活兒,農忙季節從清早一睜眼到晚上12點也别想睡上覺,有時還會開車幹活幹通宵。後來父親就讓我叔和我二舅和他替換着開車,好輪換着休息休息。
有次晚上,父親和二舅輪換開四輪收割麥子,二舅太累了就躺在路上鋪的麥秧裡睡着了,誰知道後來有輛四輪車走這裡經過,一下子從他肚皮上碾壓過去,這段經曆記憶模糊了,記得非常神奇,二舅好像沒怎麼受傷或受傷不太嚴重。可是出現的這種情況,讓人吓得半死,想想都後怕。
四輪農用車的發動,非常費勁,需要一隻手壓着減壓(實在想不起叫什麼了),一隻手使勁搖動搖把讓發動機轉起來才能發動着。有時不小心,搖把别在飛速轉動的發動機裡取不出來,會把人的手臂打傷的。正是因為這些原因,我父親堅決不讓我們兄弟們摸農用四輪車,讓我們好好上學,能夠跳出農村,跳出農門。
後來,經濟的飛速發展,生活水平的提高,家家戶戶都買得起三輪、四輪拖拉機了,打面、打料也掙不了幾個錢了,二舅就外出打工去了。四輪車留得給自己割麥、犁地、打場用,打面房也關閉了。再後來,大型聯合收割機、大型旋耕機的出現,那個讓我又愛又恨的“東方紅”農用小四輪漸漸退出曆史舞台,被放在家裡的車庫裡,上面己經落滿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寫着寫着我淚流不止,父親經曆的一幕幕漸漸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件件傷心往事湧上心頭,父輩他們真的太不容易了,活得太難了(實在不願意用這句話,可是沒有比這更好的表達了)。
哆哩哆嗦,說的太多了,有些太長了。為什麼我滿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因為對父老鄉親曾經遭受的苦難深有同感、深有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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