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有城牆的歲月,遊西湖,多往錢塘門外行。南宋詩人範成大詩句雲:“九陌缁塵滿客襟,錢塘門外有園林……”
今之古錢塘門外的湖邊,有六公園北部園林景區(或稱緊鄰六公園北的園林)。地圖上稱聖塘景區。究聖塘景區的取名,大概是因為此景區位于西湖的東北角,有今日西湖最大的出水口聖塘閘,湖水從此處流出,經古新河到大運河。
(聖塘閘及亭)
原以為“聖塘”是指錢塘湖,但想當然了;古代這一帶的水口處,叫玉壺水口,也有閘,但叫聖堂閘,今之“聖塘”應是“聖堂”之諧音,是相傳承的關系吧。
今聖塘閘上有聖塘閘亭,亭碑上刻有白居易文《錢塘湖石記》,以紀念白居易治湖的功績,其實聖堂閘與白居易并無直接淵源,白居易文中的錢塘湖石函,也曾是西湖的出水口,但不在此處,在少年宮西近斷橋處,今已不複存在。
(聖塘閘亭)
據《大昭慶律寺志》載:“聖堂閘,明正德年間置,稱小閘,水洩新河。”取名聖堂,或因此閘最初是建在聖堂橋下。聖堂橋,原名九曲昭慶橋。
《湖山便覽》載:“九曲昭慶橋,舊通九曲城,在昭慶寺,今名聖堂橋。”九曲城,昭慶寺寺東之城内,古錢塘門北的城牆到餘杭門(今武林門)這一段原有多處曲折,杭城的這一段稱九曲城(元代張士誠修城牆時才拉直)。從昭慶寺入錢塘門到九曲城,需經此橋。九曲昭慶橋之所以又稱聖堂橋,據《大昭慶律寺》載,橋上曾有五聖廟,奉聖帝像,故易名聖堂橋。
又南宋《鹹淳臨安志》雲:九曲昭慶橋,原系小渡,鹹淳六年創建。所以今有人認為聖堂閘建于同時,但《大昭慶律寺志》認為:“鹹淳時,但建橋而無閘,其前則小渡,橋以代渡也。”橋下建閘應是明代的事。
今聖塘閘應是經過明代之後的幾次移址募修改建後的模樣,《大昭慶律寺志》載有清康熙十一年的《募修西湖聖堂橋小引》文與康熙二十年的《募修聖堂閘小引》文,可見當時還稱聖堂橋(閘)。
聖堂閘出水口在宋時稱玉壺水口。這一帶在宋理宗時有皇家園林稱玉壺園。
玉壺,詩人們常用以代指西湖。比如北宋*釋德洪有“永懷西湖上,絕景玉壺明”句。
北宋末詩人周紫芝《水調歌頭*雨後月出西湖作》詞上阙雲:
“落日在煙樹,雲水兩空蒙。澹霞消盡,何事依約有微紅。
湖上晚來風細,吹盡一天殘雨,蒼翠濕千峰。誰遣長空月,冷浸玉壺中。”
明代詩人李孫宸《西湖十詠* 平湖秋月》詩:
“綠水連天月在湖,骊龍深夜弄明珠。清光處處供娛賞,誰讬冰心問玉壺。”
以上兩詩,我覺得均是以“玉壺”喻西湖。這類詩句還有很多。
南宋末董嗣杲的《西湖百詠》中有《玉壺園》詩,詩引曰:“(玉壺園)在錢塘門外,菩提寺西。東坡詠南漪堂杜鵑花,即此也。紹興間,劉鄜王建園,玉壺軒曆年尚存。淳祐中,别建四面堂。景定間改建,隸内司,匾‘明秀’。繼撥賜慈元侄為府,續後歸慈元殿。”其詩雲:
“莫問南漪與玉壺,杜鵑還更試花無。坡仙一顧吟空老,地主頻更景不殊。
船出斷橋春溆逺,鐘傳蕭寺晚樓孤。山明水秀軒扉敞,落日漁歌過裡湖。”
“地主頻更景不殊”。勝景常在,地主頻更。詩引中也說了這個事實。早在北宋時,玉壺園曾是佛寺菩提院,中有南漪堂、有玉壺軒,蘇東坡有詠杜鵑詩。南宋建炎初年,毀于金兵侵杭。高宗時,此處為南宋中興四将之一劉光世(追封鄜王)的别墅,淳祐年間為皇家園林,建四面堂。景定年間改建,換匾曰“明秀”;後又賞賜給皇家子弟做府邸……此地幾易主人。
