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刺猬蛋兒

本稿配圖為《楚漢傳奇》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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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個人的腐化堕落是有過程的，如同食物變質，不是一下子就發黴壞透的。

漢高祖劉邦也不例外。

說實話，在沒打下江山、沒翹屁股坐上龍椅之前，劉邦同志還是很不錯的。盡管老爹劉太公總是吹胡子瞪眼，罵他“無賴”；大嫂也不待見他，動不動就拎馬勺往外轟人。

這兒的“無賴”，其實與地痞流氓下三濫沒毛關系，隻是不賺錢養家的意思。

劉邦整日在外東遊西逛，自然交往了一幫出身寒微、混在社會最底層的狐朋狗友。

比如樊哙。白刀子紅刀子出，殺狗的；

比如周勃。鼓腮幫子吹喇叭，送葬的；

再比如夏侯嬰，養馬的。平素兼職代駕，老司機一個…

别看劉邦的這些兄弟，平素咋咋呼呼滿身臭毛病，但有個共同點，那就是仗義。而這也恰恰應了坊間那句老話：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今兒要說的這位讀書人，便是個滿腹經綸、連腿肚子裡都裝滿了學問的主兒。

他的名字，叫叔孫通。

02

漢高祖五年，在殺狗的、吹喪的、趕車的等衆兄弟的舍命相助下，劉邦幹敗霸王一統天下，将江山盡收囊中。

眼看西漢集團步入正軌，越做越強，身為一把手，劉邦同志很高興，便搞了個大型慶功會。但凡立過功流過血的，該賞的賞，該封的封。

賞封完畢，接下來的項目：吃喝。

“老大，我敬你一碗，幹！”殺狗的樊哙端起海碗，一揚脖，咕咚咚，全灌進了嗓子眼。

論及酒量，老司機夏侯嬰自也不甘示弱，左一碗右一碗，和樊哙較上了勁。

要不說酒是好東西呢，裝在壇子裡穩穩當當，喝進肚子裡千姿百态。

也就半個時辰光景，大夥全喝高了，群魔亂舞大呼小叫，嗆嗆嗆争起功勞來。

吵着嚷着，誰也不服誰，有的掀了桌子，有的拔了劍，爆粗罵娘誓要較個高下。樊哙更甚，大手一抓，抄起油膩膩的豬肘子便招呼上周勃的腦門，直砸得他趔趄坐地。

面對嘈雜酒局，起初劉邦還哈哈大笑，一個勁兒加杠：“勃，起啊；哙，接着摔他——”

可看着看着，劉邦不笑了，也不喊了。

尤其是在樊哙裡倒歪斜而來，搭手摟住他的肩膀呼他小名時，劉邦不由皺起了眉頭。

我是天子，是帝王。你光腚兒串門，也忒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吧？

而劉邦這一皺眉，一沉臉，則全落入了暗中一直瞄着他的叔孫通眼裡：

去他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一天，總算到來咯——

03

對于叔孫通這老家夥在西漢舞台上的出場，太史公司馬遷是這麼說的：

群臣飲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高帝患之。叔孫通知上益厭之也，說上曰：“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臣願徵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

叔孫通尤擅察言觀色，一眼就瞧出劉邦同志開始嫌鬧騰，想給兄弟們立規矩了。

事實證明，叔孫通揣測的絲毫沒錯。要擱以前，劉邦最讨厭唧唧歪歪文绉绉的儒生，趕上内急，抓過人家的帽子就哈啦啦的泚尿湯。

《史記·郦生陸賈列傳》：

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

尿完，還滿臉壞笑往人頭上掼。但現在，彼此一個對視，叔孫通和劉邦同志就達成了共識：

“陛下，無規矩不成方圓啊。”

“嗯呐，勞資也忍他們很久了，忍得夠夠的。你趕緊弄個規矩出來。得讓他們明白天下是誰的，誰才是老大！”

