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非裔美國人 George Floyd 之死引發的暴亂,其根源是正是美國百年來的種族歧視。
之前《綠皮書》獲獎,我聽到不少評價是因為「政治正确」,這是因為我們确實很難理解有色種族這段慘烈、屈辱的曆史。直到今天我們看到 George Floyd 被膝蓋摁在地上,痛苦地吼叫 I can't breath 時,才意識到美國是一個種族歧視多麼嚴重的國家。
歧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歧視?為了探究背後的原理,我向我的朋友,劍橋大學心理學博士蘇德中先生進行了一次交流與約稿。
1968 年 4 月,在馬丁・路德・金遇害的一天後,一位美國小學教師珍・艾略特遇上一個難題。
因為她所在小鎮幾乎全是白人,所以她三年級的學生,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馬丁會被暗殺。
為了讓他們理解什麼是「歧視」,于是珍・艾略特做了一個試驗。
她将班級裡的孩子通過眼睛的顔色分為藍色和褐色兩組。在第一天,褐色眼睛的孩子被綁上一條褐色的領巾以作區别,區分出優勢組和弱勢組。藍色眼睛的孩子們被告知他們更加聰明、幹淨、友好,是比褐色眼睛的孩子更棒的人,褐色眼睛的孩子則被艾略特不斷地批評和嘲諷。
第二天,艾略特将規則反轉,藍色眼睛的孩子被綁上藍色的領巾,成為弱勢組,而褐色眼睛的孩子則被歸位強勢組,享受比弱勢組更好的待遇。兩天試驗結束後,珍讓雙方擁抱和好,并寫下感受。
短短兩天裡,發生了什麼呢?被歸為弱勢組的學生在測驗和學習中表現都不理想,相反,被歸為強勢組的孩子表現優異、自信,并「團結」起來,區别看待弱勢組的同學。
珍・艾略特說:「我親眼看到平時富有合作精神、友好而體貼的孩子在短短十五分鐘裡,變得令人讨厭、兇狠并且學會歧視。」
她意識到她在一個三年級的班級裡,創造了一個微縮的社會。
01 偏見(Prejudice)與刻闆印象
前天我坐車回家路上,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前面一輛白色轎車開得緩慢而扭捏,在我們前方晃悠了大約半分鐘後,性急的師傅一腳油門,迅速變道超車,然後嘀咕了一句「女司機」。
我忍不住問師傅,為什麼你确定這是女司機呢?師傅回答,隻有女司機才是這種技術。我反問道,如果對方其實是一個男司機呢?師傅哈哈笑了一聲,沒有回答。我想,即使看到對方是男司機,恐怕師傅也會認為他「開車技術和女司機一樣」吧。
「男性開車技術比女性強」是我們廣泛可見的一種偏見,即使并沒有任何數據能支持這個觀點,依然有很多人對此深信不疑。
偏見,是一種缺乏客觀依據、固定的、先入為主的觀念和态度。在心理學上,它不僅僅是一種意見或信念的陳述,更是一種包括像輕視,反感,嫌惡等感覺的一種态度。而通常偏見的産生,都來源于刻闆印象。
「刻闆印象」原本是指用來複制一個印刷過程,後來被比作「腦子裡的圖片」,專指對于某些特定類型的人、事或物的一種概括性看法。刻闆印象的産生,多數時候源于沒有足夠的時間去了解某類人群(或個人、事物),而選擇采用經驗或感官走「捷徑」。
「女性開車技術差」或「男性開車技術好」就是一種刻闆印象。這種刻闆印象的産生原因較多,從深層次來講,這是一個基于「性别刻闆印象」的延伸。
我們的社會通常有「女性不太理性」和「女人更适合做家務」這類刻闆印象,延伸到各個領域當中,可能就是女性既不适合當外科醫生,也不适合做一名律師,當然也不會好好開車了。
顯而易見的是,我們的社會環境也會不斷加強這種刻闆印象。新聞媒體為了博人眼球,在某個車禍報道的标題中,會刻意加上一個「女司機」的标簽,讓大家産生一種女司機車禍幾率更高的錯覺,事實上數據統計,男司機車禍幾率更高。