對于詩人們來說,此處最出名的是南漪堂,因北宋蘇轼遊此,寫有《菩提寺南漪堂杜鵑花》詩:
“南漪杜鵑天下無,披香殿上紅氍毹。鶴林兵火真一夢,不歸阆苑歸西湖。”
蘇轼的詠南漪堂杜鵑花詩,後人寫昭慶寺與玉壺園時往往會提及,如以上董嗣杲詩句:“杜鵑還更試花無。坡仙一顧吟空老。”
北宋•許景衡《次韻黃堯翁南漪堂書事》:
“南漪勝概壓西湖,珍重瀛洲肯寓居。紅藕自欣歸賦詠,杜鵑應歎早驅除。
煙收露下鳴臯鶴,風定波平在藻魚。箇裡憑欄知有得,絕勝閉戶病相如。”
詩中直贊南漪堂風景為西湖之最,也感歎蘇轼贊詠過的杜鵑花不見了蹤影。
比蘇轼早幾十年的杭州刺史沈遘(杭州人)及其兄弟亦有詩詠南漪堂,沈遘《南漪堂》詩如下:
“山繞湖堂寺繞山,平生願向此中閑。青雲白水相浮蕩,野客高僧獨往還。
少小自嫌軒冕累,因循将恐鬓須斑。南漪最是逍遙地,且挹清波濯愧顔。”
其弟沈遼《南漪堂》詩雲:
“湖上逍遙避百愁,年來頻向此中休。檐前山勢翠相照,床下冰紋清不流。
萦帶夕陽移畫舸,留連眀月卧前洲。髙僧會取栖遲意,應有人來怅昔遊。
從兄弟倆的詩中,可以讀出,西湖已是逍遙地,南漪最是逍遙處。
南宋時,人們或已簡稱聖塘景區這一帶為“玉壺”,玉壺是人們常泊船遊訪的勝地。1185年六月(農曆),南宋大詩人楊萬裡與朋友遊湖,寫《泛舟繞孤山賞荷花晚泊玉壺,得十絕句》詩,《其十》曰:
“遊盡西湖賞盡蓮,玉壺落日泊樓船。莫嫌當處荷花少,剩展湖光幾鏡天。”
1187年五月,楊萬裡作《同尤延之、京仲遠玉壺餞客》詩二首,此時南漪堂或已易為一亭,《其一》雲:
“南漪亭上據胡床,不負西湖五月涼。十裡水風已無價,水風底裡更荷香。”
北宋末詩人周紫芝有《采桑子*雨後至玉壺軒》小詞:
“跳珠雨罷風初靜,闌檻憑虛。绛阙清都。隻在仙人碧玉壺。
九原喚起王摩诘,畫作新圖。十裡芙蕖。乞與知章老鑒湖。”
周紫芝用“绛阙清都”、“仙人碧玉壺”來描摹這一帶西湖雨後的美景,并說希望唐代大詩人王維能死而複生,把西湖十裡荷花的美景,吟詩作圖,送與喜歡浙東鑒湖的詩人賀知章。
周紫芝另有一首《菩提(玉壺)軒驟雨初晴》詩,詩中也提到了王維:
“杭穎雌雄本自殊,淡妝濃抹是吳姝。滿傾漲玉千鐘酒,來看溶銀白頃湖。
白鳥去邊山潑黛,綠萍疏處雨跳珠。不知能事王摩诘,貌得西湖落照無。”
蘇轼詩句:“大千起滅一塵裡,未覺杭颍誰雌雄。”其中“穎”,指颍州西湖,因歐陽修的《西湖》詞而出名。此詩的颔聯“滿傾漲玉千鐘酒,來看溶銀百頃湖。”就是将西湖比成玉壺的描述。
(聖塘景區湖畔居茶樓,掩映在綠樹中)
從北宋的南漪堂、南宋的玉壺園等,到今聖塘景區,其中曆史文化内涵,遠不止于以上所述。比如景區南端的馬可波羅雕像,比如景區中擇址新建的風波亭,銀瓶井等,在綠樹掩映的池塘邊,是憑吊嶽飛遇害及紀念嶽飛小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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