04

攻城拔寨，上陣殺敵，叔孫通不在行也膽突，但洞察帝王心思，耍筆杆子制訂規章紀律卻絕對内行，堪稱專家。

在這兒，有必要補綴幾句關于他的“風光”履曆：薛城（今山東滕州官橋鎮）人，秦未亡時，為待诏博士。

博士，官名，始見于戰國，負責保管文獻檔案，編撰著述，掌通古今，傳授學問。

由于秦二世暴政，陳勝吳廣揭竿起義，一路攻城占府。消息傳進宮，胡亥慌了神，急忙召開班子會議，商量對策。

衆臣皆言，當盡快發兵，強力鎮壓。

麻蛋，都他麼打沒了，哪還有兵？胡亥心下正煩呢，叔孫通開了口：

“皇帝英明，仁愛四方，誰敢造反？陳勝吳廣之流，不過是幾個尋釁滋事的小混混罷了。派城管出馬，分分鐘搞定！”

二世胡亥聽罷大喜，當場擢升其為博士官。

及至散朝，同僚紛紛圍攻叔孫通：“你踏馬不拍馬屁，能死啊？”

叔孫通則嘿嘿一笑：“聽我一言，趕緊溜吧。再不溜可真就完蛋了。”說罷，卷起鋪蓋卷，撒丫子逃回老家薛城，歸附武信君項梁。

公元前208年，項梁敗死，叔孫通則又麻溜地投奔楚懷王，改侍項羽；

後來，劉邦攻占彭城，叔孫通立馬轉舵易主，變身劉邦鐵粉…

眼下，接了劉邦制定規矩的差事，叔孫通搭個順風車連夜趕往曲阜，召集30多個大神級儒生組成了創作團隊。

孰料，有兩位哥瞧不起叔孫通，嘲諷道：“你侍奉過的主子，該有一打了吧？靠着啪啪拍馬屁上位，文化人的臉都叫你丢光了。”

“這叫良禽擇木而栖，”

“呸，天下初定，死者還沒安葬，傷者尚未恢複，你就蹦蹦跶跶搞禮樂。别忘了，禮樂制度是在積德行善百年後才能考慮的事。你自己折騰去吧，别玷污了我們。”

司馬遷《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

於是叔孫通使徵魯諸生三十馀人。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

05

一轉眼，就到了漢高祖七年（前200年）。

這年十月，與未央宮、建章宮并稱漢代三宮、寓意“長久快樂”的地标建築長樂宮正式竣工。

劉邦大悅，下旨要搞個老宅排場的落成典禮。

在那些曾曆經血雨腥風、殺狗的趕車的吹喪的文武臣工眼中，不就是蓋了一座房子，溫居吃一頓麼，有啥大不了的？

但，經叔孫通等文化人兒一策劃便完全不一樣，變得高大上起來。

典禮開場，氣氛那叫一個莊嚴——

皇帝皇後坐車，不，叫龍鳳辇；大臣魚貫而行，必須橫成行，豎成列；

規矩那叫一個森嚴——

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官員依次朝拜；任何人不準插隊，喧嘩；着裝必須整齊；

禮儀那叫一個威嚴——

按谒者指揮，諸王臣分批上前給皇上敬酒，三拜九叩，額着地腚撅高，動作匍匐必須到位。誰敢走過場發牢騷，直接叉出去！

…

隻這一次，劉邦同志便和曾經的一幫吃吃喝喝、五魁首八匹馬的小弟拉開了距離。

同樣是這一次，劉邦突然就找到了他想要的是什麼，禁不住在心裡高呼：

“這種感覺簡直太美妙，太令人陶醉了！”

是的，劉邦終于發現，所謂的快樂絕非吃香的、喝辣的、玩靓的那麼簡單。那隻是最原始最低級的快樂。

高級的快樂是：權柄在手中，江山在臀下；君臨萬方，萬衆臣服！

江山打下來了，沒有兄弟又如何？朕的後宮有風情萬種、美麗迷人的戚夫人呢。喝喝酒跳跳舞，調完情再琢磨着殺個誰。

這才叫帝王嘛！

君是君，臣是臣；領導就是領導，下屬就是下屬，其間就應該有一道雖無形但絕不容僭越的界限。

至此，劉邦同志徹底完成蛻變，升華為劉邦皇帝。

至于引領他開竅的叔孫通，賞黃金五百斤，擢升太子太傅！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彭越、韓信、盧绾、臧荼、英布…

浴血殺伐，無人善終。

叔孫通卻連仕三朝，壽終正寝。

原因很簡單：他知道老大想要什麼。

拍馬屁又如何？被嘲諷又如何？

老大喜歡才是硬道理。

官場如職場。即便現在，

“叔孫通”們仍然混得如魚得水，

風光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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