這種手法屢見不鮮,「富二代」、「x0 後」等标簽時常存在于各類媒體報道當中,比起事實本身,大衆更關心這類标簽的意義。「富二代」是嚣張跋扈的,「x0 後」是年輕氣盛不懂事的。
刻闆印象本身并不一定有害,一個族群若被刻闆地視為中性和正面的印象,譬如「誠實善良」,則不會産生偏見或歧視。然而事實是負面的刻闆印象往往更深入人心,「女司機開車技術差」的刻闆印象,就導緻那位出租車師傅看到前方亂晃的車,産生了「對方一定是女司機」的偏見。
02 什麼是歧視(Discrimination)
80 年代初,一種前所未見的怪病席卷紐約。由于這種免疫系統缺陷疾病主要集中在男同性戀群體當中,因此被稱為「同志病(gay cancer)」。無數男同性戀因為這種病症死去,保守的裡根政府對此「視而不見」,有人認為這是上帝給予同志的懲罰,希望以此消滅同志群體。不少商店挂上标牌,禁止同志進入,大部分民衆對同志避之不及。
這種病症正是大名鼎鼎的「艾滋病」,直到其肆虐四年之後,美國政府才撥款進行研究和救治。時至今日,即使科學證明艾滋病并不是同志特有的疾病,依然有不少人堅持認為同志是艾滋病的病原,拒絕接觸同性戀。也有人對愛滋病患者抱有偏見,認為他們生活放蕩,甚至不願和他們呼吸同一片空氣。
多數情況下「歧視」往往源自「偏見」,簡單地說,歧視是基于偏見的一種外顯行為。
「女司機開車技術比男司機差」是常見的偏見,當一個人持有這種偏見,并因此拒絕乘坐女司機的車的時候,我們可以說這就是一種「個人歧視」。
而如果出台一項政策,規定女司機獲得駕照所需學習時間更長,或者成為出租車司機的考核更嚴格,則是一種「組織歧視」。
偏見和歧視主要有兩點區别:
偏見作為一種主觀态度主要存在于腦海中,而歧視則是一種行為。前者為後者的心理來源,後者為前者的外在反映。大部分情況下,人的态度和行為具有一緻性,但也并非必然,持有偏見态度的人不一定會表現出來。一位對同性戀抱有偏見的酒店老闆,不一定會拒絕一對同性戀人的入住。
偏見可以發生在任何群體之間,強勢的群體可以對弱勢的群體抱有偏見,反之亦然,例如仇富,往往帶有對富人(強勢群體)的偏見。
而歧視,往往則隻針對弱勢群體。
需要注意的是,這種強弱關系會随環境變化而變化。打比方說,在美國主流社會當然是白人占據絕對優勢。但是在 NBA 中,則恰好相反。
總而言之,歧視是針對某一特定的弱勢群體或個人,由于身份歸類,如種族、性别、宗教、性取向等等,給予不公平、否定性和排斥性的區别對待。
03 從偏見到歧視
自證預言,是由美國社會學家羅伯特・金・莫頓提出的一種社會心理學現象,是指人們先入為主的判斷,無論其正确與否,都将或多或少的影響到人們的行為,以至于這個判斷最後真的實現。
1968 年,羅森塔爾博士與雅各布森博士通過在小學教學上的試驗,驗證了這個現象,稱為皮格馬利翁效應。
這種效應與我們生活息息相關,簡單來講,一旦某個人或群體被他人用主觀傾向态度看待,并因此看法設置規範和制度,那麼這個人或群體可能最終就會變成那樣。
比如說,曾經美國的白人認為黑人是低人一等的種族,因此設立了各種隔離制度進行區别對待。在這樣的政策之下,黑人得不到良好的教育、工作和生活環境,也就難以産生健全的人格,因此也會産生一些符合白人偏見的特征。
一個白人見到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黑人,發現這個黑人是個文盲,因此得出「黑人果然都是愚蠢的」結論,加強了其偏見的态度。但實際上,隻是因為這個黑人沒有機會享受教育罷了。
我們知道種族隔離制度是一個典型的「組織歧視」,白人是強勢群體,黑人是弱勢群體,因為對黑人持有偏見,因此延伸出進一步白人對于黑人的歧視。那麼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這種偏見才會演變為歧視呢?
