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㹧犭茶(áng sâng)湖深處漫溯
文/言樸
在古城紹興的北面靈芝鎮林頭村北首至七裡江村平風灣有一個湖,人們叫它㹧犭茶(áng sâng)湖,湖以魚名。湖裡有一種魚叫“㹧犭茶”,當地人叫它“昂刺郎”,黃綠色,無鱗、寬口、須4對,背鳍、胸鳍各具一硬刺,炖魚湯吃,肉嫩味美。㹧犭茶湖是紹興“隐秘的角落”,靜靜地躲藏在城市的喧鬧中,好像含在眼裡的一滴淚。
這是個陰雨天,有霧。雨似乎是在下着,潤着路旁的枝葉,隻是細微到感覺不出。群賢路上來往的車輛不少,路很寬,車很急。
當車轉到環湖路上時,高大茂密的叢樹築起了一圍綠牆,隔絕了外面的熙熙攘攘,清淨極了。少了車輛與行人的打擾,有的隻是不言的細雨和無語的風物。降下車窗,涼涼的林風驟然闖進,連個招呼也不打,又串向懸鈴樹梢上,倏然又在蘆葦叢間鬧騰,忽而追逐着到了遠處的林子裡去了。
農舍、湖泊、石橋、田野、遠山,還有帶着濕氣的風兒。
水邊的一家農舍,圍着一圈的家禽,悠遊在水裡;數隻白鹭絲,伫立在水間的竹竿上。綠的是樹,粉的是花。我最歡喜在郊野遇見合歡,如見故人。記得家鄉的橘子林中,有一條大淵谷,在谷中曾長着幾株合歡。兒時并不知道這迷人的花有什麼名字,就給她取了“朦胧粉”為名。雨水浸得葉子油綠油綠的,襯着粉色的花兒,遠遠望去如夢中的仙女兒。
再穿過一片廣袤的荷塘和養殖水塘,藏在一排木式結構的樓房後面的㹧犭茶湖便舒展在眼前。遼闊青碧的湖面上,避塘如長虹卧波,煙雨中的㹧犭茶(áng sâng)湖,真是一軸煙波浩渺的寫意山水長卷啊!
初入避塘,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條狹長的石闆路,在濛濛水波間好像沒有盡頭似的。避塘始建于明代,是溝通南北兩岸交通和船隻躲避風浪的通道。随着拍打在石闆上的水浪,聞到一股濃溢的水的氣息。我小心地沿着斑駁的石闆路尋溯着百年的滄桑,走在無邊的遐想中。水天一色,茫茫無垠,這景緻竟使我莫名地惆怅起來。踱着步子走在漫長曆史的無邊落寂中,頓覺人生的短暫與虛幻,感慨人間的平凡和哀愁。眼前蒼茫的湖面,隻有幾隻野鴨子隐隐約約浮現在起起伏伏的水波間。
整條避塘上設有五座石橋,一座石亭,錯落有緻,這些由人工堆疊而成的大石闆古意綿綿,用手去撫摸凹凸不平卻潤滑的石面,想從中尋得些不為人知的故事和歲月中艱辛的生活。據嘉慶《山陰縣志》記述這麼一個凄迷的故事:“湖周回四十裡,傍湖居者二十餘村。湖西尤子午之沖,舟楫往來遇風辄遭覆溺。明天啟中,有石工覆舟,遇救得免。遂為僧,發願誓築石塘。十餘年不成,抑郁以死。會稽張賢臣聞而憫之,于崇祯十五年建塘六裡,為橋者三,名曰天濟,蓋罄資産為之,五年而工始竣。塘内舟行既可避風濤之險,兼以捍衛沿湖田囿。”石匠的恒心、義士的善舉實在感動我,這是一場人與天的較量,是對無情天災的抵抗,為人們築起生命的護欄。這一條被時間打磨得光滑的石闆路,曾經熙攘往來的人群已逝去在風雨中,而今這裡的确是獨行者僻靜的去處。這樣也好,我可以不受他人的攪擾,随性地走着,無忌地想着。
正想着,隻見遠處有一漁民撐一葉輕舟,在這煙雨迷蒙的湖面上出沒。是漂泊還是歸去?中國古代文人筆下的“漁父”,豈不是這般景象嗎?
