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中記載,孟浩然“少好節義,喜振人患難,隐鹿門山”。很多人讀到這句話後,都認為他單純隻是喜歡田園山水,所以才選擇過隐逸生活。
比如在“詩仙”李白的眼中,孟浩然就是一位“紅顔棄軒冕,白首卧松雲”的潇灑隐逸者。但是事實上,孟浩然選擇隐居,隻是迫不得已。
孟浩然少年時代家境貧寒,他苦讀詩書,卻一直沒有辦法找到貴人舉薦自己。于是他隻能一直隐居在鹿門山中學習“縱橫之術”,想要等待機會結識貴人。
然而這一等,等到了三十多歲,可以幫助孟浩然的貴人還是沒有出現。為此,他還專門寫了一首《田園作》,詩雲:
弊廬隔塵喧,惟先養恬素。蔔鄰近三徑,植果盈千樹。粵餘任推遷,三十猶未遇。
書劍時将晚,丘園日已暮。晨興自多懷,晝坐常寡悟。沖天羨鴻鹄,争食羞雞鹜。
望斷金馬門,勞歌采樵路。鄉曲無知己,朝端乏親故。誰能為揚雄,一薦甘泉賦。
這首詩的大意是說:我居住在遠離塵喧的茅屋裡面,借着祖先的恩蔭,怡養自己恬靜、素淡的心性。選擇了合适的歸隐者家園後,我還在門前還種植了一千株果樹。
每日感歎時光流逝,已經三十多歲了,還沒有當官的際遇。現在不管是讀書,還是練劍,都已經太晚了。就好像一個人在臨近落日時分,獨自在墓園裡散步。
每天早上一醒來,就滿懷憂愁,整日呆坐在家中,一句話都不想說。隻羨慕那些一飛沖天的仙鶴,不肯學在庭院中争食的雞鴨。
然而眼都望穿了,也邁不進宮殿的大門,最後隻能在山野裡砍柴、唱歌。鄉野裡沒有我的知音,朝中也沒有我的故友和親朋。誰能為我這個唐代的“楊雄”,向皇帝進薦《甘泉賦》呢?
孟浩然《斷句》的故事于是就這樣,孟浩然不再甘心繼續留在山中,他騎着驢子出了鹿門,開始過起了四處幹谒的生活。開元十五年,孟浩然騎驢上了長安,當時他已經在江、楚二地小有名氣了。
所以一到了長安後,孟浩然就“驢不停蹄”地跑去參加了長安的才子聚會。因為已經年過四旬,又是從小地方來的寒酸書生,在場的才子大多看不起他。
于是孟浩然當場寫下了著名的《斷句》:“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憑借這兩句詩,孟浩然驚豔全場,讓衆才子棄筆認輸,這件事後來還被傳為了千古佳話。
那麼,為什麼孟浩然這兩句詩會大出風頭呢?這主要是因為,當時長安諸才子正以“聯句”為樂。這種文化娛樂活動,比的是即興作詩,才子們要在規定的時間裡創作出詩句。
然而,寫詩卻是一件耗時又耗力的事情。那麼,寫出一個佳句,大概要多少時間呢?晚唐的賈島說:“三年得兩句,一吟雙淚流。”
這當然是誇張,不過最起碼我們可以肯定,在才子聚會上即興創作,是很難出好句的。然而孟浩然最終卻憑“急智”做到了,他不但寫出了兩句好句,并且這兩句詩還寫得非常工整。
詩中以“雲”對“雨”,是氣象學名詞對名詞;“微”對“疏”,是程度副詞對程度副詞;“淡”對“滴”是動詞對動詞。所以這一個對句,算是對仗工整的。
除此以外,這兩句詩選取的自然意象,雖然并不涉及深刻的内涵,但是顯得清新曠遠,讓人過目難忘。後來孟浩然的詩在宋代聲名大噪,連李清照也要借他的“疏雨滴梧桐”去填詞。
經過這件事以後,孟浩然得到了張九齡、王維等人的賞識。但是,這對他的仕途并沒有什麼幫助。因為科考并不隻是考試寫詩,何況他的詩歌風格在盛唐時,并不受歡迎。
随後,孟浩然參加科舉,以名落孫山收場。王維愛惜他的才華,把他邀請到宮中,與自己一道研究音律。相傳有一次唐玄宗來找王維,撞見了孟浩然,于是請他即興寫一首詩。
孟浩然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馬上寫了那首我們都背過的《歲暮歸南山》。因為詩中有“不才明主棄”一句,惹到唐玄宗大怒,就把他趕走了。
但是孟浩然離開皇宮後,并沒有馬上回到鹿門山的家中。因為他畢竟還是一名儒家的知識分子,聖賢書告訴他,讀書人的目标就是學以緻用,為天下人謀福祉。
于是,孟浩然又寫了那首讓我們背過的《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孟浩然在詩中對丞相張九齡說:現在是一個盛世,我卻隻能端坐在家中,什麼也幹不了,這讓我感覺十分羞恥。
張九齡本來就對孟浩然有好感,于是就安排他到自己手下工作。然而孟浩然幹了沒多久,就因為背疽發作,辭官遊曆四方,最後真的回到山間去隐居了。
以上的故事,涉及唐玄宗的部分,恐怕不是實情。如果孟浩然真的是因為激怒了唐玄宗,才被趕出宮來的,那麼他後面必定不好意思再去找張九齡給自己安排工作了。
同時,張九齡明明知道唐玄宗不喜歡孟浩然,自然不可能去冒犯天威給孟浩然安排工作。所以真實的情況是,孟浩然的詩在盛唐時期并不是很受歡迎。
對于孟浩然的生平,蘇轼曾經在《贈寫真何充秀才》中做過總結:
又不見雪中騎驢孟浩然,皺眉吟詩肩聳山。饑寒富貴兩安在,空有遺像留人間。
孟浩然生平的經曆,不管是饑寒,還是富貴全都淹沒在曆史長河之中了。蘇轼認為,當時導緻他聲名大噪的,并不是他的那些好詩,而是王維畫的“孟浩然騎驢圖”。
結語孟浩然的詩風純淨自然,清新曠遠,但是他的詩歌并沒有什麼深刻的内涵。
與此同時,孟浩然的詩既不像李白那樣想象力豐富,神采飛揚;也不像杜甫的詩那麼沉郁頓挫,關心時事。所以很不對古人的胃口,這恐怕也是導緻他科舉不能中舉的一個原因吧。
不過詩歌本來是屬于藝術,藝術并沒有固定的創作範式,也不追求什麼“文以載道”。一首詩隻要能讓讀詩的人感受到當中的美,它就是一首好詩。
在這一點上,還要數李白是孟浩然的“知音”。因為李白、杜甫對孟浩然的贊美與推崇,再加上宋人對詩歌審美的根本轉變,孟浩然的詩越來越受歡迎。
不光李清照等名人開始借鑒孟浩然的《斷句》來填詞,甚至還有不少人想要給《斷句》“續尾”。但是除了孟浩然本人以外,再也沒人能寫出同樣清靈曠遠的佳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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