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多年以後,面對堆積成山的稿件,我坐在書桌前奮戰了一夜,感到脖子有些僵硬,便随意動了動脖子,擡頭瞥見一本書架上的佛經,忽然想起多年以前第一次看見和尚時的情景。
那是一個僧團,浩浩蕩蕩的估計四五十個僧人,隊伍裡有老有少,清一色的光頭,穿着黃褐色的僧服排着隊念着經從小區外圍布滿雜草的羊腸小道上走過。後面還跟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孩子們的激動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叽叽喳喳手舞足蹈的跟在大人們後面,絲毫不同于大人們的竊竊私語,他們興奮的跳着叫着,“快來看和尚啊!好多和尚啊!”
我們跟着他們來到了一片煤渣堆成的空地上,和看熱鬧的人們站在一起,看着他們安營紮寨,幾個年輕的僧人搭建起一個黃色的大帳篷,像極了多年以後在街上看到的馬戲團搭的臨時帳篷。
那片空地不大,僧人們都很忙碌,有的生火有的幫着搬東西。我還看見幾個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小孩,他們也穿着僧袍身上還系着亮晶晶的小卡片,剃着光頭,和其他僧人一樣在忙碌。
僧團來到居民區的外圍,在一片煤堆堆成的空地上紮營生火做飯。那營地附近山上的居民聽聞來了一群和尚,紛紛攜家帶口跑下山,融入看熱鬧的人群中,把鄉村小路堵的水洩不通。
“唉!你看和尚還吃方便面呢!”木子驚奇的對我說,“還是紅燒牛肉面!”
隻見和尚們三三兩兩的從營地的黃色帳篷裡走出來,蹲在煤堆上,手裡捧着冒着熱氣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面,低着頭吃着面,偶爾擡起頭看看周圍的人,低聲說着什麼,接着又低頭繼續吃面。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看熱鬧的人群逐漸散了,小夥伴們分别被各自的家長喊回家。現在營地周圍除了僧人就剩我和木子還有幾個路過準備上夜班的大人了。
我想回家了,可是木子還不想走,他像是被什麼迷住了一樣,直勾勾的望着帳篷裡的佛像,聽着帳篷裡傳來的誦經聲和木魚敲擊的嘟嘟聲。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奇異的香味。那感覺說不上來,不過你一旦聞過,保準讓你終生難忘,可惜在那之後我再也沒聞過類似的味道。
不知怎麼回事,我實在困的受不了,拉着木子往回走,他推開我,“你先回去吧,這個點我媽還沒下班,我一會兒再回去。”
我拗不過他,就先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經過最後一個轉角的時候,我回頭望見木子走進了帳篷。當時我隻想着快點回家吃飯,然後好好睡一覺。不曾想經此一别,再想見面卻遙遙無期。
僧團在那個煤堆上駐紮了一夜,次日天還沒亮就走了,再去看的時候,隻看見四五十個方便面包裝盒和紮營生火的痕迹。
第二天晨晨放學回家,餐桌上聽見父母的議論,鄰居家老木家的小孫子丢了。
那是一個重男輕女的傳統家庭,老夫妻倆有四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所以從小對兒子嬌生慣養,後來兒子販毒進了局子,家裡唯一的小孫子被寄養在爺爺奶奶家,他代替了他爸,成了家裡的掌上明珠。可如今,這明珠丢了。
昨天晨晨還和鄰居家的小哥哥木子一起去看和尚,後來在家人的催促下回家吃飯了,從此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直到多年以後,有一個上門化緣的遊方僧人敲開了我家的門。
“施主,有零錢嗎?”
“你等着。”說着父親回屋拿了一塊錢給他。
“一塊太少了”他面露難色:“兩塊吧。”他期待的望着父親。
父親有點不耐煩,轉身回屋又給他拿了一塊。
他面露喜色的接了過去。口裡念着“阿彌陀佛”,
從随身攜帶的布包裡拿出一張像書簽似的卡片,伸手遞給我,“護身符”,他說。我正準備去接,一下子愣住了,那手上的疤痕——分明和我的一個童年夥伴如出一轍,那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放火烤山芋,他被剛從火堆裡用棍子扒拉出的滾燙山芋燙傷時哭爹喊娘滿地打滾時的情景我至今仍曆曆在目。
在晃神的刹那間,父親搶先推開他的手,“不需要”,父親冷冷的說。那年輕僧侶瘦削的臉上拂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緩緩收回手中的護身符,放進那個褪色的布包裡,我擡頭看着他的眼睛,他看見我在看他,那抹失望瞬間消失,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笑意,朝我點了一下頭,就離開了。
我抽出了書架上的那本《金剛經》,随便翻開,“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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