“漁父”這一令人向往的形象是中國古代哲學和藝術中一個老話題。《莊子》雜篇中的《漁父》:“孔子遊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須眉交白,被發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乃刺船而去,延緣葦間…”。“漁父”批評儒家欲以仁義來教化天下的積極用世觀,而“漁父”則是莊學的化身,他提倡順化一切。他不知從何處而來,又不知往何處去,來往如風、聚散似雲,放任自由、無所羁絆。古代文人常常将自己比作“漁父”,用意在于任運自然,悠遊自在。
唐代的張志和給自己取了個号:煙波釣徒,可見他的志願是做個“漁父”。他的《漁歌子》存世有五首,寫得極有意趣:
西塞山前白鹭飛,桃花流水鳜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釣台漁父褐為裘,兩兩三三舴艋舟。能縱棹,慣乘流,長江白浪不曾憂。
雲溪灣裡釣魚翁,舴艋為家西複東。江上雪,浦邊風,笑著荷衣不歎窮。
松江蟹舍主人歡,菰飯莼羹亦共餐。楓葉落,荻花幹,醉宿漁舟不覺寒。
青草湖中月正圓,巴陵漁父棹歌連。釣車子,橛頭船,樂在風波不用仙。
這位煙波釣叟的“不須歸”、“不曾憂”、“醉宿漁舟”、“樂在風波”之境界與縱情顯示出一種險處即安處的性靈超脫。顔真卿與他有交往,對他的人品極為稱羨。有一回看到他的小船很破,讓手下人為他更換,他卻說:“倘惠漁舟,願以為浮家泛宅,沿溯江湖之上,往來苕霎之間,野夫之幸矣!”真有趣,他要泛浪江湖,做一個“野夫”。
元代畫家吳鎮,号梅花道人。他畫過大量以漁父為題材的作品,如漁樂、漁隐、漁家傲之類,雖然這些作品沒有題名“漁父”,有的并未題上漁父詞,但也可歸入漁父類作品。
李日華《味水軒日記》卷五還錄有“梅花道人畫《漁家傲》八段”,是這樣記述的:梅花道人畫《漁家傲》八段,俱作篷栊方舫。垂釣者,或幅巾,或唐帽,知是元真、魯望之流。江面蒼山,起伏遮斷,大入意象,詞亦率真有天趣:
綠楊初睡暖風微,萬頃澄波浸落晖。鼓棹去,唱歌歸,驚起沙鷗撲鹿飛。
幾年情況屬魚船,人在船中酒在前。山兀兀,水涓涓,一曲清歌山月邊。
風景長江浪拍空,輕舟蕩漾夕陽紅。歸别浦,系長松,知在風恬浪息中。
一個輕舟力幾多,江湖随處載魚蓑。撐明月,下長波,半夜風生不奈何。
殘霞反照四山明,雲起雲收陰複晴。風腳動,浪頭生,聽取虛窗夜雨聲。
白頭垂釣曲江浔,憶得前生是姓任。随去住,任浮沉,魚少魚多不用心。
釣擲萍波綠自開,錦鱗隊隊逐釣來。消歲月,寄幽懷,恰似嚴光坐釣台。
桃花水暖五湖春,一個輕舟寄此身。時醉酒,或垂綸,江北江南适意人。
吳鎮筆下的“漁父”能在伴着風浪的江湖中棹一葉輕舟,撐明月,下長波,半夜風生不奈何。如何将此風險之地,變為漁樂之國,不是遠離江湖,遠離風波,就在江湖的風波中成就性靈的優遊。這正是:到有風波處尋無波,最危險處即平甯處。吳鎮的漁父藝術從“風波”中正窺出這一生命智慧,而能随去住,任浮沉,一個輕舟寄此身。
我想眼前這個漁民會不會往避塘這邊劃來,與我談論些什麼?泛湖捕釣在他是極其日常的一面,而我卻向往着也作一回“漁父”,撐一支長篙,向向㹧犭茶(áng sâng)湖深處漫溯。
作者簡介:
言樸,原名李慧,男 ,喜歡讀書寫作,曾就讀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現為書法教師,書法教學論文多次獲省、市評比一、二等獎,有書法學術論文發表于學術期刊,有書法作品刊于國家核心期刊《書法》雜志,偶有書法作品獲獎,偶有散文、随筆發表于文學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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