理性行為理論 (Theory of Reasoned Action,TRA) 是由美國學者菲什拜因和阿耶茲于 1975 年提出的理論,主要用于分析态度如何有意識地影響個體行為,關注基于認知信息的态度形成過程,其基本假設是認為人是理性的,在做出某一行為前會綜合各種信息來考慮自身行為的意義和後果:
在這個理論當中,個人對特定行為偏好的行為意向,會受到兩個方面的影響。
第一是個人是否認同的态度,第二是他人支持與否的主觀推測,而行為意向又将進一步影響所表現的具體行為。
若兩者保持一緻,則做出行為是必然,若二者矛盾,則取決于二者相互作用的相對強度。
這裡的主觀推測實際上可理解為實施某一行為受到的社會阻力的大小即付出的代價的大小。歧視之所以能從偏見的心理上升到行為,是因為人理性選擇的結果。一旦人們認為實施這種行為,不會付出超出忍受範圍的懲罰,甚至帶來獎勵,就會進一步到行為層面。
所以為什麼白人警察會肆無忌憚地将膝蓋壓在黑人的脖子上,正是因為長期以來,他們并不需要為這種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
04 如何消除歧視
總體而言,刻闆印象催生了偏見,而偏見則導緻了歧視行為的發生。
根據我之前所分析,我認為歧視的根源主要來自以下三點:
1. 因為片面、錯誤的信息而導緻的認知偏差:因為教育環境、成長環境、文化環境和媒體環境等等,接受的信息不夠全面和客觀,導緻認知偏差。比如女孩子從小被認為「不适合學習理科」;
2. 歧視者的傲慢和無知:接受了片面的信息,卻将這些信息當做全部,一心認為人、事或物都是自己想象中的樣子,不願意接受真實的情況;
3. 被歧視者本身的弱勢:因為自身的弱勢地位,無法對強勢者做出反抗,甚至因此認為自己就是這樣,接受歧視者傳達的信息。比如黑人被白人認為是愚笨和懶惰的,假如因此有一部分黑人自暴自棄,也認為自己真的低人一等,從而堕落下去,加強了白人的偏見。
要消除歧視,必須是從根源入手。我們需要消除誤解、增加雙方接觸的機會,也需要被歧視者自身的努力,因此我認為消除歧視的方法有:
1. 宣傳:宣傳是消除誤解的有效方式,樹立典型的形象有助于破除大衆對特定人群的刻闆印象。對于女性科學家的宣傳會讓人對于「女性不适合科學」的偏見産生扭轉;
2. 教育:從小不要給孩子灌輸片面和錯誤的觀念,要讓他們自己去接觸其他群體。極端宗教組織從小開始培育孩子的偏見行為,這種方式可怕而殘忍;
3. 加強同理心:《了不起的蓋茨比》當中有一句話:當你想要批評别人的時候,要知道,可能對方并沒有你那麼優厚的條件。加強同理心可以讓人更好地放下偏見,當你覺得窮人的孩子學習差,可能是因為他需要花更多精力照顧家庭。
對了,在珍・艾略特做了藍眼睛和褐眼睛的試驗十七年以後,紀錄片《分裂的課堂》的導演對已經長大成人的學生們進行了回訪。無一例外,他們認為這個實驗在其生命中意義重大。正因為童年時期有了這個體驗,長大後更容易接納不同文化、不同宗教背景、不同種族和不同意見的人,看到更大的世界。
或許歧視永遠不會消除,但并不意味着我們要對此視而不見。正如埃德蒙·伯克所言:邪惡盛行的唯一條件,是善良者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