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品修複,向來是備受關注的話題。不論是油畫還是壁畫,現在我們所看到的往往是幾經修複的作品了。作品完成之初究竟是什麼樣的?藝術家原本要表達的就是什麼?要複原一層層顔料下的藝術家本來手筆,就需要用多貝西小波的理論。今年的複旦-中植科技獎獲得者、杜克大學數學系教授英格麗.多貝西今天接受了記者的專訪。
問:您的研究成果在藝術研究領域有了很廣泛的應用,是否能夠介紹一下?數學家看藝術品,是不是會更關注公式和數字?
多貝西:在藝術研究領域,數學成為一種越來越重要的分析工具。
比如有些藝術修複者會用X光對油畫進行解析,因為油畫本身就是一層又一層顔料覆蓋其上,甚至有些畫闆的兩面都有顔料。所以畫家原本的繪畫意圖,以及一層又一層覆蓋其上的顔料究竟表達的是什麼,需要我們再重新通過技術手段進行分析。通過小波理論建立函數,來解析。
比如以梵高的《自畫像》為例,如果無限放大,可以看到很多像素,根據這些像素的顔色波長分析,顯示出不同的數值,就代表不同的深淺,而且不同時代的顔料成分不同,構成的波長也不同,我們可以構建一個函數,将每一層的像素的區分開來,構建出每一幅畫的不同的油畫層,并通過數字工具來進行還原。
這是我和一位中國學生合作的成果。目前這一技術在Photoshop的軟件上得以應用了,但是,仍然需要繼續完善,因為目前我們還原出來的圖像隻有三分之一可以稱為是非常完美的。那一層又一層覆蓋其上的究竟是什麼,還需要研究。但是如果要精确地還原出一層又一層的内容,确實非常困難。
小波理論還可以用于音樂中,如何将那些音律變成信号;在曆史考古中則牽涉到如何通過波長來鑒别那些古生物等。
在數學家眼中,藝術品除了讓我們感受到美以外,确實會讓我關注到其他常人不會關注的細節。
對我來說,一方面,藝術确實通往感性世界的,欣賞藝術品是與作者進行情感交流的一種途徑。另一方面,藝術方面的工作,也會讓我更好地理解科學。比如我會關注藝術品的圖像表達,或者會更關注圖像的傳輸信号。有一個例子也許和藝術品并不相關,但可以說明我的關注點。比如有一次我和先生一起看足球時,我看到一塊草皮的傳輸就波長經過處理。但是,一般的人是不會關注這類細節的。
對于我的學生來說,讓他們更多地參與科學和藝術結合的工作,他們往往會非常樂意。有寫時候,我會參與一些藝術修複或者鑒賞方面的工作,并不需要太高深的理論知識,我往往會讓本科生參與,讓他們感受到科學工具在于藝術工作中的作用。
問:數學被認為是抽象而理性的學科,因此很多人認為數學過于艱深,數學家是天賦造就的嗎?
多貝西:不知道中國情況如何,至少在美國,數學被認為是很艱深的學科,很多人都不喜歡數學,甚至恐懼數學。當然,并非每個人都能成為職業數學家,就像并非每一個體育運動愛好者都能夠參加奧林匹克比賽一樣。但是數學和詩歌一樣,是一個有美感并且有其内在意義的學科,每一個人都應該享受數學思維。錯誤的數學教育,造成了大家對數學的恐懼。
數學家英格麗.多貝西
從我在歐洲和美國的經曆來看,很多教育者都掉入了一個陷阱,他們把數學教育簡化成數學公式和數學規律的教育,忘記了這些規律和公式原本是幹什麼的。
就像詩歌一樣,我在中學時代學習詩歌,老師專注于講授詩歌的音節和詩歌的規律,這根本讓人無法感受到詩歌的美和詩歌的含義。而當我理解了詩歌,并且大聲朗誦時,卻能夠自然地感受到詩歌的語言和韻律之美。
數學也是如此,專注于學習規則和公式,根本不可能感受到數學之美,更不可能學好數學。
數學和詩歌一樣,那些公式是有含義的。如果不能讓學生感受到數學公式中的詩意,那是不會有人理解數學,更不用說對數學感興趣了。現在不能因為又1%的人學好了數學,就認為數學是沒有問題的。并非如此。應該為更多的人打開數學的大門。
在大學層面,我們學校要求所有的學生都必須學習數學,美國的大學裡,一些選擇學習非工程類和非理科類的學生,他們在中學時代因為那些不恰當的教學,已經不喜歡數學了。我做的是,教會他們推理,教會他們理解數學的邏輯,并且讓他們感受到生活中無論任何地方都有數學之所在。比如讓他們了解時頻分析在金融中的應用,在地理、曆史考古等方面的應用。
我有32位學生,其中數量最多的是中國學生,有七位;其次是美國學生,再其次是土耳其學生。我的學生中,我認為不同國家的學生在進入博士生階段後,已經沒有什麼差别了。
問:科學發現,男性和女性的大腦确實有不同之處,那麼身為國際數學家聯盟的首位女性主席,您認為數學有性别之分嗎?
多貝西:顯然,我被很多次地問到這個問題。但是我認為,數學并沒有性别的差異,隻有文化和社會地位的差異導緻的數學研究領域的性别差異。
以歐洲為例,歐洲各個國家之間的人種并沒有太大的差異,但是葡萄牙的數學研究者中有40%左右是女性,而瑞士的數學工作者中女性不到5%。
我有朋友曾經說過,女性數學家比例的高低,與數學研究者的收入和地位成反比。因為葡萄牙的數學研究者收入和地位都相對比較低,包括大學裡的數學系教授地位和收入也都不高,所以女性數學家的比例就高,而瑞士的大學數學教授的收入比較高,數學研究者的收入總體比較高,所以男性就占了統治地位。
但是目前沒有任何科學研究來支持女性不适合數學研究。恰恰相反,任何一個領域,研究者的背景多元,包括性别比例合适,都會為研究帶來益處。
現在,随着研究的改變,女性數學工作者的人數比例過少也許有望改變。比如,過去數學論文都是一個人署名,而現在的論文常常是多人署名,因為很多時候是一個大項目。比如菲爾茲獎得主陶哲軒和Gowers他們的項目Polymath就是在網絡上進行,歡迎任何人參與貢獻,這可能會對數學研究的性别狀況帶來一些改變。
作者:姜澎
編輯:沈湫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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